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養成了大嗓門說話的習慣。過半百的人了,卻一點也無意識,或者說,一點也沒覺得它有什么不好。也許,是“坐如鐘站如松行如風”之外的那個“聲如洪鐘”的古訓早已植入基因之故?還是,周圍的人都這么說,“聲”不由己隨大流就“高亢”了起來?
最近與分別了5年的大兒子有一次近距離親密接觸,才發現自己的大嗓門的確是個問題。不過我得先說一下,我這大兒子在小時候嗓門也大,大到嗓子經常嘶啞的程度。但他的嗓門大可不是學我,根源在幼兒園,是幼兒園專門訓練的結果。中國幼兒園里的孩子,無論唱歌還是念兒歌,一律扯著嗓子喊,比誰的嗓門大,看誰的聲音洪亮,聲音大且洪亮的,就能得老師的表揚。在這種激勵機制的誘導下,我的大兒子在5歲左右時就把嗓子喊啞了。
現在說說我與大兒子久別重逢后圍繞“聲音大”的幾件事。
一次我們在外面飯店吃飯,沒吃幾口,他忽然停下筷子,說:“那邊吃飯很安靜,沒有這么大聲說話的。”
我環顧四周,才意識到,飯店里的確十分嘈雜。不過平時習以為常了,如果不是他指出來,我并無意識。
兒子講,在新加坡,飯店里吃飯的人再多,里面都很安靜,同桌的人說話基本都是耳語,如果某個人突然大聲說話,會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還有一次在公交車上,我不知說什么來了勁,聲音一點點高了起來,可我卻毫無意識。兒子在旁小聲提醒我:“你講話聲音小一點。”我愣了一下,隨之壓低聲音。
但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地就又高了。兒子再次提醒我:“你講話不用那么大聲,我能聽得到的。”
有一次還是在公交車上,他看我嗓門太高了,提醒我說:“你講話是給我一個人聽的,不是讓所有人聽的。”
聽了兒子這些話,我真的很羞愧很羞愧。倒不是因為我是老子他是兒子,而是覺得,自己五十出頭的人了,竟連基本的文明習慣都沒養成。
柏楊在《丑陋的中國人》里曾講過一個在美國流傳的笑話:兩個廣東人在那里說話,一旁的美國人聽著聽著以為他們要打架了,急撥電話報案。警察來了,問他們在干什么,他們說:“我們正耳語。”柏楊在文中分析說,“為什么中國人聲音大?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中國人嗓門特高,覺得聲音大就是理大,只要聲音大、嗓門高,理都跑到我這里來了”。現在想來,柏楊的這個結論倒并不完全對,或者說,他只說出了部分真理,還有一部分真理被他漏掉了。據我觀察,大多數說話聲音高的中國人,他們的大嗓門,其實多是習慣問題,并非是要靠高嗓門強調自己有理或要靠高嗓門把真理召喚到自己懷里。而這個習慣的養成,在于“大家都這么說話”。在嘈雜中長大的人,視嘈雜為無物,也就是說,對嘈雜是沒有感覺的。另外,在你和一個人交談時,如果周圍的嘈雜聲特別大,也造成你必須靠“高八度”來達到正常交流這樣一個趨勢。
有沒有改變之道呢?感覺是沒有。中國的事就這樣,大問題小問題新問題老問題一大堆,你揀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問題出來想解決一下,用不了三天就會發現:比登天還難。在當今中國,說話聲音大實在是芝麻大的事了,至少它與“無處講理”相比,絕對是退居到神經末梢的事。但是,想改嗎?難!
先是這個“無意識”之幕,就不容易突破。就我而言,如果不是我這個在外面“脫胎換骨”的大兒子在這短暫且珍貴的幾天接觸中時時提醒我告誡我,我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嗓門有多么粗野可怕。
(摘自《城市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