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江成所住的筒子樓一層樓那四戶人家除予他家之外,其余三戶人家,幾乎是在一個下午的時間,被人偷盜得吊蛋凈光,那盜賊真夠損的了,就連那菜板子、鍋碗瓢盆也都一掃而光。筒子樓原是新興礦的一棟家屬樓,地處城鄉結合部,緊靠著小立井旁邊,凈是一些外來打工的人員。這里地處偏遠,環境極差,有錢人家早就換樓了,住這里的人家大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算來算去他們筒子樓一樓這四戶人家就算開出租車的江成還算是富裕戶了。緊里面的是掌鞋的老沈,兩口子都是腿腳不好使,殘疾人,兩個人走起路來都一瘸一拐的,為了生存,兩口子起早貪晚,風里來雨里去,坐在市商業一條街上給人家掌鞋;從里面數第二家是老孔,老孔過去是小立井的井下工人,五年前小立井被人家買走了,就沒了營生,一次性買斷拿了不到一萬塊錢。老孔就整天價扛個大鐵鍬,到勞務市場上站大崗,力沒少出,勁兒沒少費,但掙錢不多。老孔的老伴是鄉下來的,一直沒有工作,光靠老孔掙那幾個踢不倒的錢根本無法生活,更何況他們還兩個孩子,一個孩子上大學,一個孩子念初中。無奈之下,給一個癱在家里多年的老頭子當保姆。據說那老爺子脾氣大的厲害,動不動就把老孔的老伴罵個狗血噴頭,激眼了還動手。老孔也不是面捏的,一聽說這個非要找那個老東西算算賬不可。老伴忙攔,淚水漣漣地說:“別再添亂了,咱們不是沒錢嗎?若是有錢的話,他就是叫咱祖宗也不受這個氣呀。”老孔這才無力地把拳頭落了下來。從里往外數第三家是個三十剮出頭的漂亮女人,領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子過,那個女人叫吉明花,長得有幾分姿色,很受端詳。雖說長了一副小姐的身子但照樣是受苦的命,據說她的男人挺有能耐,自己開過礦,又開過飯店,又搗弄過煤,手頭挺闊,想當年吉明花當姑娘時給他那個男人開的飯店端盤子,當時那男的已經有家有孩子了,卻望著有模有形的吉明花兩眼泛光,眉來眼去的,吉明花天生就是愛富嫌貧的貨色,一來二往,就捅鼓一塊了,那個男的就給了前房媳婦和孩子一筆錢,跟吉明花過了。剛跟那個男的過時,吉明花可享老福了,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可是好景不長,還沒等他們倆的孩子長到五歲時,那男的突然間就失蹤了,死不見尸活不見人。等吉明花回過味來,到礦上和飯店一核實,趕情那男的真是個人物,把所有的礦和店全都賣了。吉明花這才恍然大悟,莫非這小子又跟哪個小姑娘跑了?這一去就是五年多,一直沒有音信。那個不講良心的東西也沒給吉明花留下幾個錢,被逼無奈,吉明花只好花幾個錢買這個破樓,委屈地對付著。
瞧瞧,這幾戶人家攢點家底子容易嗎?若是換上有錢人家或許不在乎,可這幾戶人家卻像撕肝裂肺的心疼。
