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茶歌：舞袖嵐侵澗 歌聲谷答回

茶歌，是流行于中國南方產茶區的歌舞曲。在中國這個茶之歷史源遠流長的國度，單憑歷朝歷代流傳下的諸多茶歌，就能讓你品出縷縷純厚綿長的茶韻。特別是采茶時節，只要你一到茶鄉，不管是采茶的姑娘，制茶的小伙，還是品茶師傅，都會給你哼上幾句，唱上幾段。正如杜牧在《題茶山》里所描繪的“舞袖嵐侵澗，歌聲谷答回”，那茶山就是個對歌臺，真是“滿山遍野都是歌，一人唱來眾人和。”

中國的詩歌歷史悠久，從陸羽《茶經#8226;七之事》中記載來看，茶葉成為歌詠的內容，最早見于西晉孫楚《出歌》，其稱“姜桂荼荈出巴蜀”，這里所說的“茶荈”，就是指茶。古地學書《坤元錄》里也記載：“蠻俗當吉慶之時，親族集會，歌舞于山上，山多茶樹。” 到唐朝，有皎然《飲茶歌誚崔石使君》、《飲茶歌送鄭容》、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常被稱為“七碗茶歌”或“盧仝茶歌”）、劉禹錫《西山蘭若試茶歌》等。而宋朝，由茶詩詞傳為茶歌的情況更多，如熊蕃在十首《御苑采茶歌》的序文中稱：“先朝漕司封修睦，自號退士，曾作《御苑采茶歌》十首，傳在人口……”所謂的“傳在人口”，就是在百姓中間歌唱流傳。

清康熙年間，文人顧彩創作的《采茶歌》是我國茶葉史上的重要資料，至今為人們所傳誦：“采茶去，去入云山最深處。年年常做采茶人，飛蓬雙鬢衣襤褸。采茶歸去不自嘗，婦女烘焙終朝忙。須臾盛得青滿筐，誰其販者湖南商。好茶得入朱門里，渝以清泉味美香。”以嫻熟的創作技巧，寓意深刻地描述了廣大茶農勞而無獲的凄楚生活。

茶歌的另一種來源，是由民謠經過文人的整理配曲再返回民間。元代大戲劇家湯顯祖的代表作《牡丹亭》中有一場“勸農”的戲曲對唱。農婦們邊采茶邊唱：“乘新雨，采新芽，一旗半槍金縷芽。學士雪飲他，書生困想他，竹煙新瓦。”當官的看了也來了興致，和唱道：“只因天上少茶星，地下先開百草精，閑煞女郎貪斗草，風光不似斗茶清。”里面提到清明雨時采新茶和精彩的斗茶，帶有濃郁的生活氣息。

在明末清初談遷所著《棗林雜俎》，記錄過杭州富陽一帶流傳的《貢茶鰣魚歌》 (亦稱《富陽江謠》)。歌詞為： “富春江之魚，富陽山之茶。魚肥賣我子，茶香破我家。采茶婦，捕魚夫，官府拷掠無完膚。昊天何不仁？此地一何辜？魚何不生別縣，茶何不生別都?富陽山，何日摧?富春水，何日枯?山摧茶亦死，江枯魚始無! 嗚呼!山難摧，江難枯，我民不可蘇!”這首歌謠控訴了富陽地區采辦貢茶和捕捉貢魚，官府胡作非為給百姓帶來的深重苦難，當時浙江按察僉事韓邦奇將歌謠附在奏章呈報，觸犯皇上，以“怨謗阻絕進貢”罪，被押囚京城牢獄多年。

茶歌的主要來源，是由事茶的農工自己創作的民歌或山歌。如清代流傳每年到武夷山采制茶葉的江西勞工的歌，其歌詞稱：“清明過了谷雨邊，背起包袱走福建。想起福建無走頭，三更半夜爬上樓。三捆稻草搭張鋪，兩根杉木做枕頭。想起崇安真可憐，半碗腌菜半碗鹽。茶葉下山出江西，吃碗青茶賽過雞。采茶可憐真可憐，三夜沒有兩夜眠。茶樹底下冷飯吃，燈火旁邊算工錢。武夷山上九條龍，十個包頭九個窮。年輕窮了靠雙手，老來窮了背竹筒。”

