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社好!”49年前,毛澤東主席視察七里營村時微笑著說。
滄海桑田,49年間,七里營留下了怎樣的記憶,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留在記憶中的“烏托邦實驗”
11月3日,記者來到了七里營鎮政府。門樓上方的紅色大理石磚已經殘損不全,門樓下方,貼著懸賞告示以及其它小廣告十幾張,門樓左側有美容美體院,門樓前,是一條馬路,不時有三輪車汽車飛馳而過。
走出鎮政府的大門,已是一個小時后,長久的等待,得到的是采訪被鎮黨政辦公室主任拒絕的結果。
帶著秋風般的心情,記者走向一里開外的七里營村委會,那便是當年毛澤東視察七里營人民公社的社址。

沿著曲曲折折的村小路,可見兩側的民宅,既有高大的二層小樓,又有殘破低矮的小屋。
路人告知,自從1983年七里營村開始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七里營村的村民就走上了個人致富的道路,貧富差距逐步被拉開。家產在幾千萬甚至上億元的有,靠救濟的還有。
村委會大院的一間正房,是毛澤東視察陳列館,里面懸掛著幾十幅毛澤東視察時的照片,還有極其珍貴的掛了25年的“新鄉縣七里營人民公社”的老牌子,那是1983年11月7日,隨著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的實行被摘下的。
娓娓道來七里營人民公社名稱的由來以及毛澤東視察時的盛況,院中的劉姓老者,臉上露出莫名的興奮。
1958年7月4日,七里營鄉的56個高級農業合作社并成了一個大社,始稱“七里營集體農莊”,后又改為“共產主義公社”。
牌子掛出后,大家議論紛紛。勞模呂硯尚頗為不滿:“我早盼共產主義晚盼共產主義,難道我們現在這樣就算共產主義嗎?”8月4日晚,新鄉地委工作組與七里營大社的領導只好挑燈研究名字問題。
“社會主義公社”、“貧下中農公社”、“工農聯盟公社”,一個個相繼問世,又一個個遭到否決。直到半夜,忽然有人說:“我們國家的一切重要機關都是人民的,為什么不把公社叫做人民公社呢?”話音剛落,就引起了一片掌聲。而那時,誰也不曾想到,這一提議居然被毛澤東首肯,還影響了中國幾十年。
1958年8月6日下午4時22分,一輛轎車停在了七里營人民公社門前的小廣場上。車門打開,毛澤東就如從畫像上走下來一樣,站到了人們面前,片刻之后,人們才如從夢幻中突然醒來,狂熱的掌聲驟然響起。
毛澤東走到“新鄉縣七里營人民公社”的牌子前,觀察了一會兒,微笑著說:“人民公社好!”恰恰是這有意或無意的一句話,就拉開了一場運動的序幕。
隨后,毛澤東視察了敬老院、面粉加工廠,還有村頭的的棉田。
鉆進棉田,毛澤東難抑興奮之情地對新鄉地委書記耿起昌說:“這棉花長得跟我個頭差不多,比你還高呢!”后來,他問:“這棉花能收多少?”公社黨委書記徐戰奇說:“保證1000斤,爭取2000斤。”毛澤東說:“收到家才算數啊!”
毛澤東告訴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吳書記,大有希望,你們河南都像這樣就好。”吳芝圃說:“有這么一個社就不愁有更多這樣的社。”
毛澤東在七里營雖然只停留了不到兩個小時,七里營的社員們卻熱血難平。當晚公社就舉行了群眾大會,社員們紛紛表決心要苦戰10天,把全社的運輸工具實現滾珠軸承化;苦戰5晝夜漚綠肥48萬擔,保證麥田施底肥2.5萬公斤,以報答毛主席的親切關懷。
毛澤東視察七里營人民公社并肯定人民公社的消息,很快見報,七里營因此聲名遠播, 32個國家的友人和中央24個部委的領導以及各省、市、縣113個參觀團前來參觀、訪問,人民公社化運動也在全國進入高潮,有的地方甚至還出現了城市人民公社。短短3個月,74萬個合作社并成了2萬多個人民公社,99%以上的農民也就變成了連他們自己都似懂非懂的公社社員。
公社化的惡果很快就顯現出來:由于權力的高度集中,公社成了一個半軍事化的組織,農民不僅再一次與土地分離,甚至失去了起碼的人身自由;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受到極大的傷害,農業生產連續倒退;全國物資供應高度緊張,人民生活更加貧困。

當時,劉少奇指出:它是不科學的,不過是二十世紀中國農村的又一場烏托邦的實驗。
記者來到了毛澤東當年視察過的棉花試驗田,那里建有視察田紀念館。守護人說,紀念館建于1962年,前兩年剛剛有人看管,中間荒廢過一段。
