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四堂及其他

1899年的一天，時任南書房行走、國子監(jiān)祭酒的王懿榮從藥店取來幾服中藥，將要煎熬時，有一味名叫“龍骨”的藥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稀奇古怪的花紋是不是隱藏著什么秘密呢？他尋思良久，敏銳地感覺到這可能是一種古代的文字。他運用豐富的歷史知識，判斷出這些有字的甲骨可能是司馬遷《史記》中所記載的“聞古五帝三王發(fā)動起事必先決耆龜”的占卜活動的記錄。所謂占，就是詢問天意。國家的重要行動，例如戰(zhàn)爭的勝負，族群的興衰，農事的豐歉，狩獵的多寡等，都要通過占卜來詢問天意。還有一項功能，就是問國家吉兇。這是王懿榮特別關心的。因為當時清帝國正處于兇險之中。僅半年之后，也即是1900年8月15日早晨，作為清帝國的大員，王懿榮被告知，慈禧和光緒在八國聯(lián)軍進攻北京時，匆匆逃離了。王懿榮這個發(fā)現(xiàn)甲骨文的大學者、大官員，決心以身殉國。他死得相當慘烈：先是吞金以壞腸胃，后是飲鴆以毒肌體，最后是投井以結束性命。隨他投井的還有他的妻子及兒媳。

在王懿榮以身殉國后，這位清廉的官員家庭漸入困境，先是生活無以為繼，接踵而來的是債主登門討賬，他的兒子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把他搜集起來的甲骨賣給了他生前的好友劉鶚（小說《老殘游記》的作者）。劉鶚把零碎的甲骨文字殘片整理成系統(tǒng)的文物資料，并出版了《鐵云藏龜》一書，初步確定了甲骨文是“殷人的刀筆文字”，也就是盤庚從商丘一帶遷都到安陽小屯這一階段的歷史。在《鐵云藏龜》出版后五年（1908年），兩江總督端方要奪他的孤本《劉熊碑》，他堅決不予，端方便彈劾他私售倉粟，將其流放到新疆。1909年，劉鶚在新疆患腦溢血身亡。

王懿榮、劉鶚等人在搜集整理甲骨文方面的貢獻大于他們的研究貢獻，真正把甲骨文作為一種科學進行研究的是“甲骨四堂”，即王觀堂（王國維）、羅雪堂（羅振玉）、郭鼎堂（郭沫若）、董彥堂（董作賓）。

羅振玉是劉鶚的兒女親家，當他看到甲骨文時，認為這是前人沒有見過的無價之寶，表現(xiàn)了他敏銳的學術眼光，這是今人的大幸。羅振玉不僅研究了現(xiàn)有的甲骨文拓片，而且親赴甲骨文的發(fā)現(xiàn)地（河南安陽小屯）進行實地開掘和收購，所獲甚豐。他判斷安陽小屯就是商代長久的都城遺址殷墟所在，從此，撲朔迷離虛無縹緲的夏、商、周三代歷史從口頭傳說變?yōu)檎贰Ａ_振玉的甲骨文研究著作是《殷墟書契》，共收甲骨墨拓片2229片。《殷墟書契》刊行后，羅氏又陸續(xù)編了幾部甲骨文著錄以為此書的繼補。1914年，他將所藏的因“骨質至脆”而“尚未墨拓”的大骨字及字細難拓的小片甲骨以照相著錄，名為《殷墟書契菁華》；1916年，他將《殷墟書契》未收的甲骨1104片，加上以后所得的各家甲骨拓本，于1933年編為《殷墟書契續(xù)編》6卷，共收甲骨2016片，由此，《殷墟書契》后名為《殷墟書契前編》。

繼羅振玉之后，王國維在這方面的研究取得突破性的輝煌成就。王國維不僅對甲骨文進行文字解讀，更重要的是以甲骨文來研究殷代的歷史，運用內證和外證相結合的方法，使歷史記載和甲骨文書契及實物結合起來。他的重要著作是《戩壽堂所藏殷墟文字考釋》、《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續(xù)考》、《殷周制度論》等。這些著作在學術界引起強烈的反響。他的思想極為先進，既有深厚的國學根底，又有現(xiàn)代思維方法。不幸的是他于1927年5月在頤和園投昆明湖自盡。

