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
那是一個拾荒的中年男人,黃昏的微雨中,他靜靜地拈著煙斗。他的目光,在空洞的凝望里閃著柔情的光芒。裝滿垃圾的背簍,靜靜貼著他的后背。黃昏街道的這一個角落。很靜。黃昏街道的喧囂,離這里很遠。
我卻仿佛看到了火焰。溫暖的火焰。
暗香浮動。我想他一定想起了什么。此刻,他想起了一些溫暖的故事。比如妻子為他擺上的冒著熱氣的晚餐。比如給孩子買回去的一塊棒棒糖,比如在夜的深處,妻子松弛而真實的乳房。黃昏涌起的暮靄,正緊緊地覆蓋著一個家的溫馨與秘密,覆蓋著生活的無奈與憂傷……
穿過記憶的體驗,或許真要比肉體的疼痛深刻得多?
一把普通的二胡
這絕對是一把普通的二胡。它咿咿呀呀的吟唱,與《二泉映月》相去千里。它質感的厚度,絕對拉不長一段黃昏。
但我仍然停下了腳步。黃昏時分的夕陽,透過行道樹的縫隙灑落下來,落在這把普通的二胡之上,像一些透明的音符,幫助他的十指,完成一次次的游走。他干癟的十指,似乎懷著感恩的姿勢,在起伏之間終于洞穿了行人的心愿。
他說,先生,看看你的前程行嗎?
我停下腳步。我說。先生,你能知道我的前程嗎?
他說,你一生的前程都寫在你手掌的紋路里——你手掌的紋路,就是你一生的命運。
我似乎恍然大悟。一把二胡的距離,在街道的黃昏突然被我拉近。
一個賣糍粑的老婦人
那是一個六旬之外的老人。她帽檐下的白發,像時間的枯草,在季節的邊緣不斷搖曳。白發下。安靜地躺著一道道溝渠般的皺紋。
我走過的時候,看見除了老婦之外,寂靜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但老婦人卻似乎看到了許多人。她始終坐在那里,一邊扇著洋瓷盆里的火星,一邊高喊著:買糍粑嘍,很香的糍粑嘍……
我想,此刻,除我之外。還會有誰。仔細傾聽老婦人叫賣糍粑的聲音?
一口棺材
我最后還想起了一口棺材。
木匠把棺材合攏的時候,深秋的夕陽越過老屋落在庭院里,最后一只歸巢的烏鴉也平息了哀怨的啼叫,椿樹和楸樹的落葉,在漸濃的暮色里翻飛成一只只蝶。新刨下來的木花無序地散落在地上,上了年紀的老黃狗耷拉著頭,斜躺在一朵朵木花上。無精打采。
只有爺爺是精神的。從藤椅上跳下來,爺爺就扔掉了手中的煙斗。然后。小心翼翼地問木匠能不能讓他睡進去試一試。在得到允許后。爺爺慢慢地爬過棺蓋,用手撐著棺底,慢慢地試著睡下去。在他屏住呼吸的時候,一朵燦爛的笑便開始在棺材里蕩漾起來……
我想起了一個詞:回家。
爺爺從來都把死亡說成是回家。爺爺是個孤兒。爺爺常說。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父親就已經回家了。后來奶奶過世,他也只是晃了晃煙斗。然后語氣平靜地說:她回家了。
而一口棺材,就是爺爺踏實的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