類似的茶歌，除江西、福建外，其他如浙江、湖南、湖北、四川各省的方志中，也都有不少記載。這些茶歌，開始未形成統一的曲調，后來，孕育產生出了專門的“采茶調”，以至使采茶調和山歌、盤歌、五更調、川江號子等并列，發展成為我國南方的一種傳統民歌形式。

南方各省幾乎是無山不產茶，凡種茶的地方就必有茶歌。從武夷山區到西子湖畔，從黃山之腳到西雙版納，它象艷麗的山茶花，開遍了祖國的茶鄉沃土。雖然茶歌也是一種勞動時唱的歌曲，但因采茶的勞動強度、山野的勞動環境與其他勞動有所區別，故它采用了抒詠性較強的山歌與小調形式，與號子不同。起初，人們唱茶歌，主要是為了在勞動中驅乏解悶。由于茶歌優美動聽，深受群眾喜愛，久而久之，便逐漸脫離勞動，在農閑年節時演唱，輔以化裝舞蹈，成為歌舞。

這些勞動人民的口頭創作，真實地反映著茶農的思想感情和生活變遷。采茶、制茶雖是艱苦的，但見在茶園里，田野間，綠水青山．茶芽嬌嫩，山風習習，白云相伴，姑娘和小伙子們在集體勞動中享受采茶特有的歡樂，于是，優美淳樸的茶歌、茶舞也就應運而生了。

同時，茶鄉多茶歌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茶葉在采摘回來之后必須馬上加工，否則就會發酵變質。加班加點炒茶，工作十分繁重，很多炒茶工一干就是通霄。為了減輕體力勞動也為了不打瞌睡，唱茶歌來驅乏解悶也是自然的了。“炒茶之人好寒心，炭火烤來煙火熏，熬到五更雞子叫，頭難抬來眼難睜，雙腿灌鉛重千斤。” 這首茶歌就表現了這一特殊勞動場景。

傳統的茶歌主要源于茶農上山采茶時的口頭創作，并在口頭流傳的過程中不斷加工完善。它充分反映了茶農的思想、情感和愿望，也是各個歷史時代社會風貌及風土人情、生活情趣的真實寫照。

茶歌是茶鄉人民的口頭文學，由感而發，即興而生，優美淳樸，內容極其豐富。直接反映茶鄉勞動生活的茶歌中，如摘春茶時唱的“摘茶歌”，有夫妻對唱、郎妹對唱、姑嫂唱答，還有采茶女與路人酬唱等形式。揀茶時又有“揀茶歌”，茶女邊揀細茶邊訴情。

如夫妻上山共唱的采茶歌：“茶樹生在對面山，清明時節葉青青。郎提籃來娘提簍，提籃提簍摘茶青。”

還有姑嫂上山對唱的《摘茶盤答歌》。姑問：“山坡栽茶長又長，姑嫂二人上山崗，你鄉有無茶米樹，茶米泡茶有無嘗？”嫂答：“從小來到你這鄉，我鄉也是出茶鄉。我鄉也有茶米樹，茶米泡茶清又香。”

手采茶葉，口唱茶歌，伴隨著一摘一采的勞動節拍，具有協調動作，鼓舞情緒的特殊功能，還有反映茶鄉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渴望豐收的茶歌。如安溪茶歌：“日頭出來紅綢綢，一片茶園水溜溜，滿山茶樅黑又嫩，春夏秋冬好豐收。”

在浩如煙海的茶歌中，情歌占大部分，反映面廣，種類齊全，包括試探、詢問、贊慕、初戀、相思、熱戀、勸郎、思別等。茶鄉的男女青年，在生產勞動時，便是以歌為“媒介”，彼此向對方傳遞愛慕思戀之情。

如臺灣茶園的小伙子對姑娘試探時唱道：“一陣花味真清香，路邊必定有花樅；那甘一朵來相送，呵佬姑娘會做人。”姑娘如有意思，便會含蓄地應和：“山頂一樅水蜜桃，備辦一蕊要送哥；是哥儉嘴不敢討，有存哥額免驚無！”如果小伙子和姑娘情意相投，他們會一同唱起情歌：“茶油下鼎清又清，麻油下鼎香過宮；你我兩人若相定，不免媒人自己成。”情意就在這你來我往的對歌中變濃變深。

