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的山水畫氣象沉雄,韻致幽深,在構圖、筆墨、意境等方面均取得了創造性的突破。他卓越的藝術成就在海內外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享有崇高的聲譽。
求學生涯
李可染出生在江蘇徐州的一個廚師家庭,自幼喜歡寫字畫畫。13歲時,拜在徐州畫家錢食芝門下,學畫山水。錢食芝很喜歡這個小弟子,曾在題畫中稱贊道:“童年能弄墨,靈敏世應稀,汝自鵬搏上,余慚鹢退飛。”16歲,考入上海美專師范科,22歲,他以同等學歷投考國立杭州藝專研究部。該研究部是培養西畫研究生的,而李可染沒學過油畫;他抱著一拼的態度,臨時向另一位考生學了些門道,考試時根據少年時畫戲曲人物的夸張手法大膽涂畫,沒想到林風眠校長十分欣賞,認為大可造就,破格錄取。
初入學時,李可染素描很差,他不分晝夜地苦練,一年后竟成為全校素描成績最高的學生。當時的杭州藝專,學術氣氛很濃厚,中、外籍教師經常向學生介紹西方近、當代藝術,李可染在學畫之余,還閱讀了大量文學作品,眼界大開。1930年,他參加了左翼學生組織的“一八藝社”,魯迅曾寫《一八藝術社習作展覽會小引》,稱贊他們的作品“是新的、年輕的、前進的”。1932年,國民黨政府取締一八藝社,許多成員被學校開除。本來已經留在學校工作并準備送法國留學的李可染,也未能幸免。林風眠沒能力留住他,派人送去60塊錢,讓他快快離校,自尋生路。

金剛坡下的藝術生活
1930年,李可染與著名戲曲家蘇少聊的女兒蘇娥結為伉儷。二人是因為都喜愛美術和京劇而走到一起的,琴瑟和諧。
1939年春,李可染隨三廳到重慶。剛安頓下來,他就得到一個極為不幸的消息:蘇娥于上海病逝。李可染是重感情的人,但在戰爭環境里,他只能把痛苦埋在心頭,從此患了失眠和高血壓。這期間,他住在重慶郊外的金剛坡,他夜不成眠,總是聽見水牛吃草和喘氣的聲音。他想到魯迅“俯首甘為孺子?!钡脑娋?,覺得人也應像牛那樣默默地奮斗。從此,他開始用水墨畫水牛,用水彩畫金剛坡周圍的風景。
1942年,李可染的一些水彩、水墨風景被徐悲鴻偶然看到,大為欣賞,他托人帶信,要用自己的畫換李可染的一張畫。徐悲鴻這種真誠提攜后進的精神,使李可染大為感動。二人從此訂交。次年,國立藝專聘請李可染出任國畫講師,他覺得自己的傳統功夫不夠。于是下苦功鉆研傳統。在國立藝專,李可染認識了在雕刻系就讀的鄒佩珠,除了美術上的共同志趣,他們還都喜歡京劇,鄒佩珠甚至能唱整折的老生戲。每當友人相聚,鄒佩珠清唱,必是李可染拉琴。兩人自然而然地相愛了。李可染以畫牛出名,鄒佩珠是7月7日出生,正與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相應,一時傳為佳話。1943年,在老校長林風眠的主持下,他們結為夫妻。