守護人很健談,他告訴記者,他姓言午許的許,叫堯舜禹的舜,人民大會堂的堂。毛澤東視察時,他還是小學四年級的12歲學生。
提及浮夸,他感慨道:“那時畝產棉也就100斤左右,居然敢匯報1000斤,還力爭2000斤,包括棉花桿子能達到那個數嗎?現在,七里營棉花產量在全國依然名列前茅,畝產皮棉180斤也算高產啊!”說罷,一陣大笑。
館前一大片荒蕪的田地,引起了記者的關注。許說:“這是毛主席視察七里營紀念館占的地。”
“紀念館占用良田120多畝,”自1994年就任七里營村委會主任的張金祥告訴記者:“早在2006年8月就已經奠基,由河南省旅游局以及當地政府等共同出資興建,計劃三到四年完工”。
談到建館的意義,張金祥似乎回到了曾經的輝煌之中:“那時的七里營好得很呢,那時的劉莊還不行呢”。
問到現在七里營村在七里營鎮經濟的排序,張金祥遲疑片刻之后回答道,排名第五左右,劉莊和新莊排在了前面。
總結落后的原因,張金祥說,七里營村光農業戶口就有13000人,實在太大,不便管理;劉莊很小,現在也就是1700多口人;而許舜堂則有自己的看法,他說,七里營村固步自封,所以落后了。劉莊靠制造汽車小喇叭起家,史來賀在全國有名望之后,貸款方便,還有領導支持,但重要的是劉莊也是干出來的,連婦女晚上都要提著燈澆地,過去蓋房子,婦女也要提著瓦刀上腳手架,初期還有鐵的紀律保障,對于不遵守勞動紀律的調皮搗蛋的,就打啊。
張金祥著重強調說, 1982年七里營人民公社開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接著撤“社”建“鄉”;1996年2月18日,撤“鄉”建“鎮”, 開始時,人們接受不了,現在習慣了。劉莊走集體致富之路有他的好處,七里營村走個人致富之路,也有自己的好處,最大的收獲就是自由了。
他為記者算了一筆帳,劉莊村民為集體企業做工每月有1600元左右的收入,七里營村村民為個人企業做工,每月有七八百元收入,他自己種地年收入13000元左右,加上年工資5000多元共18000多元,自己家住的是上下兩層270多平米的樓房。他還補充說,他這樣的收入和居住環境,在村里很普遍。
現實可見的“桃花源記”

筆直平坦的水泥馬路,統一的3層別墅新居,院中一律栽種著鮮花,如果不是村頭劉莊新村標牌的提醒,人們很難找出它與都市許多所謂的高尚社區有什么區別。
走進二號樓五單元64歲的史來年家,便見客廳懸掛著的村里統一配送的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的畫像。
史來年告訴記者,劉莊分房的原則是緊老不緊小,緊大不緊小,全村共300多戶,一期搬進第三代住房的有150多戶,人均達到120平方米,他家居住的是包括地下室在內的472平方米免費住宅,而且入住時,都給免費裝修好了。現在,所有的劉莊人都享有住房、上學、醫療等幾十項福利,中央空調、網絡寬帶、閉路電視、現代家具,應有盡有,各家各戶存款都在20萬元以上。他特別強調,劉莊沒有特別窮的,也沒有特別富的,劉莊走的是共同富裕的道路,是中國農村名列前茅的模范村。
“全天24小時熱水,每5天分一次鮮肉,還有菜補助;到村集體做工,女的每月1500元,男的1700元,普通退休老人每月有300元補助,我們幸福得很呢!”在村廣場,一位正在哄孩子玩耍的中年婦女充滿感激地說:“所有這些,都要感謝史來賀,自1952年當書記直到2003年4月23日去世,他整整干了51年呢,在他的帶領下,淤地治堿、平沙造田,硬是把鹽堿洼地改造成了一麥一稻的旱澇保收田,”她還說:“2003年5月13日,選舉村書記,史來賀的兒子史世領全票當選。”
在很多村屯,最好的房子,不是書記家,就是村長家,于是記者問:“史世領住在哪里?”“史世領和他老母親還住在老房子,他堅持要等別墅二期完工,才最后搬遷。”
“史來賀在那婦女告訴記者。51年間,當選了歷屆全國勞動模范,受到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多次接見,16次進京參加國慶觀禮,當選中共十三大至十六大代表,7次當選全國人大代表,4次擔任全國人大常委,并曾與雷鋒、焦裕祿、王進喜、錢學森一起被中組部譽為建國以來在群眾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共產黨員的優秀代表” 一位退休老教師插話說:“史來賀為劉莊創下近十億家業,但他永遠是全村最后一個搬進新居的人,他去世后人們發現他和老伴連個衣柜都沒有,而他的兒子史世領,也跟他一樣清廉。”。
