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槍老太婆陳聯詩鮮為人知的故事

人們知道雙槍老太婆陳聯詩的大名，大都是通過羅廣斌等人寫的《紅巖》這部小說。《紅巖》是上個世紀60年代發行量最大的革命文學作品。

雙槍老太婆陳聯詩，又名陳玉屏，1900年出生于四川省岳池縣中和鄉一個書香世家，自幼就有才女美人的名氣，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筆者認識她是在1938年地下黨成都市委書記杜桴生同志的家里。杜桴生同志尊敬地叫她陳三姐，筆者也尊敬地叫她陳三娘。杜桴生同志向筆者講述了陳三娘孤兒寡母鬧革命的英雄事跡，令筆者終生難忘。后來，筆者又遇到中學同學蔡衣渠。蔡衣渠當時是川東北赤衛隊一個支隊的政委。蔡衣渠繼杜桴生后更詳細地敘述了雙槍老太婆的身世和經歷。

丈夫被害，她陪殺場

1923年，陳聯詩與共產黨員廖玉璧結婚，一同去南京，就讀于東南大學，參加學生運動，受到革命的洗禮。大學畢業，回鄉組織華鎣山武裝起義。1935年2月23日，是陳聯詩最悲痛的日子，她和丈夫廖玉璧雙雙被四川軍閥楊森逮捕，廖玉璧英勇就義，她陪殺場，種下了滿腔怒火。出獄后，她揩干眼淚，帶著孩子鬧革命，步丈夫的足跡，擔任川東北臨工委領導的赤衛隊三支隊的支隊長，轉戰于岳池、武勝、合川、營山、大竹、渠縣、西充和墊江八縣的深山老林。她領導著由四十多人組成的雙槍隊，她本人也雙手持槍，左右開弓，出奇制勝，使敵人聞風喪膽，雙槍老太婆的赫赫威名，就這樣傳遍了西南各省。

抗戰開始，她做統戰工作

抗戰開始，國共二次合作，陳聯詩被調做統戰工作，要求她把川北范哈兒的專打內戰的軍閥部隊改造成抗日武裝。

范哈兒部隊是招安的袍哥土匪隊伍，江湖習氣極重。陳聯詩與范哈兒初次見面，幾句話就把范哈兒說得五體投地。

陳聯詩對范哈兒說：“你是土匪，就是爬得再高，當幾年的師長、司令，人家還說你們是招安隊伍，總歸離不了一個匪字。我陪過殺場，現在我已是抗日隊伍，殺了幾年鬼子，誰又不蹺起大拇指，夸我們是抗日英雄。哈兒，老姐姐不把你當成外人，指點指點你，你不打內戰，請纓殺敵打鬼子，那你的名頭就響了，哪個還敢指你的鼻子？”

范哈兒聽了陳聯詩這些話心服口服，以后確也帶起隊伍出川抗戰。

有一年，陳聯詩被捕入獄，她在獄中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她曾寫詩明志：“太陽鐵窗下，春風不進門。女兒百里外，猶聞呼母聲。”、“寒菊傲秋霜，臨冬更高潔。不恐春花嫉，喜迎冰與雪。”

范哈兒聽說陳聯詩入獄，大發雷霆，派了一班人劫獄，把陳聯詩救了出來。

二十四年黨齡的她被勸退黨

1950年，一場反右風暴來臨，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雖然陳聯詩沒有犯過什么錯誤，但組織上以她出身剝削階級的家庭，又與軍閥范哈兒的關系復雜，只因為她是老同志，不開除她，而是勸她自動退黨。

陳聯詩被勸退黨后，還被發配到重慶郊區小南海金戒山婦女教養院，名義上是去改造妓女，其實是與妓女一起參加生產勞動。

這是一次沉重的打擊，陳聯詩的心都碎了，充滿了無言的悲憤。

華鎣山雙槍老太婆的事跡已名聞全國，傳遍了巴山蜀水，許多人都曾想到岳池縣去探望這位革命前輩，一睹這位巾幗英杰的風采，但到岳池縣一打聽，說是雙槍老太婆有問題，已送到金戒山婦女教養院改造去了，來訪者都被嚇得溜之大吉。但也有不懼風險走近陳聯詩的，其中第一人就是邵子南。

邵子南在陜北時已是著名作家了，他寫的農民武裝斗爭小說，獲得過多次大獎，深受群眾喜愛，上世紀50年代，他隨二野來到重慶，任市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兼西南大區文聯副主席。