當天下午天剛暗了的時候,當這幾戶人家陸陸續續回到家里后,發現這一情況,立刻就開了鍋。只見掌鞋的老沈的老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邊哭邊叫喊著:“誰那么沒良心啊,現在富人有的是,為啥偏偷我們這號的窮人呀。”老沈坐地旁邊直抽悶煙。一聲不吭。給人家當保姆的老孔愛人也大呼小叫地抹著淚叫罵著:“操他八輩子祖宗,偷咱們東西的人肯定不得好死,生的孩子沒屁眼。”老孔兩眼血紅,也罵聲不斷:“日他姥姥的,這小子要是被我抓住了,我非扒了他的皮。”那個臉蛋挺鮮亮的吉明花嗓門更亮:“我的天呀,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接著又罵起了甩她的男人:“你個沒良心的玩意,把我往火坑里推,若是你不胡扯亂拉,我哪能吃這份苦啊,遭這份罪呀。”她那個上學的小小子拉了拉吉明花挺時尚的連衣裙,小聲問道:“媽媽,今天晚上咱們吃啥?”“吃啥,家都被人家偷個凈光,吃你娘個屁。”
江成是接到開包子鋪的愛人許小麗打來的電話才知道這一切的,便急火火地開著出租車往回趕,等他趕到家時,派出所的警察正急三火四地勘查現場,又是照相又是做筆錄的,把筒子樓那幾戶人家問個遍。江成看到自己家完好無損,那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不管怎么樣,自己沒受到損失。但多少心里不太是滋味,筒子樓一樓就他們四戶人家,那三戶都被人家偷個凈光,惟獨自己家沒被偷,難免讓人家起什么疑心。想到這些,江成表現得很積極,在派出所的警察來調查取證的時候,又是主動義務給派出所的人出車接送,又是提供線索,說,前幾天他就發現有幾個穿得破衣爛衫的小子動不動就在他們筒子樓前前后后亂轉,看樣子是盲流子,這起案件是不是他們干的?派出所的人聽了他的情況后,緊著追問道:“你見那幾個人有什么特征?比方說臉上有沒有疤痕?走道利索不利索?”江成仔細地想了想,然后搖搖頭,派出所的人就有些不高興:“沒屁別硬擠。少給我們添亂。”江成弄個自討沒趣。那幾個被盜人家顯然不領他的情,老沈用那種眼神對江成說:“你小子真他媽的打鐵烤化卵子,不看火候。”火爆子脾氣的老孔也沒好臉色地說:“該干點啥就干點啥去吧,少在這兒幸災樂禍。”那個吉明花更不是物,尖聲尖氣地說:“去去去,別在這兒礙事礙眼,看什么熱鬧?”幾個被盜人家似乎把火氣全都撒在了江成和愛人許小麗身上了,許小麗氣得臉白一陣子紅一陣子,氣呼呼地拉著江成說:“走走走,咱們眼不見心不煩。”江成畢竟是開出租車的,有點忍讓性,覺得現在這個時候他們這三家個個心情都不太好,說點過頭的話是難免的,鄰居住著,不幫著忙呼忙呼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許小麗火了,“怎么啦?你是吃什么迷糊藥了?怎么吃一百個豆不知腥呢?”江成這才極不情愿地離開了,回到自己的家里。
回到家里,江成還是惦記著那三家,尋思了一會兒,平和地對許小麗說:“小麗,這三家被人家偷了,什么都沒了,肯定今天晚上沒飯吃,你包子鋪里有沒有包子,是不是給他們拿來點。也算表達咱們的一點心意。”許小麗說:“不給,這幫玩意沒有幾個夠揍的,就是包子喂狗了,那條狗還沖我搖搖尾巴,給他們吃,還能說你個好啊?”江成說:“別這樣好不好,遠親不如近鄰嗎,咱們別跟他們一樣好不好。”架不住江成的哄勸,盡管許小麗肚里有一百個不愿意,但仍坐著江成的出租車到包子鋪給這三戶人家拿了好多肉餡包子。當他們兩口子挨家挨戶地給他們送包子時,都表現得不冷不熱,有的說氣都氣飽了。還哪有地方吃包子?有的說送這個干啥?都快氣瘋了,吃了肯定作病。
