胡嬸是村上有名的“糊涂盆”,胡家臺住著八戶人家,她跟六戶人家不說話。只跟對門的大鳳答言。前天還跟人家不講理的鬧翻臉。因為她家的狗跳到人家豬圈里吃了豬食,被大鳳掂著棍子攆出門。正巧碰到“糊涂盆”,大風說,胡嬸呀,您的狗跑俺家吃豬食了。她把臉一耷拉,說,狗也不是驢給它戴個籠頭!大鳳說,亂跑也不是事兒呀。她又說,狗長著腿哩,你要一棍子給它敲折了,不就不跑了!大鳳說,沒打。俺只是嚇嚇它,你不會把它拴起來。她把臉一喪,說,拴住我還怕把它急瘋了!大鳳說,該喂了喂喂。狗不就臥家里了。她說,不喂咋長恁大呀,是你一口氣把它吹大了?大風看她不講理,心里說,嗨,我給她個“糊涂盆”有啥攪纏。不聲不響地走了。
“糊涂盆”狠狠翻了大鳳一眼,鼻腔哼一聲,嘴一撇,沖著大鳳的身背嘟嚕道,狗也沒吃你家的雞。鱉孫一點豬食啥稀罕,小氣鬼!
也該“糊涂盆”生氣,也該大鳳受冤枉。
第二天上午?!昂颗琛钡膬鹤邮泥l里水泥廠一回來,進門就氣嘟嘟地踢盆摔凳了。喪著一副臉沖“糊涂盆”說,吃飽飯傾在家里尋事兒了!人家跟我一般大的都當爹了,我談了一個女朋友,還沒三天,又是因為你叫吹了。
“糊涂盆”啊一聲,倆眼瞪得核桃大,連聲地問,我咋啦?我咋啦?
石磨說,不錯。就是你砸了!長一張惹禍嘴。今天跟這個吵,明個跟那家罵。把鄰居得罪光了,經不起女方訪察打問,人家媽聽咱村上人說,你有狐臭!
“糊涂盆”一聽炸了肺,雙腳一跳,兩手一拍。吆喝一聲,罵道,放她娘那曲龍拐彎驢臭屁!準是對門大風壞的事兒。不中,我得罵她個騷貨!說著就要出門。
石磨把嘴咧得褲腰大。咦咦!看你多有本事。還嫌醋不酸再加些作料?大鳳嫂和善對人好,輪一百圈也說不上是她壞的事兒。
“糊涂盆”說,前天俺跟她磨嘴了。她有個老姨是馮家溝的,跟你對象英子一個村,準是她腿快嘴尖飛去生的蛆。
石磨悻悻地說,媽!人家說你是“糊涂盆”,還嫌不糊涂再往里攪拌些雜面?我今個明說,你這個“糊涂盆”再不摔了。從今后我就不踩家門了!
“糊涂盆”被兒子鎮住了,閘住嘴沒敢動。待兒子上工走了,心里越想越惱火。沒蹤影的事兒,誰給她頭上扣了一頂屎罐子,說她有狐臭。這不明明是孬她嗎?想著想著,心里的火就燃燒起來。嗵哧嗵哧,走出門,一手架腰。一手揮起,昂首挺胸地賣起“熱糕”。喂——是那個狗吃狼扒的騷貨壞了俺石磨的媒事兒?說她祖奶奶有狐臭?說瞎話叫她喉嚨里長疔瘡!舌頭爛掉嘴窖杈!……最后她還特別地聲明,非要跑到馮溝,親自尋到英子媽追出來那個說閑話的,回來把人家撕撕擇擇。
這罵聲鑼似的響半村??蓺鈮牧艘粋€姑娘。她正是石磨的對象英子。當她聽到“糊涂盆”的閑言碎語,特到此要尋她一位同學訪詢,聽到“糊涂盆”扯起嗓門叫街,生氣地噴噴嘴說,呀!這樣個老人,不懂得文明道德。如此的粗俗,咋能跟她在一個鍋里耍稀稠呢?她感到沒有查問的必要了,轉身走了。
“糊涂盆”叫罵得嘴上冒沫,胡家臺的人都當成個屁,風一吹沒了。唯有大鳳心里不安寧,她并不恨“糊涂盆”,卻氣惱那個說閑話的人,紅口白牙編排人家弄啥?“糊涂盆”哪有狐臭呀?石磨是個石頭砸磨扇。實打實的孩子,25歲了真該有個對象,跟人家媽不對勁。不該壞人家兒子的媒事兒嗎,太不講道德了。
這天夜晚,好心的大鳳跑到馮溝她老姨家里,讓她老姨帶路去到了英子家。她拉住英子媽的手,嬸子長,嬸子短。喊得親親熱熱。她說她和石磨家門對門,他們家里的事兒她最清楚。石磨他媽不會偷、不會摸。心也不狠也不毒。好馬賣個驢價錢——吃嘴上的虧了。說人家有狐臭,純是孬人家。她說她們一塊兒洗過澡,搓擦過身子,啥毛病都沒有。她勸英子和她媽,千萬別聽野雞叫。
英子說,她去過石磨家里。也沒聞到過他媽的異味,就是聽到他媽罵街,太讓她失望了。
大風說,妹子,你沒聽說過嗎?媳婦進了門兒,又多一層人兒。公婆嘴上加把鎖,辦事兒說話看眼神兒。到時候,自然你婆婆就把住肉門兒了。不會再胡喳喳。
英子說,嫂子,俺相信你?;厝ツ憬o石磨他媽捎個信,吆街罵村的陋習可要改改,要不俺不進她家的門。 大鳳說,中中,這信俺一定捎到。
英子狡黠地一笑。說??兆鞜o憑,我要求俺那個未來的婆婆給我寫份保證。
大風知道英子是敦促“糊涂盆”改正惡習。說,妹子的心事俺知道??赡闫牌挪粫懽?,咋,讓石磨替他媽代筆?
