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有兩個家。一個在舊金山,一個在上海
舊金山的家在城區里,是佇立于街角的一幢奶白色三層小樓,門前有一條林陰道,就是這一排排的樹木讓她一見傾心,它們讓她想到了上海的家。沒有選擇更幽靜的郊區,是因為這里方便逛商店、逛公園,或者在咖啡館悠閑地坐一個下午,那是她自小就喜歡的生活方式。
可能對光線敏感,她保持著天剛亮就起床的習慣,多年不變。做完早餐,叫醒先生和孩子們,開始歡笑聲不斷的早餐聚會。陽光很好,更映射出家居的一塵不染,園子里花開得旺盛,草剪得齊整。
送孩子們去學校,彼得上班,之后的大半天時間都是屬于自己的:收郵件、寫劇本、看書、睡午覺,去超市買食物。家里有阿姨,但廚房的事她還是習慣親力親為,家人們都迷戀她做的地道上海菜。
這樣的平靜生活最多持續個半年,她就一定耐不住,要飛回國看看。探望父母、拍戲、上海情結……諸多理由。
20歲之前的陳沖一直住在上海的平江路17弄10號,那是一幢歐式建筑的老房子,有帶獸爪的金屬浴盆、藝術裝飾風格的瓷磚和可以俯視街道的美麗陽臺。而今,她的父母依然住在那里,只是屋子里的擺設有了變化。父親的書房里多出了好幾臺電腦,這個77歲仍在醫院里出診的放射學專家,每天仍將大量的業余時間放在專業課題的研究上,比一些年輕醫生們更勤奮忘我。老人家還是個緊跟潮流的先進派,很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因為愛攝影,還專門跑去學photoshop,給自己拍的照片修圖加背景是他生活的一大樂趣。
文革時家里的鋼琴被抄走了,那一塊地方一直空著,直到母親退休以后,又重新放回了鋼琴。母親也是醫學家,研究的是神經藥理,但自小就愛音樂。退休以后去了孔祥東的音樂學校學習鋼琴和作曲,不久前還參加了上海市的業余鋼琴比賽,得到了第三名。
“媽媽一直是我的偶像,她既是一個科學家也是一個音樂家,她的才情,她的絕頂聰明,是我永遠也達不到的境界。而另一方面,她的端莊儀態、對書本和音樂的摯愛、對他人的寬容、對勞動的尊重,對我的一生都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陳沖說。
雖然出生在醫學世家,陳>中父母的思想卻很開明,從來沒有為孩子圈定未來的方向,所以兄妹兩個人,一個學畫,一個14歲就進了上海電影制片廠。
1978年,陳沖考進了上海外國語學院,并憑借主演的《小花》得到了百花獎。前程一片大紅,但她卻出人意料地選擇放棄一切去美國求學。
“那時候我母親是中國政府第一批公派去美國的研究生,她當時在紐約常會給我傳遞一些信息。在外國語學院也有一些同學說‘你那么好的條件,你母親已經在那了,你為何不聯系一個學校?’就這樣,我懵懵懂懂地走了。沒有長遠的計劃,也不覺得可惜,就是一個年輕人想去更遠的地方看世界的心理。”
20歲到美國,其后的近十年時間,她一直生活在困惑和掙扎中。想拍電影,但機會不多;去餐館打工,卻被餐館老板當成活招牌,逢人便夸耀:這是中國來的影后:結婚4年,還是逃不開分手的命運……
可是她仍相信自己的選擇,堅持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即使并不清楚最終會走到哪里。但人生總是在順境逆境、高峰低潮間交叉著行走,這是自然規律,風雨之后必能見彩虹。
果然,27歲那年,她等到了《末代皇帝》,從此柳暗花明,她不僅成為兩屆奧斯卡的頒獎人,還有機會以導演身份拍攝屬于自己的電影《天浴》和《紐約的秋天》。
事業的成功卻并不能給陳沖帶來相應的快樂,那個時期她的最大的愿望是結婚,是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我理想的生活狀態應該是這樣一幅畫:夫婦兩個是連在一起的大樹,大樹底下是像蘑菇一樣圍著我們的一圈孩子。朋友就是不遠處的樹林,有風微微吹過,葉子嘩嘩地飄過來,我們就做些交流。”