邵子南與陳聯詩的女兒廖寧君都是市委宣傳部的干部。邵子南與陳聯詩都同廖寧君住在市委干部宿舍，成了鄰居。

邵子南每天早上都能看見陳聯詩去上班。他去過金戒山，需步行二十里，還要爬一千多級的石階。可陳聯詩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還是一個聞名全國的革命老前輩。邵子南心中不平之氣油然而生。他把陳聯詩畫的幾幅國畫拿去找市委書記任白戈、組織部長李唐彬，請他們批準把陳聯詩調到西南文聯工作。兩位領導點了頭，陳聯詩這才調到西南文聯當美術創作員，結束了與妓女一起勞動的蹉跎歲月。

陳聯詩那不平凡的傳奇經歷，使邵子南神往已久，他每天晚上都要到陳聯詩女兒家里請陳聯詩講華鎣山武裝斗爭的事跡，經常聽到晚間十一二點鐘。邵子南還邊聽邊作記錄，一再說要為陳聯詩立傳，要寫一本雙槍老太婆傳奇。

邵子南不僅要自己為陳聯詩寫書，還打算動員更多的作家來寫。他在西南文聯組織了三天的陳聯詩報告會，參加報告會聽陳聯詩報告的作家有五十余人。會后，沙汀、艾蕪、羅廣斌等人還到華鎣山作實地考察，體驗生活。

不幸的是，1956年邵子南因患白血病去世。邵子南臨終時，他把陳聯詩的十余萬字口述記錄交給詩人王余，要求王余根據他的記錄，把陳聯詩的英雄事跡介紹給讀者。

沙汀要求把陳聯詩的傳奇經歷寫成一部中國的《戰爭與和平》

沙汀在20世紀30年代已是著名的作家，50年代在重慶任西南文聯主席。自從陳聯詩在西南文聯任美術創作員后，沙汀一直關心陳聯詩的工作和生活。

在邵子南去世后，沙汀在西南文聯首先提出一定把陳聯詩的傳奇經歷寫好，向國慶十周年獻禮。但正當寫陳聯詩的工作鋪開的時候，西南大區撤銷，西南文聯解體，沙汀被調到成都，擔任四川省作協的領導，離開了重慶。

1960年，沙汀在四川省作協，又一次為陳聯詩組織寫作班子另起爐灶，把整理陳聯詩的口述資料提到議事日程上。

在整理寫作的人選上，沙汀經過深思熟慮，認為陳聯詩的女兒廖寧君、女婿林向北為最佳人選。那時林向北被打成右派，還在勞改單位勞改。沙汀沖破重重阻撓，才把林向北從勞改單位調出來從事這項工作。

沙汀考慮到林向北夫婦寫作經驗不足，又調專業作家來協助他們。

沙汀對寫陳聯詩的要求極高，要把陳聯詩的傳奇經歷寫成一部中國的《戰爭與和平》。

沙汀告訴林向北夫婦說：“寫你們的長輩，不要寫成一塊碑，雖然碑也可以使人瞻仰憑吊，但碑畢竟是塊石頭，令人敬仰但令人難以親近。陳聯詩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她的高潔靈魂，她至死不渝的抱負，她內心的善良，決不能用空洞的大話，幾句偉大的口號來代替。”

在寫作的過程中，沙汀向林向北和廖寧君提出了一個書稿的基調：一定要保持主要事實的真實性，一定要保持語言的親切感，一定要保持陳聯詩生前的風貌，一定要把陳聯詩的口述資料，整理成既有史料價值又有文學價值的著作。

林向北和廖寧君經過幾年的寫作，反復修改，終于完成了令沙汀滿意的書稿，書稿暫定名《華鎣風暴》。

在沙汀布置下，四川省作協把《華鎣風暴》打印了五十本作為征求意見稿，送專業作家征求意見，再交四川人民出版社請他們出版。

“文革”開始 書稿流產

1967年3月，江青發表了一篇“三一五”講話，一口咬定，說川東北地下黨沒有一個好人，領導川東北武裝斗爭的人都是叛徒。于是，一伙造反派的打手傾巢出動，大肆抓川東北的革命領導人，抄了無數次林向北和廖寧君的家，把五十本《華鎣風暴》打成黑書，付之一炬。

