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生活,連線讀者。這是我們的全新欄目“記者行動”,精彩或者無奈的生活,快樂或者痛苦的生活,無論怎樣的生活,對于幸福的追求卻是相同的。我們在這里,隨時準備著分享和分擔,呼喚和陪伴。
熱線電話:027-82788983
作為《幸福》雜志的記者,我們多么希望,每一個人的生活里都只有幸福和快樂。可是,總有一些災難突如其來。2007年9月,記者接到了武漢一位程先生打來的求助電話,一周前,他惟一的兒子因車禍離開了他們,妻子林女士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已經兩次試圖自殺……
我們立刻想到了由武漢市青山區婦聯組織的“連心家園”聯誼會,里面的每一個成員,都因各種原因失去了親生骨肉。他們聚集在一起,分擔和安慰著彼此的悲傷。兩天后,我們陪著林媽媽去參加了“連心家園”的一次戶外活動。人群中,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優雅的女人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她領著大家做游戲、跳新疆舞,臉上是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就是“連心家園”的秘書長高旭。跟其他成員一樣,她惟一的女兒倩倩,在3年前因白血病永遠離開了人世。
那天,高旭和林媽媽坐在一起談了很多很多。臨別時,她說:“10月5日,你們來參加我女兒的婚禮吧!”
我們帶著疑惑,參加了這個特殊的婚禮。我們一起笑著,一起唱著,還一起哭了。林媽媽含著淚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婚禮!那一刻,我們知道她終于從悲傷和絕望中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洋溢著溫情和感動的故事。它如冬日正午的橙色暖陽,穿越了4年的時光,穿越了網絡和現實的屏障,暖暖地灑在我們的心上……
絕癥襲來,一群陌生網友為她“訂做一個天堂”
故事的最初,也是一場婚禮。
那是2003年的6月7日,高旭一個好友的女兒結婚,請她的女兒王倩倩去做伴娘。彼時,23歲的王倩倩正是一個愛笑愛跳的美麗女孩,她剛從武漢科技大學畢業,已經同武鋼集團簽了工作協議,生活像一幅完美畫卷,正要在她面前徐徐展開。
那天,倩倩穿著媽媽給她買的白色連衣裙,像小天使一樣穿梭在婚禮現場。高旭的目光不時被女兒吸引,她甜蜜地遙想著,若干年后,在女兒的婚禮上,作為母親的她會是怎樣的心情和表情……
忙了一天,回到家后,倩倩對媽媽說很累,早早就睡了。第二天,高旭才發現女兒正在發高燒,服藥兩天后還是高燒不退。高旭和丈夫王錫福不放心,決定帶倩倩去醫院檢查。
高旭萬萬沒想到,一個可怕的現實,像惡魔一樣,幾個小時后就猙獰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醫生低聲告訴高旭:“你的女兒得了白血病,趕快住院吧!”
白血病!這三個字,真正是晴天霹靂!最初的震驚、傷痛和眼淚過后,高旭和丈夫什么都不想,惟一的信念,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救女兒!