英子搖搖頭說,不能代筆,要不讓她說給我聽。
大風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就在大鳳出門之前,窗外邊一個黑影一閃。匆匆地溜到院門外,躲藏在一堆柴垛后邊。
第二天早上?!昂颗琛钡胖禽v小三輪,一臉堆笑地上集了。在集上買了一條二斤重的鯉魚。在塑料袋里盛上水。裝上魚,蹬上車子匆匆忙忙回村了,來到大門口停下車子,沒有回家。掂上鯉魚徑直地去尋大風。踏進房門,沖著大鳳“嘿嘿嘿嘿”地傻笑。
大鳳一臉驚色地犯傻了。這是咋的?
“糊’涂盆”把掂在手里的鯉魚遞向大鳳。說。俺給你提了條鯉魚。
大鳳發愣了。
“糊涂盆”說,這會兒找人都興聘請,俺想聘請你做俺石磨的媒人。咱這兒的風俗,得給媒人掂條鯉魚,別嫌棄這魚不大你就收下吧。
大風嘻嘻哈哈笑了,胡嬸呀,你真逗。人家是自談的還要啥媒人?
“糊涂盆”說,中間沒人事不成。俺知道石磨的婚事是你給他圓和成的,多虧你操了心。
大鳳驚訝地嗯一聲。疑惑地問,胡嬸你咋會知道的?
“糊涂盆”笑著說,知道,俺長著千里眼萬里耳呢。感謝你大風呵。說著她拭了下眼睛。
大鳳恍然大悟了,昨天“糊涂盆”罵街的時候說過,她要到英子家里親自追查詢問是誰壞了石磨的婚事。昨夜里的事她準是偷聽到了。于是,大鳳說,胡嬸既然都知道了,你兒媳婦的要求你看咋辦呢?
“糊涂盆”難為情地說,俺這脾性改了還不中嘛,我這當婆婆的,咋當面給未過門的兒媳婦低頭認錯呀?他大風嫂,胡嬸求你了,你還得幫俺想個法子。
大鳳樂呵呵地說,中。我有個微型收錄機,你說說過去犯的錯誤,今后的保證,俺把你的話錄下來,拿去放給你兒媳婦聽聽。不就完事了。
“糊涂盆”說,中中,只要不讓我跟兒媳婦臉照臉,跪下磕頭都愿意。
大鳳起身就拿出她的收錄機,打開機器,裝上帶子,對“糊涂盆”說。你準備好,我說開始,你就說話。
“糊涂盆”眼睜睜看著那個小本大的收錄機。緊張的心里怦怦直跳。
一會兒,大鳳說,開始!啪,打開了電鈕。
“糊涂盆”咳咳兩聲,我,我,要說才50多歲,咋的糊涂得早?興許是過去生活賴,俺娘懷我時營養不好?石磨家呵,咦咦,您倆還沒結婚哩,不該這么叫。閨女呀,都怪我水平差。頭上擱不住一粒芝麻,蠅子蹬一腳我就叫喳喳,跟人家吵跟人家罵。這都是自小爹娘教育差。打今個起,俺向你大風嫂學習,學她好德性,學她肯幫人。堅決和左鄰右舍擱合好,不磨嘴,不罵架。當個鄉村文明人,做模范去縣上披綢戴花。放心吧閨女,俺要再跟人家胡吵亂罵,別看我是你婆婆,你盡管往俺嘴里摔屎!咦咦,我正說文明呢,又不文明了。你你,扯我的嘴巴!喲喲。我又說錯啦,叫你又不文明了。嗨!俺就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中不?放心,你放心。你和石磨結了婚,水泥廠里上班,俺在家里洗衣做飯當后勤。嘻嘻。將來有了孩子,我在家里抱娃娃,中不?閨女?
大風早就笑得捂住嘴。等“糊涂盆”把話說完,哈一聲,笑得折了腰。
“糊涂盆”嘿嘿傻笑著,咋啦?俺檢討的要是不徹底,來,我重檢討唄!
責任編輯 魏 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