要是女方不中意，則會婉轉地拒絕：“樹上斑鳩叫咕咕，笑哥喝茶拿錯壺。明明自家有好茶，又想提壺別家沽。”歡聲笑語隨風起舞，逗樂了茶葉，羞紅了彩霞。

湖北一些地區至今保留古風：如荊州地區民間在舉行彩堂花燭禮儀式上，夫妻相對時吟誦或唱《彩茶歌》: “彩茶清潔笑顏開，香透玉蘭郎莫猜。 紅粉佳人早有意， 風流才子抱琴來……”。

夫妻拜堂后，由茶童遞茶一盤兩杯，相互轉讓三次后，由新郎一口飲盡，以表和睦。這時由掌禮者吟誦《傳茶詞》：“當茶一獻，禮性三讓，夫妻相和好，琴瑟與笙簧。”

湖北宜昌枝江地區的婚嫁習俗之一是在男女完婚后舉行隆重的婚禮儀式，即“鬧茶”。新娘子過門的第二天，清早就要下到廚房為長幼親朋燒好香茶，由嫂子或姐姐陪同，新郎端托盤、糕點，新娘提一壺紅糖茶，逐一敬茶認親，序人倫，明禮儀。親人們接茶時，對新人說些祝福吉祥之類的話，以示謝意。請聽他們唱的“鬧茶歌”。

新娘吟：“是茶不是茶，桌子中間嘎，茶盒蓋子玉蘭花，各位客們請喝茶。”

送親客吟：“細茶炊得滾，桌子墊得穩，來的各位貴客們，我們一起把茶飲。”

眾賓客吟：“紅漆桌子四角方，七星茶盤擺中央，白瓷杯子蘭印花，今日多謝新娘的茶。”

通過這一禮儀，表示婆家對新成員的熱情接納。新娘子也借此體現克盡婦道，親執家務勞動的傳統美德，展示自己主持飲食的技巧和品行修養，從而和諧地融入新的家庭和勞動生活環境。

新婚三日后鬧洞房，新郎新娘抬茶，鬧洞房的客人，要吟誦《贊茶歌》。如：“說贊茶，就贊茶，我把茶籽說根芽……人也好，水也甜，水里加糖比蜜甜，恭喜你夫妻結百年……茶男茶婦，成雙成對。姜鹽泡茶，多滋多味。之子于歸，茶喝雙杯。宜室其家，再要糖茶。”客人們通過吟誦茶歌向新婚夫妻祝福致謝。

老人去世的當天晚上，死者女兒在靈前招呼客人吃茶時，邊送茶邊唱《獻茶歌》：“百節裙，細細開，折折打開有茶葉，清明茶兒針針尖，茶香送爺見佛勒……川芎茶，香又香，一頭走，一頭唱，糕點糧食加煙酒，西去路上莫作渴……”

在舉行孝祭迎亡人儀式上向亡人三獻茶時，由禮生吟誦或唱《奠茶歌》：“一奠茶兮茶芬芳，龍團雀舌味異常，愿吾父(母)兮來嗜此，嗜飲庶幾樂無疆。二奠茶兮茶新鮮，習習清風達九天，愿吾父(母)兮來嗜此，嗜飲庶幾樂無邊。三奠茶兮茶滿杯，青果黃芽瑞草魁，愿吾父(母)兮來嗜此，嗜飲庶幾樂悠哉。”

過去，在元霄佳節之際，城鎮農村的游春藝人，敲鑼打鼓鳴鞭放炮，沿門逐戶高唱《贊茶歌》。其歌音律流暢，結構謹嚴。唱詞多為喜慶豐收、男女愛情、恭喜發財、四季平安等吉祥詞，情緒歡快，節日氣氛濃郁。