意筆寫人物
李可染在40年代主要畫意筆人物。意筆者,筆簡意足之謂也。畫意筆人物需要功力,更需要才情。李可染正是有靈性有幽默感的畫家。他筆下的漁夫、兒童、書生、仕女、鐘馗、隱士等等,都質樸、稚拙、詼諧、親切,好像都活得有滋有味,洋溢著樂趣。李可染熟悉民間藝術,又愛京劇,京劇中的丑、末角色都與幽默有緣。熟悉李可染的人都知道,他經常能慢聲細語說出令人絕倒的故事,其出色的意筆人物,是這些因素綜合塑造而成的。
1944年冬,為了給降生的孩子(李小可)準備生活用品,李可染在重慶舉辦了一次個展。徐悲鴻寫了序言,老舍寫了一篇熱情洋溢的評論。評論說:“在窮苦中,偶爾能看到幾幅好畫,精神為之一振,比吃了一盤白斬雞更有滋味!幸福的很,這一次入城就趕上了可染兄的畫展……論畫人物,可染兄的作品恐怕要算國內最偉大的一位了……可染兄的人物是創造,他說那是杜甫,那就是杜甫,他要創造出一個醉漢,就創造出一個醉漢——與杜甫一樣可以不朽!可染兄極聰明地把西畫中的人物表情法,搬運到國畫里來,于是他的人物就活了。他的人物有的閉著眼睛,有的睜著一只眼,閉著一只眼,有的挑著眉,有的歪著嘴,不管他們的眉眼是什么樣子吧,他們的內心和靈魂,都由臉上鉆出來,可憐的或笑著的活在紙上,永遠活著!”
自然美和筆墨的統一
筆墨在傳統水墨中,兼具造形和表現意趣兩種功能,出色的筆墨,往往不受物形的約束,而自具形質與神韻。失去了筆墨,就失去了傳統水墨畫的基本特質。李可染有很好的筆墨功底,但在初期寫生中,他有意識地弱化筆墨,借鑒水彩畫的方法以追求描繪的真實性,后來,他又努力把筆墨融會到形似景觀中去。
1956年的寫生作品,筆墨對刻畫物象的從屬性還很明顯,到1957年,這種狀況開始變化:對形的控制松動,對筆的力度、起收、剛柔變化,對墨的層次、虛實和韻致,都更重視了。但他謹守不用傳統技法去套自然的原則,致力追求自然美和筆墨的統一。
李可染的寫生作品和黃賓虹的寫生作品相比,可以看到李氏作品得到了更新的境界,更強的自然真實感;但論筆墨的豐富性和獨立審美價值,還是黃氏更高一籌。如果拿李可染和徐悲鴻、吳作人、吳冠中等人的風景寫生相比較,那么,不論在刻畫對象的真實豐富感,還是筆墨的扎實、考究與創造性方而,李可染又都勝一籌。

這樣我們就看出了李可染在橫向比較中的位置。在追求山水畫的新意境、新感覺,以寫生方式改造傳統山水畫的20世紀畫家中,李可染的最大成功之一,是他在回歸自然真實性、獨得新感覺的同時,在相當程度上保留并豐富了水墨畫的筆墨性。
胸中丘壑,筆底煙霞
晚年的李可染,主要在室內進行創作。他說:“傳統已經看遍了,山水也看遍了,畫畫的時候什么都不用看,白紙對青天,胸中丘壑,筆底煙霞?!?/p>
“文革”開始后,李可染被批斗,住牛棚,而后被下放湖北省丹江口干校勞動改造,夫人鄒佩珠下放河北磁縣,兩個兒子一個到內燃機廠當了工人,一個到內蒙插了隊,女兒則遠走寧夏固原的貧困農村。大約有六年時間,他不能畫畫。直到1972年才回到北京,受命為飯店作畫。雖是畫山水,也屬于政治任務,在題材上多取革命圣地風光,在畫法風格上小心拘謹。他一度因為用翠多,畫面濃重,被批判為“黑畫”,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他一度罹患失語癥。
“文革”結束后,李可染重新煥發了藝術生命,許多作品升華到更高的境界,代表了他一生創作的最高水準。這些作品的風格,可以用“深秀縝密”四字概括,“深秀”即深厚、茂密而又秀潤。這一特點和李可染所取山水對象的地理氣候特質有關,他著重刻畫南方山水的濕潤、青翠,而不是北國山川的荒闊、雄峻和高遠。他筆下黑色,滋潤而明亮,猶如蒼蒼翠色,正與古人說的“高墨猶綠”相合。“縝密”指畫風嚴整,結構緊密,李可染中年后畫山水強調經營設計,因而形成縝密多于活潑的特點。其長處是深入精致,不足處是缺少機敏和靈動。
晚年的李可染,意識到藝術創作上的自由狀態是極重要的,其作畫的隨機因素逐步加大,筆墨的獨立性也日益強化,如他在《水墨山水》上題的“晚歲信手涂抹,竟能蒼勁腴潤,腕底生輝。”這意味著他要進一步向從心所欲的方面轉化。
可惜上蒼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1989年末的一個寒冷的早晨,李可染因心臟病突發,一代大師猝然逝世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