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對于女性的論述在《周易》中較為集中,尤其是其中的《家人》、《恒》、《咸》等卦。戰(zhàn)國時代的荀子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周易》有關(guān)女性與男女關(guān)系的論述,《荀子·大略》說:“《易》之成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周易》者,“以此文王所演,故謂之《周易》”(李學勤主編:《周易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所以,其中所蘊含的思想觀念可以代表周代人的觀念。事實上,周代有關(guān)男女之別的闡述與規(guī)范已經(jīng)很多,而男尊女卑觀念也是在這個時代被反復論述的。
周人有關(guān)“男女之別”的論述主要是從男女對立、對女性的弱化、強調(diào)男性特權(quán)三方面加以規(guī)范的。
男女對立
《周易》是以“——”與“--”的錯綜排列以象征萬事萬物,象喻人事與人倫關(guān)系的。《周易》的《乾》與《坤》就分別以卦象來象喻男女兩性關(guān)系各自特定的內(nèi)涵。《乾·彖》曰: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從對乾卦的闡釋中我們可以看出,乾是具備了“大”、“元”、“始”、“統(tǒng)”的特性,“元”乃“始”之義,也就是說,乾具有至大無極、萬物伊始、統(tǒng)攝天地宇宙之義,它是被高高地崇舉的。
再看《坤》。
坤:元、亨,利牝馬之貞。“牝”為雌性,“利牝馬之貞”即是“利女貞”。
《坤·彖》曰:
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與上述的《乾·彖》對比,可以看出,“順承天”是“坤”所包含的固有含義,而比起乾之“資始”,“坤”只是“資生”,其對于世界的意義顯然沒法與乾之初始、統(tǒng)攝萬物相比,而是依從性很明顯。《周易》通過對“乾”“坤”的不同定義,讓人們明白了男女是有別的。《易·系辭》也說:“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更明確地指明了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乾具有獨立成象的功能,而坤最大的功用只在“效法”,而不在創(chuàng)造。乾坤與陰陽、強弱、男女對應,“乾”“坤”之定義與闡釋本身即體現(xiàn)了男與女、陽與陰、強與弱的關(guān)系,二者是對應的,但更大程度上是對立的。
男女的對應與對立關(guān)系在一定條件下會發(fā)生轉(zhuǎn)化。《坤·文言》曰:“陰疑于陽必戰(zhàn)。”意思是說,如果陰盛了,就威脅到陽的地位,陽必發(fā)動,欲除去陰;而陰既強盛,不肯退避,故發(fā)生爭斗是必然的。這也是從反面說明了陰柔的必要性,在某種程度上,陰柔是一種自我保護。“陰疑于陽必戰(zhàn)”強調(diào)了陽盛陰弱、陽剛陰柔、男強女弱、男尊女卑,只有這樣雙方才能和平相處,相互呼應,否則“必戰(zhàn)”。男女之間的對立關(guān)系就是由于女強男弱或女子不安于自己卑弱順從的地位與處境而引發(fā)的。在反映家庭關(guān)系的《恒》中:“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恒·六五》)這里的“婦人吉,夫子兇”進一步反映了男女、夫婦之間的對立關(guān)系,即:只要婦人是吉利的,男子就會產(chǎn)生兇險。換句話說,要想使丈夫保持吉利,婦人就不能吉利,這樣才會成全丈夫,穩(wěn)定家庭中的各種人事關(guān)系。男女的對立關(guān)系,一至于此。
對女性的弱化
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不是一個憑空的概念,而是有著相應的規(guī)定,并以此作為基礎(chǔ),來訓化教導那時的人們。這些規(guī)定尤其是針對女性的,雖然涉及的方面很多,但都有一個總體的傾向,即弱化女性。弱化女性的首要任務(wù)是向女子灌輸順從的思想,主張順從為女子之本,順從乃女子美德。《坤·文言》曰:“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意思是說,女性雖有美德,但尤以含蓄順從為尚,不敢擅自主張獨自成事,必須服從或順從男性,強調(diào)了女性在順從美德之下的附屬性與依賴性。
“柔皆順乎剛”(《巽·彖》)也陳述了柔必須順從剛、女必須順從男的原則,這似乎已成為當時的公論或定律,女子如果違背了這一定律,就會受到一定的懲罰。《蒙·六三》:“勿用取女。見金夫,不有躬,無攸利。”《蒙·六三·象》曰:“‘勿用取女’,行不順也。”該條之下王弼注曰:“女之為體,正行以待命者也。見剛夫而求之,故曰‘不有躬’也。施之于女,行在不順,故‘勿用取女’,而‘無攸利’。”因為女子主動了,就顯得不恭敬,不“待命”,因而就是“不順”了。而不順實為女人大忌,其結(jié)果就是這樣的女子沒有人娶也不敢娶。所以,身為女子,無論在什么事情上,只要違背了“順”的原則,都是不對的。
女子不僅要遵循順從的美德,而且在順從誰的問題上也要考慮清楚。《隨·六二》曰:“系小子,失丈夫。”《隨·六三》曰:“系丈夫,失小子。”“系”即依附、順從之義:如果順從了丈夫,就不能順從兒子;順從了兒子,就不能順從丈夫。從中可以看出,“順從”實際上是一種權(quán)力的上交,這一權(quán)力上交給誰,誰就更有權(quán)威。因此,順從不當也容易引發(fā)父子失和、權(quán)力之爭,所以后來才有了《禮記·郊特牲》的“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規(guī)范。 一個女子,如果表現(xiàn)得順從,那么即使她見解狹窄,沒有做什么事,也會得到承認。《觀·六二》:“窺觀,利女貞。”王弼注曰:“體性柔弱,從順而已。猶有應焉,不為全蒙,所見者狹,故曰‘窺觀’。”這也就是說,女子即使所見狹陋,對女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錯,只要做到順從,這樣反而會對女子有利。可見順從對女子有多么重要。