許小麗憋了一肚子惡氣回來了,進了家就跟江成好個吵好個鬧,說江成真太那個了點,若是聽她的,哪能惹這么多是非?江成也火了:“你能不能閉上你的臭嘴?”許小麗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丁當二五地就跟江成好個吵好個干,吵來鬧去,也沒分出個勝負,江成一氣之下甩袖子開出租車拉客去了,許小麗還沒完沒了:“你這個不是人的玩意,今天不把話說完,開車非上樹不可。”江成沒理這個胡子,他知道,越吵越鬧越沒頭,還不如現在立刻收兵,江成感覺到腦子脹呼呼的痛,滿腦子全裝的是那三家被盜的事兒,他也感到納悶,筒子樓一樓就他們四戶人家,要說被盜,他家把樓門口,最應該被盜,為啥偏偏他家沒被盜呢?江成就胡思亂想起來,一走神,車突然撞在了馬路拐彎處的大楊樹上,嚇得江成媽呀尖叫起來,坐在車里面打車的老頭子也驚叫起來,過了好一會才緩了過來,很是不滿地說:“小伙子,你這是咋的啦?”江成連連賠不是,下車一看傻眼了,大燈撞碎了不說,前臉也變了形。粗粗一攏沒個兩千塊錢修不下來。江成沮喪地望了望撞壞的桑塔那轎車,心疼得直想哭。就在這時,許小麗來電話了,帶著哭腔說:“江成啊,快回來吧,那三戶人家把我叫去,像是審犯人似的,問我為啥咱們家沒被盜?言外之意,這起被盜案件跟咱們家有關。”江成氣急敗壞地回敬道:“喊什么喊,我出車禍了,車被撞壞了。”這下子許小麗不喊不叫了,急切地問道:“江成,你撞傷了沒有?”江成說:“沒有,但車撞得可不輕。”“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不被撞傷了,就行。”聽了這話江成的心里暖暖的。
忙呼了兩個鐘頭,直到把車拖進修理廠,江成才打車回家。進了家只見許小麗兩眼通紅,像是剛哭過,江成還沒拖下鞋許小麗就一頭撲進江成的懷里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樣哇哇地哭開了。“你這是咋的啦,你這是咋的啦?”江成不解地問。“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人家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那幾戶人家把我叫去好個審,就差沒說是咱們勾引別人把他們家盜了。”江成聽了也很氣憤,叫喊道:“這些人咋的啦,這些人咋的啦?怎么可以胡說八道呢?”許小麗委委屈屈地說:“其實我也不想跟他們吵跟他們鬧,可是他們說出的話實在讓人接受不了,說是最該盜的就是咱們家,緊挨大門口盜起來也方便,可為啥咱們家安然無恙呢?”“好了,好了,別跟他們一般見識,等明天我跟他們好好理論理論,實在不行,我就到法庭上告他們誣陷罪。”聽了這話,許小麗才有了笑模樣,說:“這才是我的好老公,知道媳婦為啥鬧心。”江成說:“別往心里去,有我在,就是有天大的事兒,也能給你頂住。”許小麗的心情就好多了,她突然想到在市里上學在姥姥家住的兒子白天來電話了,說是這次期中考試,兒子在初一學年考了第十名。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江成,江成也好歡喜,說:“等兒子出息了,咱們就不住這個破樓了,也到市里買一套。”許小麗說:“就是,就是,跟這幫窮得直掉渣的人物住在一起,太鬧心了。”江成說:“也是,時間不早了睡吧。”許小麗就將床燈關掉了。
