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和皮克斯聯(lián)合打造的《Ratatouille》早已在北京上演,影片的賣點之一是來自何炅、謝娜、李維嘉的配音組合。對于三位湖南衛(wèi)視當家主持人的配音表現(xiàn),譯制導演張云明認為“比想象的還要好”。至于理由,張云明說出了“認真”二字,“謝娜那幾天非常忙,趕去配音往往已經(jīng)是半夜,但一說起話來就跟長在那兒似的。”其實,對于明星配音這件事,多數(shù)觀眾至今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感覺了,錢羽去看了電影,順便聽了聽幾位明星的獻聲,“配得就跟片名的翻譯一樣無味,香港那邊叫《料理鼠王》,咱們非把‘總動員’搞成系列——《美食總動員》,都極缺乏創(chuàng)造性。”據(jù)影院反映,倘若不帶兒童觀看的話,多數(shù)觀眾還是會選擇“原聲字幕版”,“不單是這部片子,所有譯制片都是這樣,這個時代誰還愿意聽配音?”
作為一個譯制片愛好者,孫尚榮把《Ratatouille》的原文版和配音版都看了。“其實原聲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但相比之下,我們的配音太差了,從翻譯到配音演員的表現(xiàn)讓人感到的只有汗顏——難道這就是我國現(xiàn)在的譯制水平?”孫尚榮幾乎是伴隨著新中國譯制片發(fā)展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從小學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分辨蘇秀和趙慎之、畢克和胡漢慶、喬榛和蓋文源。那時,不單孫尚榮一個人,幾乎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會以能準確分辨這些配音演員的聲音為榮,互相較勁的結果是,只要聽到電影里傳出一句配音臺詞或是畫外音,哪怕是一聲最輕微的嘆息,就會有相當多的人說出這是哪個配音演員的聲音。“那時候我們的娛樂生活相對比較單一,類似《追捕》《葉賽尼亞》《佐羅》這樣的譯制片幾乎經(jīng)歷過那個年代的人都不止一次地看過,至少聽過無數(shù)次。電臺里經(jīng)常播放的就是這些片子的錄音剪輯,所以與其說那個時代的我們是在看電影,倒不如說我們是在聽電影來得準確些。”孫尚榮認為,也正因為如此,中國才會在上世紀50到90年代造就了一批無法復制的經(jīng)典配音演員和經(jīng)典譯制片。“相對現(xiàn)在的譯制片和配音演員而言,在那個年代有機會經(jīng)歷過聽覺洗禮的人,是幸福的。”
雖然年齡比孫尚榮小很多,但鄭錚對于配音的基本判斷和孫尚榮差不多,他甚至把配音問題上升到了“聽覺偶像”的地步。“由于媒介發(fā)生了變化,當下的所謂偶像多是用來看的,但千萬不要認為眼見的完美就一定真實。相比而言,還是聽覺偶像的時代真實些,聽進去的東西會直接進入心里,這樣喚起的陶醉是本真的。”鄭錚的“聽覺偶像”相當大眾——邱岳峰,中國一個時代的聽覺標志。
可以說,有多少關于邱岳峰的記憶,就有多少邱岳峰。邱岳峰可以是《簡愛》中的紳士羅切斯特;也可以是《凡爾杜先生》中的殺人犯凡爾杜:可以是《大鬧天宮》里無畏天地的齊天大圣:也可以是《阿凡提·種金子》里愚蠢貪財?shù)陌鸵览蠣敗诒娙说挠洃浿校裨婪宀还饽芘湟簦€能打鼓、唱歌、說相聲、唱京劇、刻圖章,甚至做木匠,幾乎無所不能。“但在那時,藝術上的成就和大眾心中的偶像地位并不能在生活上有什么明顯的體現(xiàn)。”在《記憶》欄目制作人之一童亞男的記憶里,邱岳峰一家在上海淮海中路一處窄小的居民房里住了20多年,直到1980年3月29日邱岳峰離世。17平米的小屋,最多的時候住過七口人。
“父親的工作習慣一般是先回家吃晚飯,喝點酒,然后睡到半夜兩三點鐘,等我們都睡了,然后起來干活,一直干到天亮,然后早早去上班。那時候家里根本沒有他一個固定工作的地方,我們家四個孩子,醒的時候很亂,所以父親養(yǎng)成了這樣的工作習慣。”邱必昌是邱岳峰的大兒子,也是和藝術沾邊最多的一個兒子,他現(xiàn)在在上海經(jīng)營一家廣告公司,公司的名字就叫“岳峰”。這些年來邱必昌不大愿意在別人面前提起父親的名字,他也不想用邱岳峰這三個字去做什么事情,公司定名“岳峰”,多是紀念。“父親工作的時代是一個相對單純、做事不講代價的年代,我的父親就是那個時期一批人里的一個,但像他們這樣的人現(xiàn)在少多了,環(huán)境變了。”
是的,很多事情都變了。
一座座屬于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聲音天堂,就只好那樣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苔絲》(喬榛、童自榮、劉廣寧)、《愛德華大夫》(曹雷、喬榛)、《風雪黃昏》(丁建華、童自榮)、《魂斷藍橋》(喬榛、劉廣寧)、《茜茜公主》(丁建華、施容、曹雷)……留在心中的只有悵然。
其實,在業(yè)內(nèi)人士孫潔看來,“文革”并沒有讓那些“中國的聲音”徹底倒下,大量的“內(nèi)參片”不僅留下了一批譯制片的巔峰之作,更重要的是為日后譯制片的大發(fā)展作了重要的準備——1980年代那些膾炙人口的聲音,劉廣寧、楊成純、伍經(jīng)緯、曹雷、喬榛、童自榮,無不是從配內(nèi)參片起步的。真正的分水嶺是在1992年,那一年上海電影譯制廠廠長陳敘一病逝。“陳敘一生前翻譯的最后一部作品是英國電視連續(xù)劇《是,大臣》。那是一部幾乎無法翻譯的電視劇,里面充滿了俚語、雙關語、三關語。這樣的作品,現(xiàn)在的‘字幕派’白領們肯定是不會同意譯配的;但是,一旦離開了譯配,有相當英語基礎的人也未必真正能看懂。《是,大臣》的譯制導演曹雷說,那天,他們正在棚里配《是,大臣》,突然傳來陳敘一逝世的噩耗,眾人默然,錄音師成櫻脫口而出‘再也沒有《是,大臣》了!’果然,《是,大臣》在CCTV的正大劇場播了七集之后戛然而止。從那之后,譯制片的質(zhì)量急速下滑。”
1994年,中影公司引進了首部所謂大片,由哈里森·福特主演、華納出品的《亡命天涯》,盡管參與配音的還是那些老人,但不能否認的事實是,我們的譯配者們幾乎倒下了,盡管還在堅持,但卻無法阻止發(fā)生在中國觀眾席上的從聽電影到看電影的轉變。
此后,人們能看到的譯制片越來越多,但是從譯制片中得到欣賞語言之美的樂趣卻越來越少。人事倥傯,之前的心動只在記憶里,況且已經(jīng)沒有什么之后了,那些聲音的價值就這樣彌散在歷史的塵埃和商業(yè)社會的大潮里,留給我們的只有這越來越嘈雜的世界。
當聽電影已成往事之時,許多事都變了。
(責編:孫 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