倩倩從此開始了在醫院的漫長生活。此后的大半年時間里,她先后經歷了6次穿刺,7次深度化療,但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倩倩是一個堅強的姑娘,她在父母面前還像從前一樣樂觀開朗,可高旭看得出來,當有幾個男孩女孩來看她,或接到一些朋友電話的時候,倩倩笑得最開心,她還會跟著他們一起輕輕哼好聽的歌,他們都親昵地喊著她“魚兒”……
有一天,高旭問女兒他們是誰,倩倩說,他們都是她的網友,是一群愛唱歌的年輕人,在網上一個叫“翻唱情緣”的論壇里,她的網名是“藍冰魚兒”,在那里,他們像一家人一樣相親相愛。知道魚兒生病以后,他們立刻組織大家給魚兒捐款,還在論壇里召集了15個擁有O型血的人準備來武漢,只因為,他們以為自己身上健康新鮮的血可以救生病的魚兒……
倩倩說到這里就掉了眼淚,高旭聽得也不禁動容。對她這個年齡的人來說,網絡是一個太遙遠、太陌生的世界,她之所以一直沒反對倩倩上網,完全是因為相信自己女兒的謹慎和乖巧,但現在倩倩身邊的網友,卻對她如此情真意切,實在令高旭感動。
2004年3月25日,倩倩的又一輪化療結束,效果仍然不理想。從父母絕望的眼神中,倩倩讀懂了一切,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走到了盡頭……3月28日,倩倩的一個武漢的網友“丫頭”來看她時,知道了這個令人悲痛的消息,她呆了半晌,抱著倩倩痛哭失聲。
2004年4月3日,“丫頭”又來到了病房,她帶來了一個MP3。倩倩把耳機塞在耳朵上,靜靜地聽,忽然她就哭了,淚如泉涌,哭得喘不過氣來……高旭從沒見過女兒哭成這個樣子,可是,她又分明看見女兒眼里的幸福。
“丫頭”說,這是“翻唱情緣”的網友們送給魚兒的祝福。他們選出了聲音最適合的20位網友,熬了幾個通宵為“魚兒”錄制了一首歌——《訂做一個天堂》,大家知道這是魚兒最喜歡的歌。
那天晚上,倩倩睡了以后,高旭也打開MP3,聽到了這首《訂做一個天堂》:用我的愛來訂做一個天堂,用我的心來打造一個理想,有你的夢和我所有的希望,那兒就是我的天堂我的家……深情悠揚的歌聲里,他們每一個人還說了一句話:
魚兒,我是牧野,我們都很想你,你一定要堅強!
魚兒,我是紅豆,我們想再和你一起唱歌!
魚兒,我是藍采,我們會一直在家里等你回來!
……
在那個安靜的深夜里,高旭聽著如此溫暖真誠的聲音,眼淚一直不停地流著。她心里有無法說出的感動和感激,在女兒最絕望的時候,這樣一群素昧平生的年輕人,給了她多大的力量啊!這是怎樣一種情感?是怎樣一群可愛的人呢?
女兒的網友,也成了她的朋友,她的孩子
然而,家人和網友對倩倩深情的愛,還是無法阻止病魔對她的殘忍掠奪。2004年4月26日,倩倩的病情惡化。 4月28日上午11時25分,倩倩永遠停止了呼吸……
年僅24歲的女兒就這樣走了,被她視為生命珍寶的女兒就這樣走了,高旭倒在倩倩的床上,心里冰冷而空洞,卻哭不出一滴眼淚,整個人都呆滯了。
身為男人,丈夫王錫福知道自己必須堅強起來,他極力安慰著妻子,可是卻沒什么用。他突然想到了女兒的網友們唱的那首歌,在倩倩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每天都會聽無數遍。
王錫福打開已經存進電腦里的《訂做一個天堂》,歌聲在整個房間里回蕩,還有他們那一聲聲深情的呼喚:魚兒,魚兒,魚兒……高旭呆呆地聽著,她忽然感覺到,此刻,女兒就在她的身邊,女兒的那些網友們也都在她的身邊,他們從歌聲里走了出來,擁抱著她,安慰著她,陪她一起面對已經無法更改的殘酷現實。
高旭哭了,哭得驚天動地,王錫福淚流滿面地擁著她,任由她這樣傾泄著心底重若千鈞的傷痛。那些天里,他們的房間里一直在不停地放著這首歌。深情的歌聲,給了他們莫大的勇氣和力量。