江成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仔細地回憶著跟這幾戶人家住鄰居這幾年的經歷,覺得自己太對得起人家了,那回老沈的老伴深更半夜患了腦出血,多虧了他及時開車趕到,又是幫著找醫生又是幫著墊住院費的,若是再晚個把小時,人就交待了。這個情他老沈怎么說忘就忘了吶?那次脾氣火爆的老孔為了搶一樁裝卸水泥的活計,跟幾個盲流子打得頭破血流,不醒人事,當時喊了好多出租車,人家都怕攤事,躲得遠遠的,就是不拉,也多虧了他江成及時將他拉進醫院搶救才撿回一條命。再說說那個吉明花吧,更是應該記住他江成的情,可能現在筒子樓的人還只有他江成知道,吉明花是以坐臺為生,天天深更半夜才回來,時常打他江成的車,按理說,在市里開車轉五塊錢,只要出了市區到市郊最低也得十塊錢,江成從來就收吉明花五塊錢,吉明花打江成的車一是圖安全,二是圖實惠,住在新興礦老區坐臺的有不少,曾發生過被殺的案件。吉明花也曾淚水漣漣地說:“江大哥,行行好吧,我干這行也是迫不得已的,能不能替我保密?不為別的也得替兒子著想著想,若是我兒子知道我干這一行,他怎么做人呀?”江成就痛快地答應了,這些年來真就替吉明花保密保得嚴嚴實實,就連許小麗也不知道內情。想到這些,江成覺得應該跟這幾戶人家好好談談,把誤會化解開,住鄰居哪能成為仇人呢?對人對己都不利,這個理兒江成知道。
第二天晚上,江成先是挨家挨戶地探訪了一遍,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同情的語言也表達了,這幾戶人家看樣子還算行,態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江成就跟許小麗說:“現在他們這幾家都損失不小,心情也不太好,正好這兩天我修車,用不著出車,咱們是不是明天將他們幾家請到咱們家來吃一頓,也算給他們壓壓驚。”許小麗覺得這樣做也行,省得讓他們對自己家有什么誤解。
兩口子特意買了好多大魚大肉,那幾戶人家也吃得好歡喜,開始的時候還算可以,氣氛很友好,這個說我們被盜了還讓你們兩口子破費不少,那個說,你們兩口子真是太有熱心腸了。說得許小麗眉飛色舞,說得江成心花怒放。江成就緊著勸他們多吃點多喝點,那幾位也不客氣,大吃二喝起來,喝著喝著就過了量,說話的味道也變了起來。老孔噴著酒氣直來直去地說:“江成,你別以為我老孔是傻子,你擺的這是鴻門宴,肚里沒有鬼不怕喝涼水,你小子一撅屁股拉幾個糞蛋,我知道,為啥平白無故安排我們喝酒?”叫老孔這么一引頭,亂子就大了,老沈也幫腔說:“小江啊,我都一大把年紀了,會說的不如會看的,會干的不如會算的。我勸你一句吧,往后跟咱們爺們兒處,就得實實在在,我頂煩虛頭八腦那一套。”吉明花也沒有說出什么好話出來:“江哥呀,聽說現在偵破手段老高明了,還有什么測謊儀,是不是你作的案子一測就能知道,我打聽過了,按照我們三家被盜的損失計算,若是被人家查出來了,最低得判五年以上。”江成越聽越不是滋味,許小麗更是火火的胸脯子氣得一鼓一鼓的,氣急敗壞地尖叫起來:“都給我滾滾滾,若是你們再踏進我們家大門一步,我就砸斷你們的狗腿。”那幾個人都有些喝過了量,就罵罵咧咧地走了。這個說不做虧心事兒,不怕鬼叫門,那個說是真假不了,是假真不了。似乎這起案件跟他們兩口子有直接關系。
“再叫你破車攬重載,再叫你窮得瑟。咋樣,扎手了吧,屎盆子扣在你腦袋上了吧?”許小麗不無埋怨道。江成沖著自己的臉上狠狠地打了兩巴掌:“我真是沒事找事,這是何苦的呢?”
