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午診治的患者當中有兩個是患乳腺癌的,一個是城里女人,一個是鄉下女人。我奇怪,她們的家屬怎么都沒來?城里女人似乎很自豪地說,她老公在單位開會,走不開;鄉下女人紅著臉,低眉順眼地說,男人在家里收莊稼,她沒讓他來。為了進一步觀察病情,我安排兩個女人住了院,而且是同一個病房。
鄉下女人苦著臉,不停地掉著眼淚。是啊,攤上這種病,誰心里能好受?
城里女人不屑地看了鄉下女人一眼,趾高氣揚地對我說:“醫生,有什么進口藥盡管開,我老公有錢。”
我一聽這話挺反感的,不卑不亢地說:“我是對癥下藥,藥不是隨便開的,再說進口藥不一定對癥。”
城里女人說:“我的意思是我老公有錢,有什么好藥,有什么先進儀器,請放心用好了,我不怕花錢。”
我冷冷地說:“該怎么治療我心里有數。”說罷轉身給鄉下女人做檢查。鄉下女人怯怯地說:“醫生,俺知道自個兒的病……別給俺治了。”
我不解地說:“為什么不治療?你要相信醫生,相信科學。”鄉下女人囁嚅著說:“俺男人掙點錢不容易,俺不想拖累他……要不,給俺開點止痛藥就成。”
我嘆口氣,解釋說:“要配合治療。”鄉下女人又說:“等俺男人來了,你就說俺的病沒治了,讓他斷了心思。”
我被她說糊涂了。鄉下女人解釋說:“俺男人要知道俺的病還有希望,他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俺看。”
我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到了下午,鄉下女人的男人來到我的辦公室。他模樣憨厚,有點猥瑣。詳細地詢問了他女人的病情后,他一臉愁容地說:“醫生,俺媳婦的病要不要緊?”我明白無誤地告訴他說:“這種病要抓緊治療,再拖下去會危及生命。”
他就焦急地說:“醫生,您可要救救她呀……俺求您了。”說著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包。我接過紅包裝進了口袋說:“老鄉放心,我會盡力的。”如果我現在不收下紅包,患者和家屬的心里會有想法,我只好先收下,過后再打到他們在醫院里的賬單上,這是我一貫的做法。
他似乎松了口氣,帶著一臉謙卑的笑說:“醫生,你放心給俺媳婦看吧,咱醫院里有啥好藥盡管用,俺會想辦法的,就是把房子賣了也要給她治病。”
我心里一陣溫暖,說:“這個你放心,該用什么藥我心里清楚。”
他又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醫生,俺求您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說:“沒問題,只要我能幫上忙。”
他說:“您就給她說她的病不是啥大毛病,吃點藥就好了,花不了幾個錢的……”
我心頭一顫,鼻子一酸,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他這才急不可耐地去病房看他女人了。鄉下女人的男人剛走,隨后進來一個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通過一番自我介紹,我才知道他是城里女人的丈夫。
他也詳細地詢問了他女人的病情,最后,他詭秘地問我說:“她的病有生命危險嗎?”
我說:“當然有危險了,現在已是晚期了,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發展下去,也就是一年的時間。”
我發現,他的臉上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點點頭,說:“好好好,我明白了。”
我倒不明白,心說他女人的病已到了晚期,有什么好的?
他轉身掩上門,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給我,我也照樣收下了。我說:“這個請你放心,我會用心給你妻子治療的。”
不料,他擺了擺手,然后悄聲說道:“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不要用啥好藥,給她開一般的止痛藥就可以了,但是你不要告訴她;你可以告訴她,說她的病已到了晚期。”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說:“你說什么?”
他們到我的耳邊低聲說:“跟你說實話,我巴不得她早死呢,還花那冤枉錢干嗎?”
我一下子目瞪口呆,好半天沒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