處理完女兒的后事,高旭覺得自己一定要去謝謝那些情深意重的網友。她對電腦一無所知,不得不求助于開軟件公司的外甥王磊。王磊知道二姨的心事后,趕過來教她上網,并幫她申請了一個QQ號,幫她找到了“翻唱情緣”的論壇地址。
5月1日傍晚,高旭發了自己在“翻唱情緣”論壇里的第一個帖子:“我們是藍冰魚兒的父母,非常感謝你們為魚兒所做的一切!從她去世到現在,家里面始終回蕩著你們為她唱的《訂做一個天堂》。每次聽到這首歌,就感覺女兒還在我們身邊……”
僅僅四分鐘后,高旭就看見自己的帖子里有了第一個跟帖,是一個網名叫“紅豆”的女孩所寫:“親愛的魚兒媽媽,我流著淚看完了您寫的話。我們希望您一定保重身體。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會盡全力幫助,我的QQ是……”
高旭被這樣真誠的話深深打動了,她試著加了這個QQ號碼,聊了幾句,才知道紅豆家住沈陽,是一家公司的銷售經理。
在跟紅豆聊天的時候,高旭發現自己的帖子里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網友的回帖,大家都寫著:“魚兒媽媽,您愿意我們叫您媽媽嗎?”“媽媽,魚兒不在了,我們都是您的孩子!”“魚兒媽媽,您不要難過,我們會一直陪著您!”……
看著這些回帖,高旭的眼淚奔涌。看著激動的二姨,王磊沒有多說什么,他心里其實頗有些不以為然,他見多聽多了網絡上的各種故事,這些網友的話是真是假,熱情能維持多長時間,在他看來都是未知數。眼下二姨把這當成了新的感情寄托,可虛幻的網絡能承載她的信任嗎?
高旭不知道王磊心里有這樣的擔憂,她沉浸在這些年輕人給她的關愛里。他們專門為高旭建了一個QQ群,名字就叫“咱爸咱媽”,里面全是“翻唱情緣”里的網友,他們每一個人都說了自己的真實姓名和電話,說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們。5月9日,是母親節,一大早,高旭就接連不斷地接到電話,他們都喊著她媽媽,祝媽媽節日快樂……就在那一刻,高旭忽然覺得自己跟他們不再陌生,他們也成了她的朋友、她的孩子、她的親人。
媽媽,女兒今天就要嫁人了
女兒不在了,可生活還是要繼續。高旭慶幸自己身邊有了這樣一群可愛的年輕人。她的QQ上已經加了180多個孩子,來自天南地北,各行各業,雖然她沒辦法跟每一個孩子聊天,但那些熟悉的名字讓她看著就感到溫暖。孩子們有什么心事都愿意對高旭說,工作上的煩惱、感情上的糾葛、跟自己家人的沖突等等,高旭總是以無限的耐心和關愛,認真地開解他們,給他們出主意想辦法,做他們的知心媽媽。她也經常會收到他們從家鄉寄來的各種貼心禮物……
2004年7月,高旭和丈夫王錫福去哈爾濱散心,見到了住在哈爾濱的洪七和從沈陽趕來的紅豆。
見面之前,高旭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之前大家所有的交流都是在網上,現在見面了,會陌生而拘束嗎?會尷尬地無話可說嗎?……
這時,門被敲響了,高旭迫不及待地過去打開了門,門口站在一個高大的男孩和一個時尚漂亮的女孩,他們一起親熱地喊著她:“媽媽!”高旭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把他們倆緊緊摟在了懷里,感覺是那么自然而親昵。晚上,四個人在一起說了好多好多話。紅豆問:“媽媽,你覺得跟我們有距離感嗎?”高旭含著眼淚:“沒有!你們就像是我的孩子!”紅豆摟著媽媽哭了:“媽媽,下回我們就去武漢看你,好不好?”
高旭對這句話并沒當真,可就在這一年的國慶長假,在洪七和紅豆的張羅下,天南地北的十幾個孩子真的都來到了武漢!高旭激動不已,讓外甥王磊一次次地開車去火車站接孩子們。王磊沒想到,近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從網上走到了網下,而且更加真摯熱烈。他對于這群年輕人的看法,一下子有了很大的改觀。他對高旭說:“二姨,我被震撼了!”