沒過兩天,派出所的民警就來找江成了,說是有人舉報他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聯系,懷疑他與這起偷盜案件有關。要不,為什么三戶人家都被盜了惟獨他家沒被盜?言外之意。這個案子是聯手作案,若是沒有知根知底的人,肯定不會下這么大的死手,偷得這么干凈,頂到頭順手牽羊罷了。那兩個警察一開場就把江成弄得急急歪歪,江成越聽越不是味,氣火火地說:“你們憑什么懷疑是我跟這起案子有關聯?怎么不懷疑是別人呢?”那個年紀較大的警察就瞇縫個眼在江成的國字形臉上仔細地掃描著,似乎想在他的臉上查看出什么破綻出來,“江成,你放尊重點,我們是例行公事,現在若是交待的話還不遲,能算得上主動投案自首,若是執意不交待的話,叫我們查出來,事情可就大了。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我們調查你也是有根據的,在這筒子樓一樓這四戶人家里面,就數你接觸的人最雜,最多,最廣。”江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們說得一點道理都沒有,我們這四戶人家誰不天天與社會人打交道?那個掌破鞋的老沈,誰的鞋他不掌?那個打零工的老孔誰家的活計他不干7還有那個吉明花,表面上像個人似的背地里干些什么你們知道嗎?她天天晚上到市里歌廳坐臺,什么樣的客人她不陪呀。”江成一急眼,把在他心里最機密的東西也抖落出來了。“這番話不要緊,立刻引起了兩位警察的極大興趣,那個高個子的年輕警察就窮追不舍地問道:“你說那個吉明花坐臺?”“我若是撒謊天塌五雷轟。她三天兩頭打我的車,還讓我保守秘密呢。”江成隱約知道,派出所的人之所以找他,肯定是那三戶被盜人家搗的鬼。這下子可大發了,兩個警察就刨根問底起來,問個仔細追個徹底,江成真服了他們,真有敬業精神,把江成問得血招沒有,還敲山鎮虎地說,不說明白,就告你誹謗罪,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江成快四十歲的人了,從來就沒見過這個陣勢,架不住這兩個忠于職守的警察審問,把自己所掌握所了解吉明花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從派出所出來,已是天色漸黑,那個鬼天氣也跟他作對暗忽忽的,灰突突的,讓人感覺很沉悶。江成的心里也挺沉悶。不過江成還是感到有點愉快的,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是你們先對不起我的,逼得我才這樣做的。
然而事情并沒有像他所想像的方向發展。沒過幾天,許小麗就跟吉明花大干了一場,起因是吉明花說自己的錢包丟了,里面裝有五百多塊錢呢,她是在公共的洗漱間洗衣服時從兜里掏出來放在洗漱臺上的,可是就在晾衣服的那一會兒就沒了。于是就在走廊里叫罵起來,罵得很難聽罵得很露骨,就連剛上學的孩子也能聽出來,是罵許小麗一家的。開始的時候許小麗還能忍讓些,你罵你的裝著沒聽見,可是越罵越厲害。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出來跟吉明花叫上了板,這一叫不要緊,那兩戶人家也摻和進來,吉明花氣急敗壞地抓住許小麗的衣裳就連打帶踹起來,兩個人就撕打在一起,這當兒,老沈的老伴和老孔的愛人就跑過來裝著拉架,那哪是拉架呀,簡直就是吉明花的幫兇,把許小麗打得鼻口躥血。等江成趕回來時,許小麗正哭得像淚人似的。這還了得?一個坐臺的破貨竟敢下如此的毒手?江成就像發狂的豹子一樣一個高就躥到吉明花家,一腳將門踹開,像拎小雞似的把吉明花拎了出來,非要死拉著吉明花到派出所好好說道說道。吉明花真是個賴主兒,就撒起潑來哭爹喊娘的,也不知道是誰那么不是人,這當兒已經給派出所報案了。派出所就來了兩位警察,那兩位就是前幾天審問江成的警察,見此狀,怒吼著讓江成放開后,然后把江成連同吉明花、許小麗全都叫到了派出所里。審訊完了之后,那兩個警察把吉明花和許小麗放了,卻把江成抓走了,說是江成私闖民宅已觸犯了法律,得刑事拘留。江成傻眼了,許小麗更是嚇得堆碎了。
