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毒蛇同眠

去年夏天，作為主任工程師，我帶領生物考察隊到了西雙版納熱帶密林。我們在野象谷一塊密林中扎營，每人發了一只睡袋，我們將在這兒連續工作七天。

拂曉時分，我吃完了早飯，正在等考察隊的其他隊員。今天又將是西雙版納叢林中酷熱的一天。大胡子柏鳴久和哈尼族向導蘇威爾一起來到我的身旁，小個子肖光卻還沒有起床。我感到納悶，便走過去叫他。但是，肖光一動也不動。當我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一下就被他的表情驚呆了只見他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飛快地轉動著。他的臉色蒼白，就像一張白紙。我好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樣猛地停住了腳步，因為肖光用眼神向我發出了警告。接著，他的嘴唇動了動。我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聽見他在我的耳邊小聲說：“蛇”

我順著肖光的眼光看過去，只見他的睡袋隆起一大塊，隱隱約約能看見一條蛇盤在那兒。頓時，我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這時，我如果弄出聲響，驚動了睡袋里的蛇，它就會咬傷肖光。我一點一點地向后退了幾步，才轉過身來，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大胡子柏鳴久和哈尼族向導那兒。當我小聲地把這事情告訴他們以后，他們都吃驚地張開了嘴。有好一會兒，我們三人都站在那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大聲說話。

“這是我們自己的錯。”我痛心地說，“我們本應該把周圍的灌木野草清除干凈的，因為蛇一般都喜歡在那兒躲藏。”

我們三人一起向肖光移去，腳步輕得就像在羽毛上行走。到了跟前，我們都目瞪口呆地望著睡袋里隆起的那一大塊。從外面看去，這也許是一條本地人稱之為“灌木主人”的毒蛇——毒性最猛烈的西雙版納毒蛇之一。

大胡子柏鳴久伸手去掏獵槍，但肖光的眼珠又開始飛快地轉動起來。柏鳴久只好放了下來。我清楚其中的緣故。我們怎么知道蛇的頭部在哪兒呢？而且，如果柏鳴久一槍沒有擊中蛇頭，蛇就會向肖光進攻。

突然，蘇威爾打破了沉默，脫口喊出一個字：“煙！”這聲音使我們就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一驚。與此同時，睡袋里的蛇也動了一下。我們嚇得屏住了呼吸，幸虧，那條蛇馬上又恢復了原狀。于是，我們都悄悄地退了回來。

哈尼族向導向我們做了示范。他先做出吸煙的樣子，又用雙手做成杯狀，湊近嘴邊，然后向里面吹氣。接著，他在地上畫出了睡袋的輪廓，并抽出腰刀在睡袋的輪廓上劃了一個口子。

我和柏鳴久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肖光的睡袋上弄個口子，用煙把蛇熏出來。

蘇威爾弄來了一些濕草，堆在我們做過早飯的火堆旁。柏鳴久騰出了他的工具袋，把它給了哈尼族向導。接著，他和我一起爬到了肖光的身邊。

我首先打量了一下肖光腳頭的睡袋，然后用刀在上面割了一個橘子大的小口。柏鳴久揮了揮手，蘇威爾便把裝滿了煙的工具袋遞給我。這時，我們都做好了準備，只要蛇一動彈，就馬上躲開。否則，蛇出來的時候，如果覺察了我們就在附近，它很可能回頭咬肖光一口。

我把裝滿煙的袋子對準睡袋上的豁口。煙霧馬上彌漫開來，熏得肖光流出了眼淚。突然，那條蜷曲的毒蛇，開始蠕動起來了。

我們馬上跑開了，但是，煙霧散盡，那條蛇又盤在肖光的睡袋里不動了。

太陽升在空中足足有一竿子高了，肖光的臉上布滿了汗珠。睡袋里一定熱得像個火爐。我瞅了瞅遮在睡袋上面的防雨布，它多少還能為肖光提供一點兒陰涼。

突然，我想起了肖光曾同我談過的一件事。他說過，蛇是冷血動物，它們的體溫是隨著周圍的空氣溫度變化而變化的，并且能很快上升。因此，在炎熱的叢林中，只要在烈日下暴曬半個小時，任何蛇都會死亡。

我馬上意識到我們非這樣干不可——把防雨布移開，讓睡袋暴露在陽光下。肖光也用眼光告訴我：“對，就這樣干”

防雨布被拿開了，烈日直曬在肖光的臉上和整個睡袋上。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看上去似乎死了一樣。在這連空氣都熱得像火一樣的情況下，肖光能堅持得住嗎？我在心里暗暗禱告，再多堅持一會兒。柏鳴久和哈尼族向導也在為他禱告。不久，睡袋里的蛇開始動彈起來。好了，烈日已經開始起作用了。我們三個人很快就溜進了樹叢，從那兒向這邊窺視。

那條蛇先在睡袋里蠕動了一會兒，接著才平伸開來，慢慢地朝肖光的頸部爬動。不一會兒，一個碩大的丑陋的蛇頭幾乎貼著肖光的面頰伸了出來。果然，這是一條“灌木主人”，它的毒牙能迅速置人于死地。這兇猛的家伙左右擺動著腦袋，它爬過了肖光的臉部，然后又朝著附近的灌木叢爬去。

柏鳴久趕緊掏出了槍。“砰”一聲，蛇頭被鉛彈擊得粉碎。

我們把肖光從睡袋里弄了出來，先給他喝了些水，然后把他安置在吊床上。他很快就睡著了，因為驚嚇，午時過后，他的臉色還很蒼白。醒來后，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謝謝你們的冷靜，否則，現在面對的恐怕就是我的尸身了。”

（選自《山海經》２００７年１０月，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