30歲那年,她許下了一個新年愿望:必須在31歲之前嫁人。白紙黑字,她寫下了這個決心。
不久后,在好友的撮合下,陳沖從洛杉磯飛往舊金山,會見一位心臟科醫生許彼德。第一次約會,彼德就因為工作遲到了很久。共進晚餐時,他還不斷接聽醫院打來的電話,但陳沖心中已認定,“就是他了”。
“他可能生來就比我優秀,因此他有能力使我更優秀。跟他生活了十幾年以后,更加驗證了當初的判斷,每一年他都會被學生評為最佳老師,他還是我見過的最正直的人,有非常明確的是非觀,他可以完全不需要思想斗爭,就能很快地選擇做對的事,哪怕犧牲自己利益。這是最讓我欽佩的地方。”
幸福就這樣猝不及防
陳沖實現了對自己的承諾,在和彼德相識三個月后就結婚了。婚后她把家從洛杉磯搬到了舊金山,開始安心地做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我是特別特別戀家的人,如果說,在外有半個小時的空隙,大部分人可能會到咖啡廳坐一下,我就會選擇回家,回家坐10分鐘,然后再走。”
生活的安逸也讓她的事業進入了冬眠期,直到嚴歌苓的小說《天浴》將她喚醒。那是1997年,她執導的這部同名電影處女作讓世界影壇為之驚艷。
好運接連不斷,第二年,陳沖又收到了老天爺賜予她的另一份大禮——大女兒婷婷的降生。那一年她37歲。
懷孕期間的她,依舊在為《天浴》的后期和各類宣傳工作忙碌著,完全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高齡產婦,生完孩子的第5天,她就堅持送父母去機場。
“我沒有坐過月子。中國人為什么要坐月子?那是因為以前的生活水平差,平常吃不上什么好東西,身體素質就不夠強壯,但現在環境不同,每天都吃得很好,根本不需要用一個月時間來補充營養。”
但第一次生產的經歷還是讓她吸取了一些經驗,像婷婷未滿月,她就跑去參加夏威夷電影節,回來后發現牙齒斷了,是因為缺鈣。所以4年后,懷第二個女兒文文時,她每天都會定時的補充維生素和鈣片。
而今,婷婷9歲了,就要上三年級,是個天才兒童,比同齡孩子要早熟得多,思維縝密甚至堪稱復雜。她很早就確定自己要當作家,現在她看的書讓媽媽都覺得深奧,寫出來的日記更是驚人,對身邊的事物總能有非常精準的一針見血的判斷。
文文5歲多了,是陽光燦爛型的小精靈。細心、樂觀、愛管閑事,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愿意跟別人分享,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一定想著給姐姐拿一個。
但姐姐是嚴厲型的,對妹妹不夠溫柔呵護。“有時候我不希望她這樣,因為她總是說老二這不好那不好,我怕說久了老二會自卑。”于是,在一次爭吵以后,陳沖就批評老大:“為什么全世界都覺得妹妹可愛,在你眼里就一無是處了呢?你為什么就看不到她好的地方呢?”“她聽了我的話,盯住我看了很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然后說了一句一‘可是全世界都不愛她啊。’當時我就噎住了,想不到她會說這樣的話,特別地感動。因為愛,才會有要求,才會希望她更好。”
她呆在那里,是笑笑的,等到她把一雙女兒攬在懷中的時候,內心忽然覺得,怎么幸福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降臨了呢?此刻,剛進家門的彼德從走廊里正大聲地呼喚著她“親愛的,晚飯做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