王國維之后，對開掘研究做出重大貢獻的是董作賓。1928年，中央研究院派董作賓前往殷墟調查，他發(fā)現(xiàn)還有許多寶物藏在地下，這里的文物亟待保護。于是他決定以國家學術機構的力量發(fā)掘殷墟遺址。中央研究院院長蔡元培致函河南駐軍長官馮玉祥，請其派兵駐守安陽小屯進行保護，以利甲骨的開掘，這樣的開掘較之過去更具有系統(tǒng)性，而且更具有科學性。在發(fā)掘的時候，有明確的坑位標志，有翔實的開掘記錄，并對周邊地區(qū)進行相應的開掘勘測。1936年6月12日在第13次發(fā)掘時發(fā)現(xiàn)yh127甲骨窖穴，這是一個神秘的資料庫，保留了大量的古代皇家檔案。董作賓在這次發(fā)掘中是領軍人物，作出了巨大貢獻。董作賓后移居臺灣，并終老于彼。

在甲骨“四堂”中，成績最大、成果最豐的莫過于郭鼎堂（郭沫若）了。1928年2月27日，郭氏因國內無法安身，來到了日本。在日本的10年中，他對甲骨文進行了精心研究，取得了繼以上“三堂”之后最大、最新的學術成就。他寫成《卜辭通纂》、《甲骨文字研究》、《殷契粹編》等著作。他的研究，多發(fā)前人之未發(fā)，表現(xiàn)了郭沫若對甲骨文的獨特見解，如對商王世系中陽里及帝乙遷沫等問題的討論，對于商代歷史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在文字考釋中的獨立見解俯拾即是，聯(lián)系古代社會文化來進行文字分析和文辭的說解，以史證文，以文證史，得出許多新的結論。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把古文字研究與古代社會研究結合起來，寫出大量的歷史學著作。在新中國成立后，他又和胡厚宣等主編了收有四萬片甲骨的《甲骨文合集》，洋洋灑灑，蔚為大觀。1978年6月12日，這位大學者走完了他的人生歷程。

還須提出的是甲骨文收藏家王襄也對甲骨文的研究作出了貢獻。王襄一生收藏了很多甲骨。如在1917年，他七次收購甲骨，共四千余片，其中有現(xiàn)存甲骨中唯一記錄武乙文丁時的日月交食的拓片，這是珍品，價值連城。1934年，王襄由湖北回津，由鐵路局將甲骨和其他物品分別裝箱托運，途中有人以為箱中裝有珍珠寶貝，將其盜走，打開一看，卻是一堆枯骨斷龜，便氣急敗壞地將其傾倒在鐵路旁。為此，王襄尋找五十多天，最后竟在鐵路旁邊發(fā)現(xiàn)此物，真是喜出望外。新中國成立后，王襄將甲骨及拓片，悉數(shù)捐獻給國家。

甲骨文是中華民族文化之根的物質化遺存，它是精神財富，更是中華民族歷史的鐵證，我們應該珍惜它。現(xiàn)有的甲骨及拓片，是一種比較完善的文字，那么，我們設想，在這種文字之前是否有更古老的文字呢？合理的推斷應該有，因為一種文字的形成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不可能一下子就形成比較完美的文字。盤庚遷都之前，殷商的政治中心在何處？那里應該有比現(xiàn)存的甲骨更早的文字。

據載，商都亳。亳又在何處？對此，學術界是有爭論的。但有可靠史料證明，亳即在今河南商丘。遠在夏桀之時，商湯就定都為亳。《孟子·滕文公下》云：“湯居亳，與葛為鄰。”又說：“湯始征，自葛載。”《尚書·仲虺之誥》云：“葛伯仇餉，初征自葛。”《尚書·胤征》云：“葛伯不祀，湯始征之。”“葛”在那里？《河書·地理志》 云：“今梁國寧陵縣之葛鄉(xiāng)。”由以上記載，可見亳地與寧陵縣相近，湯都亳即周時宋國之亳。《左傳·莊公十二年》載：“宋萬弒閔公于蒙澤……群公子奔蕭，公子御說奔亳，南宮牛、猛獲帥師圍亳。”周代宋國之亳和商都之亳，實為一地，即河南商丘。既然商人在遷都安陽小屯之前在商丘一代活動，那么，“前甲骨文”會不會埋在商丘一帶呢？在上個世紀末期，中央考古工作者曾在商丘一帶進行開掘，但收效甚微。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該地處在黃河之南，幾千年的黃河淤積，使古文物埋藏甚深，是否有朝一日，該地有驚人的發(fā)現(xiàn)，從而改寫中華民族的歷史呢？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安陽小屯的甲骨在地下沉睡2700多年，那么，“前甲骨文”在豫東大地上應該沉睡更長的歲月，它的重現(xiàn)人間只是個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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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商丘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