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擺”是我們那里的方言,也就是炫耀的意思。
七十年代我家住在鄂西的小縣城。二舅在一次省城招工中被錄用了,二舅仿佛鯉魚跳龍門一下子成了大城市的工人,別提多神氣了。二舅常回老家探親,一次他花120元買了一塊上海產(chǎn)的手表,這在當(dāng)時絕對是奢侈品,你想想那時二舅一個月的工資才32元啊!那次有幾個親戚到二舅家吃飯,吃完飯二舅便小心翼翼地拿出他的上海表給我們欣賞,大家都看得目不轉(zhuǎn)睛,臉上一臉羨慕。父親手癢,忍不住把表帶上過了過癮,沒想到二舅把臉一沉,沖父親嚷道:“你也配戴手表?”父親訕訕地陪著笑,知趣地把表摘了下來。在跳出龍門的二舅眼里,能戴手表的大凡都是有點身份的人,比如說國家干部、醫(yī)生、工農(nóng)兵學(xué)員之類,最差的也是像他這樣的,我們也只有看看的份。那次探親二舅還特意到照相館照了相,他照相的時候有意把左邊的袖子向上挽起了一截,正好把他那塊手表露在外邊。照片洗出來,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表卻似露非露,二舅急了,非纏著照相館的師傅給他重拍一張,這次手表露得恰到好處,二舅說回省城后要把這張相片交給媒人。憑著這塊上海手表,二舅媽不到一年就過門了。
到了八十年代,老百姓日子都不富裕,要顯擺非要借助外力,有海外關(guān)系者一下子土雞就變成了鳳凰。三姨就是這樣一只鳳凰,三姨父的父親一直在美國,這事文革后我才知道的。三姨全家一次去美國,回來時她把親戚全請到了餐館。三姨神氣地說: “我們是在北京首都國際機(jī)場登的機(jī),在美國舊金山國際機(jī)場下的飛機(jī),那機(jī)場可氣派了……不會說美國話也不要緊,見了美國人就HELLO……”飯后三姨父拿出巧克力、餅干等給大家嘗鮮。“你們瞧,真正美國的東西,一個中國字都沒有。”三姨不停地提醒我們注意食品上的包裝紙,最后她還拿出我從未見過的綠票子說:“這就是美元,比咱們?nèi)嗣駧趴芍靛X多了,我爸給了我三千美元,相當(dāng)于兩萬多人民幣呢!”親戚們眼睛都看綠了。
到了九十年代初,父親時來運轉(zhuǎn)成了先富的人,那時電話尚未普及。老家的親戚埋怨父親到了省城幾年都不回去,父親打算寄張自己的相片回老家。那時我家有相機(jī),父親坐在書桌后,擺好姿勢,卻遲遲不讓我拍照。后來父親讓我把家里早已買好的電話機(jī)擺在書桌上,我說電話年底才能裝,現(xiàn)在拿出來沒用。父親眼一瞪說反正已經(jīng)交了安裝費,先擺上再說。于是父親坐在書桌后,一手握著話筒作打電話狀的經(jīng)典照片被我拍了下來。那張照片在親戚中廣為傳播,時間久了,總算有人看出了門道——這電話機(jī)后面沒有線。一次父親回老家被問到這個問題,他臉漲得通紅說:“我家這是無線電話,你們不懂。”
“顯擺”是要與時俱進(jìn)的,從手表、電話到電腦、房子,無不打上時代的烙印。我買私家車之初,不管飯局多遠(yuǎn),聚會有無意義,都一場不落,有時我還故意晚些到,到后第一件事就是道歉——“對不起各位了,路上堵得很,咱開車手又生,給大家添麻煩了。”道歉不是目的,自己也顯擺了——咱也買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