江成是許小麗托人花了近一萬塊錢才從拘留所里保出來的,臨出來時,還給派出所寫了份保證書,保證不找人家吉明花的后賬,保證做一個守法的公民。江成眼睛長長了,這起被盜案件發生的,實在給江成添了好多難,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造成這個奶奶樣。
江成是在從拘留所出來的第三天晚上被人家暗算的,那天晚上大約是十點多鐘,江成已經收車正在往家返回的路上,在一個樓盤施工工地旁邊,有兩個年輕人招手要打車進市里,說是剛收工,要到市里吃點飯。江成連想都沒想,就讓二位上車了,剛開出沒多遠,在一片松樹林旁,那兩個人就拿出刀來逼著他下車,還沒等江成緩過神來,他們就動手了,拳打腳踢的,一陣狂打之后,江成就暈了過去,那臺半新不舊的轎車也被人家砸得沒了模樣。多虧了一臺出租車從這兒路過,否則的話,江成肯定沒好,就是流血也把他流干了。江成是躺在醫院里報的案,還是那兩個警察來取證的,他們連記也沒記,聽了江成的述說之后,那個年紀大一點的警察無奈地說:“這樣的事情簡直太多了,像你說的情況,根本就沒個查,即沒有認準人,也沒看準模樣,大海撈針一樣,讓我們上哪查去呀?”江成感覺到渾身上下都在疼,疼得他實在忍不住了,就又一頭暈了過去。
出院后,江成想了許多,他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往后還怎么生存還怎么跟這幾戶人家相處?思來想去,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也讓自己家被盜一次。或許這樣的話那幾家心里還能平和一些,關系還能緩和一些。想到這些,江成就有了主意,他根本就沒跟許小麗商量,娘們兒家家的頭發長見識短,萬一有別的想法,他們家就根本無法在筒子樓住下去。
江成很無奈,這些年來,他從來就沒跟那些小偷小摸的人物打過交道,更別說跟人家有交情了。情急之下,江成突然想到了在市里開網吧的大頭,這小子是典型的社會人,前些年坑蒙拐騙什么事都干,被判了三年刑,大前年放了出來,就開起了網吧,據說這個行當也不算太正經,但來錢挺快。江成特意在一家上檔次的酒店請大頭,大頭有些納悶,雖說用過江成幾次車,但沒有什么太大的往來,為啥請他呢?江成吭吭哧哧地說:“大頭兄弟,我求求你了,幫我找兩個偷雞摸狗的人,到我家偷一次。”大頭就用那種眼光望了望江成:“你小子沒病吧?”江成忙說:“沒病沒病,我很正常。”大頭就不解地說:“正常為啥請人偷你家一回呢?”江成急切切地說:“哥們兒,我們家鄰居都被人家偷了,惟獨我家沒被偷,引發了好多不該發生的事情,人家都懷疑是我領人干的,不偷我家一回,我就無法在那個筒子樓里混下去了。”江成說這話的時候就差給大頭跪下了。大頭聽江成這么一說樂了:“操,天底下竟有這么荒唐的事兒,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江成說:“大頭,你就想想辦法成全我這一回吧。”大頭尋思了一陣,感覺到還是有點不托底,說:“這么辦吧,人手我可以幫你找,事情也可以幫你辦,但為了穩妥起見,咱們還是先小人后君子吧,誰知道你這里面有沒有詐?先拿五千塊錢保證金吧,若是你小子讓我前面找人偷你家,后腳去報案,我縱使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一旦你小子吃人飯不屙人屎,我就得花錢撈人。等事情平平安安啥事兒也沒發生,我再把保證金給你退回來。”江成聽后立刻表態說:“行行行,就照你說的辦吧。”
