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我們單位新調(diào)來一位廠長。廠長姓周,很有實干精神,經(jīng)常到下面來走動。不知他聽誰說,我經(jīng)常在報刊雜志發(fā)表作品。便讓我把發(fā)表過的東西拿給他看,之后感慨地對我說:“人才啊,當工人可惜了,有機會去辦公室動筆桿子吧。”
我一笑了之,這年月有才算什么?有人才是真的,我爸媽是農(nóng)民,老婆和岳父岳母都是工人,誰有路子幫我走關系?辦公室的職位,那可是很多人盯著的輕閑崗位,哪就那么容易輪到我?
所以,那天老婆風風火火趕回來,問我知不知道我們辦公室秘書小王調(diào)走時,我毫不在意地說知道。老婆立著眼睛問我:“這不正是機會嗎?周,一長挺欣賞你,說不定就能讓你進辦公室呢,你咋能還像沒事一樣?趕緊趁這個機會跟周廠長拉拉關系啊。”
我告訴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容易,有門有路的人多了,隨便哪一個都不是我能比得了的,干脆就別費勁了。老婆愣了半天,生氣地說:“你怎么這樣啊?難道你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嗎?你說,你認為你比辦公室其他的人差嗎?”
比他們差?我一聽就急了,我發(fā)表了那么多東西,都是硬件啊,他們連我的一半都趕不上。老婆高興地說:“這就對了,辦公室這個職位,除了你誰也不配。聽老婆話,今天晚上請周廠長吃個飯,聯(lián)系聯(lián)系感情,你不是說他很公正嗎?那他一定會考慮你。對了,如果必要的話,你可以少喝點酒。”
我愣了一下,不禁苦笑。
我喜歡喝酒,逢酒必喝,每喝必醉,結果喝成了酒精肝,前些日子剛打了半個月吊瓶。老婆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繼續(xù)喝酒,要么離婚。為了酒放棄老婆,那是爺們干的事嗎?我宣布,如果我再沾酒的話就是王八蛋。
但我不想喝,客觀原因好找,可一個大男人不能沒信譽吧?可、是只讓周廠長一個人喝,氣氛也上不來啊?我想起文友韓冬。這小子文章寫得好,酒場上更是一把好手,對,就讓他作陪。安排好一切,我去請周廠長,聽說要請他吃飯,刷廠長樂了:“小于,你是想進辦公室吧?想先做做工作是不?”
我鬧了個大紅臉,覺得很被動,其實我應該說:“是啊,周廠長,我非常需要您的關照……”等等拍馬屁的語言,可這些活我說不出口。幸好周廠長替我解圍:“好,那咱們一會兒見。”
坐在酒桌上,麻煩來了,我說我身體不好,以茶代酒,陪酒的任務就交給朋友韓冬。周廠長笑嘻嘻地說:“年紀輕輕的,就敢說身體不好?有多不好?我老周在酒桌上有一個原則,寧傷身體,不傷感情,主人不喝,這酒我可怎么喝啊?”
韓冬急忙打圓場說:“周廠長,小趙的肝都喝壞了,您還得需要一名干將不是?要是把他喝躺下了:您可就少了一根筆桿子了。”
韓冬這話說得挺委婉,沒想到,周廠長霍然而起:“此言差矣,我需要的是文武雙全的人才,辦公室除了搖筆桿子。還擔負著一些接待任務,不能喝酒怎么成?小趙,你還想不想進辦公室了?”