周人對女子的弱化還表現(xiàn)在所謂的“正位”上。《節(jié)·彖》曰:“‘節(jié),亨’,剛?cè)岱侄鴦偟弥小!蓖蹂鲎⒃唬骸肮?jié)之大者,莫若剛?cè)岱帧⒛信畡e也。”所謂“剛?cè)岱帧薄ⅰ澳信畡e”,實際上就是要劃分清楚男女各自的角色規(guī)范,各守男女本分,尤其細致地規(guī)定了女子應守的本分。《家人》曰:“家人:利女貞。”《家人·彖》:“家人,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這里雖然提及幾種人倫關(guān)系,但根本的,還說的是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家雖然是女子的天下,但也必須做到“正位”,即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義務(wù),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這樣家才安寧,天下才能穩(wěn)定。雖說是家庭內(nèi)部的事,卻關(guān)乎國家、天下,足見“正位”對于女性及家庭的意義。
女子做到正位,對自己與家庭都有利,否則,就會導致夫妻反目,引起丈夫不利。《小畜·九三》:“輿說輻,夫妻反目。《彖》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輿為主導,輻為輔助,本應以輻輔輿,現(xiàn)在反過來輻要掙脫輿,這種女子不愿意服從于男子的狀態(tài)必然引起夫妻關(guān)系不穩(wěn)定,導致夫妻反目。這里夫妻反目的原因就是男子處于下位女子處于尊位,所謂的“己為陽極,上為陰長,畜于陰長,不能自復”(王弼注)。《小畜·上九》王弼注曰:“婦制其夫,臣制其君,雖貞近危。”這又是婦制其夫必導致危險、戰(zhàn)伐的例子,進而說明,陰不能與陽平等,婦人不能與男子平等甚至強盛于男子,否則,即會受到懲罰。釋卦者在道德之外又加了懲戒,目的是讓女子不要犯戒,恪守婦人順從柔弱的本分,做到“正位”。由此可見,男女、夫婦的關(guān)系是在女性克制自我、成全男性利益的基礎(chǔ)上成立的。
對女性的弱化還在于將她們限制在家庭之內(nèi),使其恪盡婦職。《家人·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意即婦人的職責并不是去做什么,只要盡到主持中饋的職責,也就盡到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會貞吉。這是從側(cè)面反對女子參與家庭以外的公共事業(yè)和政治活動,否則就會被認為是越權(quán)而不守婦道,遭致唾棄,正如周武王在伐紂時歷數(shù)紂之罪行時說的“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尚書·牧誓》)。
此外,對女子弱化的規(guī)定還包括強調(diào)婦貞。《困·六三》:“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即指女子必須恪守婦德,不能擅自離家外出,那樣被視為易給丈夫和家庭帶來兇險,這其實是對婦貞的要求。《漸·九三》:“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兇。”丈夫出征未歸,婦人非夫而孕,是不被提倡的,因此被認為是兇險之兆。
強調(diào)男性特權(quán)
《泰·六五》:“帝乙歸妹,以祉元吉。”王弼注曰:“妹者,少女之稱也。”這里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于夫婦結(jié)合繁衍子嗣,而在于老年男子娶少女是吉利之象所體現(xiàn)出來的觀念。“帝乙歸妹”不僅體現(xiàn)了男強女弱,更主要的是在于年齡幼小的女子容易被男性操控掌握。類似的思想有:“枯楊生梯,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大過·九二》)相比于“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大過一九五》)的不被贊成,人們對男性在兩性方面的權(quán)利要寬容贊賞得多。不僅如此,男子畜妾也被冠以堂而皇之的理由。《逐一九三》:“系遯,有疾厲,畜臣妾,吉。”以吉兇的名義,主張男子畜妾是吉利的,將本屬于道德層面的事推至系平生命安危的層面上來,擺脫了道德束縛,男子的特權(quán)就穩(wěn)固無疑了,也就更理所當然了。類似的借口還有“得妾以其子,無咎”(《鼎·初六》)。并且,在性對象的占有上,也擁有特權(quán):“貫魚,以宮人寵,無不利。”(《剝·六五》)
《周易》婦女觀的立足點雖然是男尊女卑的思想觀念,但依然顯示出它的獨特性,即與后世婦女觀念相比,它主要是在哲學的層面來考察問題的,所涉及的婦女觀念也是我們在哲學的層面析出的,而不是有意地就婦女觀念來進行討論的。《周易》婦女觀的闡釋,是在連類而及的情形下進行的,但是從只言片語中仍然能夠看出它的時代性和周人對于女性的看法。這也就是筆者單獨將其作為一個題目考察的初衷,它或許對于認識和把握周代文學中的女性會有一定的參考或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