在武漢的那幾天里,高旭每天都被孩子們暖暖的愛包圍著。人太多,家里住不下,她原本在附近的賓館里定好了房間,可孩子們說,就想住在家里,于是,房間里到處打了地鋪。大家嘻嘻哈哈鬧作一團,說這才是家的感覺嘛……
此后,每年的“五一”、“十一”和倩倩的周年忌日,都會有孩子從全國各地來到武漢,看望魚兒,也看望爸爸媽媽。沈陽的紅豆是來得最多的女孩,一來就膩在高旭身邊不離開半步。高旭很喜歡這個漂亮爽朗的東北姑娘。2005年8月,紅豆跳槽去了北京工作。高旭不放心,專門打電話給在北京開公司的王磊,讓他平時多照顧紅豆。王磊滿口答應了。
2006年10月,紅豆和其他幾個孩子又來武漢看望高旭,這次王磊也從北京回來了,每天都跟他們呆在一起玩。那天,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聊著聊著,就開起了王磊和紅豆的玩笑,說:“王磊,紅豆這么好的女孩,你怎么不去追呢?”話音剛落,王磊和紅豆的臉都紅了。高旭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一動。
晚上,紅豆要求跟媽媽一起睡。她貼著高旭的耳朵,小聲說:“媽媽,我有一個秘密……”高旭微微一笑,說:“你在跟王磊談戀愛,是不是?”紅豆“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媽媽,你怎么知道了?!”高旭笑了起來。
原來,在北京的那段時間里,王磊和紅豆接觸得多了,漸漸愛上了這個美麗善良的女孩,他向紅豆表白心意以后,紅豆有很多顧慮,先后兩次都拒絕了他,但王磊認準了這是一個值得自己愛的姑娘,他的堅持打動了紅豆的芳心,最終抱得美人歸。
2007年4月28日,是倩倩離開整整3年的日子,王磊和紅豆就選在這一天拿了結婚證。那天,一家人去石門峰陵園看了倩倩。3年過去了,當初高旭親手在女兒墓前種下的兩棵香樟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高旭一邊給女兒擦拭著墓碑,一邊悠悠地說:“倩倩,你別擔心媽媽,媽媽現在很好,你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很好的孩子,他們愛媽媽,媽媽更愛他們……你的王磊哥哥和紅豆姐姐已經結婚了,他們今天也來看你了。”
紅豆把一束鮮花放在倩倩的墓前,淚流滿面地說:“魚兒,我是紅豆……我要謝謝你,因為你,我才認識了爸爸媽媽,認識了王磊。你帶給我太多幸福了……你放心吧,以后,我會替你好好地照顧爸爸媽媽!讓他們一直開心快樂!”
那一刻,微風拂過,在四月明媚的陽光里,香樟樹的葉子沙沙作響,似乎正是倩倩在說話。倩倩在天堂里俯身看著她愛的每一個人都如此幸福,她一定會高興地唱起歌吧!
高旭征得了紅豆家人的同意,決定在武漢為紅豆舉行一場婚禮。婚禮定在2007年10月5日,高旭執意承擔了婚禮酒宴的一切花銷,她給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打了電話,鄭重說明不下喜帖,不要禮金,只是請大家都來見證她嫁女兒的幸福。10月5日那天,和所有武漢人家嫁姑娘的程序一樣,高旭和王錫福夫妻倆把女兒熱熱鬧鬧地嫁了出去。在高朋滿座的婚禮現場,主持人對大家講述了高旭和這些年輕人背后的故事,每個人的眼里,頓時都一片淚光盈盈。主持人喊了一句:“孩子們在哪里?!”紅豆和王磊,還有十幾個從外地趕來的孩子,立刻在臺下回應著:“在這里!”
孩子們簇擁著高旭走上臺,一起唱起了《相親相愛》。高旭看著一襲白紗的美麗紅豆,看著他們每一張溫暖的臉,心里充盈著鋪天蓋地、無法言喻的幸福。她和孩子們一起唱著: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有福就該同享,有難必然同當,用相知相守,換地久天長……
在那一瞬間,高旭仿佛看到了,天堂里的女兒倩倩朝她微笑著,在他們的歌聲里翩翩起舞……
(本次采訪得到武漢市青山區婦聯的大力支持,特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