我當然想進。于是硬著頭皮解釋,自己真的不能喝。見周廠長神色不快,韓冬拿過酒瓶,咕咚咚把杯子倒?jié)M說:“我哥們兒真是喝不了,周廠長,今天我豁出去了,先代他喝三杯。”說著一仰脖,把酒灌進肚里。
那酒55度,那杯子是四兩,韓冬的臉馬上就白了。他是人們俗稱的“青面皮”,酒喝得越多,臉色越白,也越能喝。當韓冬端起第三杯酒時,周廠長攔住他說:“你真夠仗義,這杯別喝了,一瓶酒都讓你喝了我還覺得虧呢。就這么樣,小趙喝茶咱喝酒。”
那天言笑甚歡,可轉(zhuǎn)眼過了一個星期,調(diào)入辦公室的事情也沒眉目。韓冬打來電話問這事,我苦笑著說:“聽說有不少人都在活動呢,托關系的托關系,送禮的送禮,看來我是沒戲了。”
韓冬沉吟片刻,罵我說:“讓你去送點禮你不去,低頭求人幾句你能死啊?”
我火了,說請他吃飯我就夠委屈了,還送禮求人?有才的人就應該提拔,他不用我是他的損失。韓冬不耐煩地打斷我說:“那天我跟周廠長喝得不錯,這樣,今天我安排,你把廠里幾個頭頭腦腦都請來,咱再喝一次,就不信喝不明白。”
我不想這樣做,可韓冬一個勁張羅,沒辦法,只好答應了。那幾個領導雖不是酒精泡出來的,可也堤酒海里趟出來的。聽說我不喝酒,一個個都不高興了,紛紛說,酒場無父子,當然更沒有例外,不喝酒坐這兒干嗎?
韓冬預料到這種情況,他想把上次的手段搬上來,可副廠長攔住他,嚴肅地說:“你是你他是他,今天你替他喝酒,明天你能替他工作嗎?再說了,我聽人說過小趙是海量,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領教,他不喝怎么行?”
大家紛紛附和,我可為難了。想解釋,可他們根本不容我說話。副廠長大義凜然地說:“我知道,我們這些人是陪客,今天的主角是周廠長,你可以不給我們面子,但不能不給周廠長面子。”
就在這時,周廠長說話了:“小趙,今天我們領導班子剛研究過。都認為,憑你的真才實學,你進辦公室正合適,但還沒來得及通知你。這樣吧,今天大伙也算是為你慶賀,你少喝點怎么樣——就算給我一個面子。”
我愣了,這個好消息讓我措手不及,我吃吃地說謝謝各位抬愛,但這酒——
沒等我說完,底下挨了重重的一腳,踹我的是韓冬。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即哈哈大笑著說:“周廠長說得對,就讓他少喝點,半杯。他要是不喝,我都跟他絕交。”
從哪方面講,我都沒有理由不喝。韓冬明白了這點,用語言暗示我呢。我一咬牙就想答應,可突然一股凜然之氣驀地升起,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我說過再喝酒我就是王八蛋,做王八蛋沒什么,反正又不是真的,喝壞了肝再打吊瓶,也沒什么,可是,我一直信奉的信念原則呢?說話不算數(shù)。我還是什么男人?”我放緩了語氣繼續(xù)說,“真不好意思,這酒我肯定不能喝,至于進辦公室的事,謝謝各位了,不過我覺得我能力好像不夠,另選別人吧。”
大家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我,有一瞬間,我產(chǎn)生了一個幻覺:我就是一個傻子。突然周廠長哈哈大笑:“看見沒?小趙不光是人才,還是有原則的人才,這種人不用用什么人?來來來,大家敬他一杯。”
我暗自心折,不愧是廠長,太有肚量了,這樣都不生氣。酒桌的氣氛熱鬧起來。突然我的電話響了,是老婆打來的,我趕緊來到外面接,老婆問:“你喝酒了嗎?”
我自豪地說沒有,我不想當王八蛋。老婆吃吃地笑了:“算你聰明,如果你今天喝了酒,周叔肯定不會讓你進辦公室。”
“周叔?哪個周叔?”我奇怪地問。
“當然是你們周廠長啊。”老婆說,“周叔是爸爸的老同學,只是我一直沒告訴你罷了。他想讓你進辦公室,確實是愛你這個才,但我不愿意讓你去,因為辦公室喝酒的機會太多,我擔心你控制不住。喝壞了身體,所以讓周叔幫我考驗你,現(xiàn)在你通過考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