江成家真就被人家偷了,偷得很干凈,連咸菜缸都被人家抬走了,許小麗哭得好慘好傷心,連喊帶叫的,那幾個鄰居也一改常態,紛紛來安慰,能說會道的老沈兩口子,親切地攙扶著許小麗,說:“想開點吧,錢財是身外之物,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要人沒啥事兒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老孔兩口子也挺會辦事的特意煮了一鍋綠豆湯,讓許小麗趁熱喝了敗敗火。那個吉明花更能整,瘋瘋顛顛地把派出所那兩個警察叫來了,還大呼小叫、指手劃腳地吩咐道:“丑話說在前,我們筒子樓動不動就被盜。跟你們的工作有直接關系,若是此案不破,我非到省廳市局投訴你們,告你們防范不到位,措施不得力。”那兩個警察這個時候的態度相當的溫和,點頭哈腰地緊著說:“我們一定盡力,我們一定盡力。”看到這個場面,江成直想哭,但卻哭不出來。
江成花錢雇人偷自己家的事兒,是在半個月后曝的光,那兩個小子在作別的案子被抓獲后,把江成花錢雇人盜自己家的事兒也帶了出來。開始的時候江成還死不承認,江成太高看自己了。他哪是久經風霜的警察對手,沒用兩個鐘頭,就坦白交待了。那位老警察不解地追問江成,為什么這樣干?江成就實話實說,那位老警察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百個不信,就極富有聯想地追問道:“你們鄰居家被盜是不是也是你花錢雇人干的?”這下子江成急了。喊冤叫屈的說死也不承認,江成我對天發誓,那起案子若是與我有關,你們就是判我死刑,我都認。那位老警察說:“你小子別嘴硬,進來的人都這么說,看來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江成一連被審了三天,但仍沒把江成給放了,那幾個警察就發了狠,確認江成有作案的重大嫌疑和可能,從這起案件來看,江成極有可能是賊喊捉賊。就又拘留他半個月,江成就有些絕望,情急之下,就信口胡編亂造起來,說是這起案件是他干的,人家說偷這么多東西肯定不是你一個人,江成說是從工地上找來兩個盲流子一塊合伙干的,人家又說你們三個人也不可能搬得了搬得動,必須有作案工具至少得有一臺大車。江成就編造說,從停車場偷來一臺半貨車開著偷的,偷完后賣給了舊貨市場。人家又說,賣給哪個舊貨市場啦?江成實在編造不出來了。只能嗚嗚地哭,哭得好傷心,哭得好動情。
江成是在拘留第九天的時候,也就是在派出所那幾個警察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那個偷盜筒子樓的盜竊團伙被抓住的,他們是假裝成維修工人作的案,大明大放作的案,大白天作的案,趁整個樓洞沒有人,就無所顧忌地逮啥拿啥。他們本來也想把江成家盜了,可是就在他們即將動手時,發現有人在旁邊的小路上行走,怕是筒子樓的人,就趕緊開車跑了。
江成無罪釋放了,回來的時候精神有些恍惚,一陣哭一陣笑。跟正常人不太一樣,許小麗淚流滿面地望著江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成是在一個月后才恢復到正常人的程度,幾個跟他要好的朋友給他出主意,說,請個律師告他們去,江成無力地搖搖頭說:“算了吧,我可跟他們折騰不起,再折騰一把非要了我命不可。” 江成就跟許小麗說:“小麗,我在這個筒子樓住夠了,一見到那幾個人眼里就冒火星子,氣不打一處來。干脆咱們不在這兒住算了。”許小麗通情答理地說:“我看也是,眼不見心不煩,快點離開這個罪惡的深淵得了。”兩口子說搬就搬,連房子也沒賣,只在窗戶上貼了個賣房廣告就搬走了。那三戶人家一看江成突然搬家了,顯得無比的親切,老沈兩口淚水汪汪地說:“真舍不得你們走。咱們筒子樓這幾戶人家處得簡直就像親人一樣。”老孔兩口子也張張羅羅地前來幫忙。吉明花大呼小叫地說:“你們兩口可真是的,住了這么多年鄰居,搬家了咋就連個招呼也不打呢?”江成和許小麗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搬東西。車子裝好了,江成連看都沒看那筒子樓一眼,就頭也不回開著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