如：“正月采茶(呀啊)是新年，姐妹采茶(唷)進茶園，一佃茶園十二(啊)畝(羅唉)，當官(的呀)許下兩吊錢(乃唉) ” “良言報喜獨生花，出了那家來這家。這家老板笑哈哈，出門就喊請喝茶……吃了茶來多謝茶，吃茶不能算打發。老板打發出了手，游春好去拜別家。”

茶農們為了祈求四季平安，來年再獲得豐收，都要對對土地、祖先等進行祭祀奠拜，作為精神上的寄托。如：“四月采茶茶滿園，茶樹底下小蛇盤，多燒香燭黃表紙，保佑茶山得平安。七月采茶七月七，各處鄉親來祭祖，摘些細茶丟籃內，祖宗來把郎保佑。十月采茶茶葉黃，姐在房中許豬羊，豬和羊來都許過，賣罷茶葉早回鄉。九月過了十月忙，十月家家焚寶香。十月有個香茗會，香茗大會謝玉皇……”

進人新時期，隨著我國經濟、文化的日益繁榮，茶文化也得到了蓬勃發展：國內外大型茶文化活動和茶葉交流研討會不斷召開；各地各級茶文化研究會和茶業協會成立，茶館在城鄉星羅棋布地開設，茶藝表演走出了國門……這些都為茶歌不斷推進升華題材、豐富音樂語言、提高現代審美情趣，從而全面走向社會，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廣大文藝工作者，深入生活到茶鄉采風，創作了優美清新、不落俗套，既有民族民間色彩，又富于時代氣息的茶歌，使茶葉民歌由山鄉登上舞臺、走進銀幕，響徹大江南北，傳遍長城內外。茶歌的創作、演唱、傳播進入全新的時期。

如周大風詞曲的《采茶舞曲》展現了一幅清新的江南茶山風光畫卷：

“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巖好呀么好風光。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們東山西同采茶忙。插秧插到大天亮，采茶采到月兒上；插得秧來勻又快，采得茶來滿山香，你追我趕不怕累，敢與老天爭春光，爭呀么爭春光。”

它的旋律秀麗典雅，充分流露出以吳語韻味為主情調的江南水鄉風采。其田園風情畫般的音樂意境引人入勝，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成為在當今國際、國內上演最多、最受歡迎的具有江南音樂風格的中國作品之一。

《采茶撲蝶》是流行于福建省的茶歌，也是茶歌中最為著名的一首曲調。歌中描繪了采茶姑娘在一派春光中上山采茶的勞動過程和愉快心情。歡快的歌唱風格，節奏明快，音調跳躍，表現姑娘們采茶時的輕盈身影，展望豐收在即的好年成。

《請茶歌》被評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建國四十周年廣播金曲，《挑擔茶葉上北京》已成為我國民族聲樂作品的典范。

《采一片新綠送給你》由安溪縣文化館館長林子釗創作編演，在全國同時參賽的2000多首作品中脫穎而出，一舉獲得《校園之春——第四屆全國校園春節聯歡晚會》節目征集評選及全國兒童藝術表演大賽國苗獎兩項金獎。

同時，一批著名歌唱家進人到茶歌的演唱行列，使茶歌的傳唱更加風靡。如李谷一演唱的《前門情思大碗茶》，關牧村演唱的《三月茶歌》，宋祖英演唱的《古丈茶歌》，張也演唱的《請茶歌》等，唱響樂壇，紅遍大江南北并流傳海外，是茶歌中的領軍之作。

新時期茶歌的創作和演唱極大豐富了祖國民族音樂文化的寶庫，在我國音樂發展史上留下了華彩篇章，也為世界文化的交流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茶歌好唱好開腔，淘米下鍋最好量。雖說歌聲不太好，自己編來自己唱。”茶農們淳樸厚道，他們用茶歌這種自由的形式來抒發情感，來贊美生活。嗓音可能不專業，旋律可能不壓韻，歌詞也不固定，但是他們唱的是自己的真情實感，唱的是和諧奮進的世紀樂章

冬去春來，春來冬去，只要日月星辰不停步，只要茶樹不凋萎，歌聲就永遠在茶園里頑強生長。愿茶歌這朵開放在茶鄉沃土的奇葩，伴隨著茶的甘醇，香飄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