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學《毛選》

在“‘中央文革’放個屁，神州大地唱本戲”?的荒唐年代，造反派創造了許多整人記錄，被觸及靈魂和皮肉人數之多，整人花樣之新，堪稱“史無前例”!沒有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是難以想象的。

1966年夏，《人民日報》刊登了綱領性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舉國上下頓時陷入一片紅色恐怖中，地、富、反、壞、右等老“牛鬼蛇神”無一幸免。

話說當年川西M專區文化局“牛棚”中，關押了5位“牛哥”：“走資派”局長王深、“反動學術權威”川劇老作家奚仲健老爺子、川劇團編劇“右派分子”廖毅、機關科員“現行反革命分子”張磊和“逃亡地主”炊事員杜老實大爺。

“牛棚”建立初期，對“牛鬼蛇神”們紅紅火火地批斗了一陣子?！叭簩ｊ牎碧焯煅褐芭８纭眰儝旌谂谱佑谓质颈?，進行皮帶抽打、剃陰陽頭、畫鬼臉等人身侮辱；或推上批斗會“坐噴氣式”(一種頸上掛著沉重的牌子，上身做90度彎曲，兩手向后伸直的殘酷體罰)交代“罪行”，既觸及了靈魂，又觸及其皮肉。時間一長，“牛哥”們交代不出新“罪行”，造反派也玩不出整人的新花樣，“革命群眾”斗志下降，游街、批斗越來越稀松，“牛哥”們才得以茍延殘喘，輕松了幾天。

“牛棚”不是療養院，“群專隊”便讓他們承擔起打掃衛生、清理廁所糞便等臟累活路，名曰“勞動改造”?！芭８纭眰儤返脧慕]的斗室中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有人一掃禁錮“牛棚”中的愁眉苦臉，干活時偶露笑顏。此事被監工的“群專隊”員瞧倒，匯報到隊長胡大吹那兒。時刻緊繃“階級斗爭弦”的胡隊長，認定這是“階級斗爭新動向”。大罵管“牛棚”的副隊長吳二娃沒有“突出政治”。文盲吳二娃。不知在“牛棚”中如何“突出政治”，求計于隊長。胡大吹神侃胡吹了一通毛主席雄文4卷的強大威力后，耳提面命向吳二娃傳授學《毛選》改造階級敵人的方法。吳二娃連連點頭稱是，忙進“牛棚”宣布：“從明天開始，你們半天學習《毛選》，半天勞動改造。”并通知“牛哥”們的家屬馬上送《毛澤東選集》和《毛主席語錄》來。

次日早飯后，吳二娃對“牛哥”們宣布學習安排和紀律：從即日起逢單日上午自學，雙日上午討論。今天學習“老三篇”，明天談感想，一定要觸及靈魂。

第三天一早，胡大吹、吳二娃到“牛棚”監督討論， “牛哥”們一個個正襟危坐，“張飛逮耗子——大眼瞪小眼”，沒人發言。干坐了好長時間，急得吳二娃罵娘：“我×死你們的先人板板，不讓你們掏大糞，安安逸逸坐著學《毛選》，你們還不領情，一個個像城隍廟的菩薩——矗在那兒不開腔!”胡大吹正顏厲色地說道：“學《毛選》談心得嘛，講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講不講就是立場問題啦!不發言就是抗拒改造!”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敢不發言呢?急于想“解放”自己當“革命干部”的王深率先發言：“昨天我讀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偉大著作《紀念白求恩》，感到很慚愧。人家白求恩大夫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到中國來幫助我們抗日，為了什么?不為名不為利，就是為了解放全人類嘛。”王深真不愧是局長。拿出昔日作報告的架勢侃侃而談：“白求恩同志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我一定向白求恩同志學習。盡快說清自己的問題，爭取得到造反派的諒解，早日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

王深說完又冷場了。吳二娃說由王深座位向右轉，依次發言。胡大吹打斷吳二娃的話：“不行!他們都是反革命和‘右派’，怎么能讓他們按右轉的順序來發言咧?要改造他們只能按‘左’轉順序發言?！眳嵌廾γ男χ胶停骸斑€是胡隊長覺悟高!對，對，‘左’轉決定發言次序。張磊，你說!”

張磊像背書似的說道：“我讀了《愚公移山》，決定以‘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精神改造自己……”按順序，第三個該杜老實發言，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讀了，讀了《為人民服務》……我，我一定向張思德同志學習，服從胡隊長、吳副隊長的管教……”后來等廖毅發完言，已到吃飯時間，奚老爺子沒輪上發言，會議就結束了。

次日早飯后，吳二娃宣布今天不學《毛選》了，開大會?！叭簩ｊ爢T”押著眾人走向會場。路上廖毅小聲問奚老爺子：“奚老師，今天這陣勢，你看要唱哪出戲?”“唱《喬子口》嘛——上法場?！?/p>

不出奚仲健所料，會場上方掛著“堅決打擊反革命囂張氣焰批斗大會”橫幅，“牛哥”們一露面就聽到一片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堅決打擊牛鬼蛇神的反革命囂張氣焰!”“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奚老爺子被架上臺子陪斗，其余4人在臺前“坐噴氣式”挨斗爭，每人脖子上掛著一塊寫著黑字打紅叉的木牌，王深掛的是“頑固堅持反動立場的走資派”，張磊掛的是“頑固堅持反動立場的現行反革命分子”。

批斗會由胡大吹主持，吳二娃等造反派發言批斗，內容不外是王深等“牛鬼蛇神”借學習《毛選》的機會，堅持反動立場，不承認自己是階級敵人，竟敢同白求恩、張思德稱“同志”，妄圖翻案。此外，還有“現行反革命分子”發言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可見反革命氣焰何等囂張!年輕的張磊剛開口為自己辯解：“我是引用毛主席的話，不是……”立即被人卡住脖子，一陣拳腳打翻在地。奚老爺子暗自慶幸昨天沒發言，否則難逃今天“坐噴氣式”挨揍的厄運。聽了那些指鹿為馬的“批判發言”，他不禁編出一句川劇臺詞：“這世道人妖顛倒，草菅人命何時開銷?”

批斗會后，胡大吹、吳二娃又玩出新花樣，要求“牛鬼蛇神”背誦“老三篇”和《毛主席語錄》。“群專隊員”左手拿著“紅寶書”，右手持皮鞭，一對一地監督“牛哥”們背誦，背錯一個字挨一鞭子。一時間“牛棚”內“吱吱呀呀”的背書聲、“噼噼啪啪”的皮鞭聲和“哎喲，哎喲”的哀號聲，組成了挨整者的苦難交響樂。

因有背誦古典詩詞和川劇劇本的基本功，對奚老爺子來說，背“老三篇”和《毛主席語錄》是小菜一碟，沒用兩天工夫就背得滾瓜爛熟，所以沒受多少皮肉之災。炊事員杜老實就遭罪了，文化底子薄，年紀大，記憶又差，背10句錯9句，被打得雞叫鵝叫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第一天舊傷沒好，第二天又加上新傷。逼得他跳樓自殺，雖沒摔死，卻成了殘廢。胡大吹一伙怕鬧出人命，“老鷹抓蓑衣——脫不了爪爪”，借學《毛選》濫施鞭刑的暴行才有所收斂。隨著解放軍代表進駐局里實行軍管，拆除“牛棚”，“牛鬼蛇神”學《毛選》的鬧劇才壽終正寢。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