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里聽廣播,“小的本住在故宮邊兒,一搬搬到天通苑,買了愛車考了本兒,自己當自己的駕駛員……”忽然想,現(xiàn)在大家都不怎么騎車了,太長……生活的戰(zhàn)線。
上世紀80年代早期,電視里總一遍遍出現(xiàn)北京人騎自行車的鏡頭。人們穿著藍綠灰中山裝,嘴里哈著氣,騎黑色的自行車,背景無一例外是長安街。旁白或輕松或沉重地,說些讓騎車人不痛不癢的話:“我們的祖國……”抑或“我們的北京……”
我第一次跟我爸上街練車,從日壇附近一個罕見的高坡上飛速沖下來,慌了手腳不會捏閘,撞倒正經過胡同口的騎車婦女。她從地上爬起來的速度比我還快,叉著手理所應當地刺我??胺Q奇跡,她和她的車一點事兒都沒有,她只好頂著一頭“我怎么這么倒霉”的烏云走了。我沮喪地跟在我爸后面準備騎上那輛舊車,卻發(fā)現(xiàn)車的斜梁斷成了兩截。
想不起我們那天怎么回家的,只記得我爸說:“學車都這樣,一開始不會,騎得慢;接著覺得自己會了,騎快了,不知道怎么把速度降下來,撞兩次就自如了。”第二天我爸在工廠里把車梁焊上了,畢竟是輛粗壯的白鴿女車,他們結婚時買的。
后來果然停也停不住地撞了兩次人。我跌倒在地,對方震驚地瞪著雙眼,我爬起來賠禮道歉,心里想:這回就自如了。
整個夏天都在騎車,握著車把,胳膊全曬得黝黑。正是那時候愛上了跟人賽車。騎自行車,是我唯一能跟別人較量的速度。只需要在等紅燈時,跟看中的對手用眼色示意,比賽就開始了。沒有明確終點的比賽,直到有人拐向別的路上,勝負立刻了然于胸。
印象最深的,是和一個老外比賽,他花白頭發(fā),車座上綁著個打字機之類的東西。我們貓著腰飛快地蹬著,從復興門一直沿著長安街向東,直到我拐彎他繼續(xù)沖向建國門。大概7公里,過程卻比想象中冗長,都默默地不肯服輸,一旦被紅綠燈重新限定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就互相瞄著運氣。這么重要的比賽,結果卻記不清了,大概是我贏了?我試圖拐彎的時候,他風馳電掣從我身邊駛過。我記得他微趴在自行車上憤憤不平的背影。
騎自行車最美好的路段,一邊是中南海一邊是北海,眼前是故宮的護城河和角樓,總有小風兒吹著,傳來“海”水的腥甜和太陽曬出的土氣混在一起的味道,滿鼻子滿嘴,不難受。如今,我路過那一段,總是坐在出租車里,堵著,搖開車窗全是汽車尾氣。
(選自《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