進入形狀有些像天安門城樓,也像天安門城樓一樣氣派的劉莊村委會辦公樓,記者向一中年婦女提出采訪史世領的要求,“不是誰想見史書記都能見的!”那婦女看了看記者說。
在記者的堅持下,劉莊村黨委副書記劉文宣坐到了記者身邊。
他說,劉莊新農村建設從1976年開始共經歷三代,第一代人均居住面積23.5平米,二代人均35平米,現在是第三代,人均120多平米。
“劉莊的今天是干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就是在虛夸風盛行的時期,老書記史來賀也堅持實事求,只抽出3畝地搞試驗,其它該怎么辦還怎么辦”。
回憶起起當年創業初期的艱辛,辦公室內的劉姓老人感慨萬千:“方圓十里鄉,最窮數劉莊,住的土草房,糠菜半年糧,這是劉莊當年的真實寫照,在老書記史來賀的帶領下,白天大家干一天,晚上回家吃口飯,就繼續干,直到到半夜,第二天早4點多,又上工了。畜牧上,我們靠3頭奶牛起家;工業上,我們從汽車小喇叭制造開始……到了上個世紀60年代末,劉莊就成為全國最早一批解決溫飽問題的先進村;到了80年代初,成為實現小康的中原首富村;到了2005年底,劉莊各業銷售收入達9.5億元。”
“劉莊,這個豫北方圓1.5公里的小村莊,現在已經初步實現農村工業化、農業現代化、經濟市場化、生活城市化”,放眼劉莊新村和廣袤的田地,記者想起了陶淵明那代表中國傳統農業文化精神訴求的《桃花源記》:“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
先污染,后治理——七里營鎮仍然不能走出的宿命
走出劉莊村委會,空中飄來了一陣濃于一陣的惡臭。“臭氣來自制藥廠,七里營鎮包括劉莊的空氣污染和水污染都很嚴重,很多村民連窗子都不敢開;吃水要吃百米深井水,水污染的源頭在于造紙廠的廢水。”一位出租車司機告訴記者。
據資料,從上個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起,七里營鎮就開始了辦工業奔富裕之路的嘗試,后來形成了以造紙、醫藥、機械為主的的工業體系。到1995年,便成為擁有42家造紙廠的全省最大的造紙基地;而劉莊的華星藥廠,則在2003年成為全國規模最大的青霉素生產廠家。
工業化為七里營鎮帶來了巨大財富。截至2005年10月底,七里營工業總產值達到36.2億元,實現利稅2.6億元,其中財政收入名列全市第一,綜合經濟實力躍居全市首位。先后獲得了“中州名鎮”、“全國首批小康示范鎮”、“全國文明村鎮建設示范點”等榮譽稱號,“先污染,后治理”,這是中國鄉鎮企業的共性,七里營鎮也沒能成為例外。
正如新鄉市的一位干部所說言:“七里營鎮既是經濟強鎮,又是污染大戶,造成的后果相當嚴重”。
“現在,每天晚飯以后,從劉莊飄來的比廁所還難聞的氣味讓人惡心,在夏天半夜之前根本不能入睡,我們吃水都只能吃百米深的井水,前幾年,河道里的水跟醬油湯子一樣,”七里營村的一位退休干部告訴記者:“二支排水渠上游流經南新莊、劉莊等村的工廠,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臭水河。”
“長期飲用劣質水,導致多種疾病劇增,明顯的有結核、肝炎、腦血栓、癌癥等,并呈逐年上升勢頭,我村已連續好幾年沒有入伍新兵了” 這是小河村村委向上級呈遞的報告中的字句。
而村民王忠保的話,則表明了村民對污染的態度:“老百姓不愿拿命去換錢,你掙錢為了啥?掙錢是為了更好地活著。結果呢,你掙了錢以后就去看病,甚至看不上病,把命搭上了,沒有意義的!”
盡管王忠保的態度是明朗的,但不可否認,農村環境問題亦如某學者所言“在農民、企業、政府這三方的博弈中,解決農村的環保問題,還有漫長而艱難的路要走”。
好在七里營鎮早就已經把環境保護工作列入了重要議事日程,他們在全省首家提出了“既要金山銀山,又要碧水藍天”的工作目標。進入新世紀以來,該鎮先后投入資金3億多元,用于水污染治理;他們還劍直指污染最重的造紙行業,先后關停39家造紙廠。
七里營村在不停的追憶中落后于劉莊;而后起的劉莊在經濟騰飛之時,依然沒能走出“先污染后治理”的怪圈。尤其是,村民對史來賀,以及史世領所表現的崇拜,始終沒有擺脫圣君、賢相的“個人迷信”,而且,他們固守著“內”“外”有別的壁壘:劉莊有幾千外來打工者, “外工”工資低于“內工”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外工”還不能擔任企業的領導……
因此,他們要走得更遠,還須有新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