在川東北各縣的墻壁上還貼出了誣蔑沙汀的大字報，把沙汀打成川東北“叛徒的黑后臺”。

沙汀臨危不懼，他再找劫后余生的《華鎣風暴》時，書稿已蕩然無存。沙汀在失望之際，打聽到《人民文學》編輯韋君宜手上還有一本《華鎣風暴》的書稿，他連忙寫信給韋君宜索要。但韋君宜回信說，書稿是在她手上，但她做不了主，得請示了以后，得到上級的批準再說。

那陣的所謂上級，實際上就是江青、陳伯達等人掌握的“文革”領導小組，若韋君宜真的請示，豈不是弄巧成拙。

面對這樣的處境，沙汀還十分關心林向北和廖寧君，以長者對后輩的溫存，向他們說：“不要失望，不要失掉信心，書現在拿不出來，以后也會與讀者見面。”

正當林向北夫婦大感失望的時候，突然收到一本沈雁冰（即茅盾）先生給他們寄來的《華鎣風暴》書稿，沈先生來信說，他是通過私人關系向《人民文學》要來的，祝愿他們寫好一本“雙槍老太婆陳聯詩自述”。

沈先生敬佩陳聯詩自勉且勉兒孫輩

沈雁冰先生通過《烈火中永生》，熟悉雙槍老太婆原型陳聯詩的英雄事跡，對陳聯詩十分敬佩，他的侄女金韻琴女士還在《青海湖》雜志上寫過一篇《茅盾向雙槍老太婆致敬》的文章。

在20世紀70年代初，陳聯詩的女兒廖寧君給沈先生寄去一張陳聯詩的照片，沈先生不顧自身處境的惡劣，立即回信稱謝，并說：“所寄尊惠照片，謹當珍藏，亦以你家的革命史，自勉且勉兒孫輩也。”

1975年5月，雙槍老太婆的女兒廖寧君，因父母含冤未雪，憂憤成疾，不幸去世。沈雁冰托朋友買了一個花圈送去表示哀悼，并致書慰問，字里行間充滿了慰勉關注之情，一再叮囑，烏云必會散去，太陽必將出來，不可失去信心，盡快把陳聯詩的“自述”整理出來與讀者見面。林向北經過最后一次修改，于1990年將書出版問世。

陳聯詩崇高的人格魅力

《雙槍老太婆陳聯詩自述》出版后，著名的文藝評論家殷白讀后大為感動，但殷白又頗為不滿，他說：“其實雙槍老太婆的美譽，也概括不了陳聯詩的全部才華。雙槍老太婆的珍貴品質，還在于她對革命理想的臨危不懼，為革命忠貞一生。”

雙槍老太婆陳聯詩的外孫女林雪，是四川省作協的會員，當過雜志的主編，寫過許多好文章。她是陳聯詩一手帶大的孩子，對雙槍老太婆的熟知，除她父親林向北，再也沒有第二人了。她看了《雙槍老太婆陳聯詩自述》這個書名也不大滿意，她說：“外婆的真正魅力并不僅僅是那手好槍法。事實上，外婆本人對于她會打雙槍也并不十分看重，因為當時在游擊隊里大多數人都會打雙槍，外婆就帶過由四十多人組成的雙槍隊。在世界上會打雙槍的女人雖然不多，可是也不少，而像外婆那樣多才多藝，大智大勇，百折不回的女性，那就不多了。”

林雪還說：她外婆最珍貴的品質還在于她對革命理想的獻身。她丈夫犧牲了，自己的黨籍搞掉了，四十二次申請恢復黨籍落空了，確實是一場悲劇，但她無怨無悔，從不回頭，仍然為革命理想而奮斗不息，正是這場悲劇愈發顯示出她的崇高，顯示出她人格的魅力。

在新版電視連續劇《雙槍老太婆》出現后

2005年5月，筆者在電視上看到電視連續劇《雙槍老太婆軼事》后，就感到不是滋味，一個著名的女明星飾雙槍老太婆，在一個身著戎裝的國民黨高級將領掩護下，手執雙槍，東打一槍西打一槍，好似講江湖俠義，走南闖北，嗜好打斗的俠女，完全不似一個革命的巾幗女杰。正當筆者感到大為失望的時候，雙槍老太婆的外孫女林雪來到筆者家里看望。林雪認為筆者知道她外婆雙槍老太婆的許多事情，就向筆者氣憤地談起銀屏上出現的那部電視劇《雙槍老太婆軼事》，記得她曾為該劇丑化了陳聯詩而憤憤不平。據林雪講，她已向國家廣電部提出了申訴，也許就是因為她的申訴起了作用，電視連續劇后來就不再播出了。■

（責任編輯/譚玉先電子郵箱：tyx202@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