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與復雜（外一章）

這個世界其實很簡單，只是人心很復雜。

其實人心也很簡單，只是利益分配很復雜。

桌上有一堆蘋果，人們并不在意這堆蘋果有多少，而是在意分到自己手里的有多少。單位里有一攤子事，人們并不在意這攤子事有多少，而是在意自己多干了多少。人類有大智慧，因為對得失斤斤計較，最后都變成了小聰明。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實很簡單，由于利益分配很復雜才有了爾虞我詐，才有了勾心斗角。紛繁的塵世其實也很簡單，由于人類情感很復雜才有了書劍恩仇，才有了離合聚散。

人生之簡單，是生命巨畫中的幾筆線條，有著疏疏朗朗的淡泊；是生命意境中的一輪薄月，有著清清涼涼的寧靜。

人生之復雜，是潑灑在生命宣紙上的墨跡，渲染著城府與世故；是拉響在生命深處的咿咿呀呀的胡琴，揮不去嘈雜與迷惘。

天地有大美，于簡單處得；人生有大疲憊，在復雜處藏。生活中常有大情趣，一定是日子過得很簡單；生命常得大愉悅，一定是心靈純凈到不復雜。

人，一簡單就快樂，但快樂的人寥寥無幾；一復雜就痛苦，可痛苦的人卻熙熙攘攘。這反映出的現實問題是：更多的人，要活出簡單來不容易，要活出復雜來卻很簡單。

這個世界，每天都充斥著利益的調整與分配。人，每天都被各種復雜的心情左右著，操控著。科技發展到現在，我們利用它幾乎可以做到一切，譬如可以準確地登上月球，可以超遠距離發射火星車去觀察火星，可以把一周的天氣預報得分毫不差，卻無法知道下一刻會擁有怎樣的心情。

說到底，科技掌控的是客觀，是理性；而人，卻是主觀的感性的動物。而主觀與感性，像小孩子的臉，像戀人的情緒，像二八月的天，是最不容易捉摸與掌控的。

人，小時候簡單，長大了復雜；窮的時候簡單，變闊了復雜；落魄的時候簡單，得勢了復雜；君子簡單，小人復雜；看自己簡單，看別人復雜。這不由得讓我想起顧城的那首詩：我一會兒看你，一會兒看云，我看你時很遠，看云時很近。簡單與復雜之間，也有這么一層迷蒙的關系，上一刻遠離了簡單，下一刻就要靠近復雜，而這一刻，不知是遠離了簡單，還是靠近了復雜。

一眼望到底的，似乎很簡單。一口百年古井，幽深，澄澈，也可以一眼望到底，但這口古井，本身卻并不簡單。人也一樣。有時候，一個人可以一眼望到底，并不是因為他太過簡單，不夠深刻，而是因為他太過純凈。一個人，有至純的靈魂，原本就是一種撼人心魄的深刻。這樣的簡單，讓人敬仰。有的人云山霧罩，看起來很復雜，很有深度。其實，這種深度，是城府的深度，而不是靈魂的深度。這種復雜，是險惡人性的交錯，而不是曼妙智慧的疊加。

人生，說到最后，簡單的只有生死兩個字，但由于有了命運的浮沉，由于有了人世的冷暖，簡單的過程才變得跌宕起伏，紛繁復雜。

簡單，是生命留給這個世界的美麗的手勢；而復雜，是生命永遠無法打撈的蒼涼的夢境。

可以救助的文明

我以前所在的學校有一個姓李的同事，年紀不大，卻極邋遢。他常年不洗澡，身上總有一股刺鼻的氣味，凡是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要屏住呼吸，掩鼻而行。

他還是一個癮君子，他的煙癮極大，幾乎是一棵接一棵地抽，一天到晚，辦公室里都煙霧繚繞的，墻壁上、辦公桌上，甚至是教案本上，都附著著他的劣質煙的嗆人味道。更難以讓人接受的是，這位李老師還隨地吐痰。一口一口的痰，都吐在他辦公桌的桌腳邊，惡心之極。

與他同辦公室的人算是遭了殃。有人背后善意地提醒他，要他改改，他充耳不聞。有人當面指責他，他就與人家發生口角。我記得有一次，一個年輕老師忍無可忍，話沒說兩三句，兩人就廝打了起來，結果鬧到了校長那里，校長各打五十大板。這個李老師收斂了沒幾天，便很快我行我素，一切照舊了。

我們都覺得這位李老師已經無可救藥了。

有一年秋天，分來一個女大學生，這個女孩子正好被安排到了那間辦公室。對于一個剛畢業的女孩子來說，無論如何，這都該算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大家都猜測她不會在那間辦公室待多久，甚至，可能因此而不會在這所學校待多久。然而，這個女老師待了下來。

這是個勤快的女孩子。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衛生。她把地板擦得锃亮，幾張辦公桌、椅子、玻璃，也都被她擦得亮堂堂的。她還在窗臺上養了幾盆花，墻壁上掛了幾幅名人山水畫。反正是她來之后，這間辦公室便一下子充滿了生機。開始的時候，這位李老師似乎并不在意發生的這一切，仍是旁若無人地干著那些沒素質的事。只是，每每他抽了煙，或吐了痰之后，女孩便佯裝打掃邊邊角角的衛生，悄沒聲息地就把煙屁股或痰跡清理掉。

漸漸的，李老師開始過意不去了。女孩再清理的時候，他說，我來吧。搶著就把那些東西清理了。后來，這位李老師有痰就干脆吐在紙上，然后扔到垃圾道。再后來，他把吐痰抽煙這檔子事全改在衛生間進行了。

在我的印象中，那兩年，這所鄉中根本考不上幾個學生，而李老師的成功“改造”，卻成了學校的一個了不起的亮點。

這也讓我想起另一個故事來。有一家裝修雅致格調高雅的茶樓，開業之初，盡管在醒目的地方張貼了許多標語，要求來的茶客敘談的時候柔聲細語，以保持一個安靜優雅的氛圍。然而，來喝茶的人們，只要聚在一起，便無所顧忌，肆意高談闊論。為此，茶樓想了許多辦法，都不見成效。

后來，有人出了一個主意，他們在茶樓的中心設置了一個音樂吧臺，擺放鋼琴、古箏以及其他古典民族樂器，在不同的時段，都有樂師為客人們彈奏曲子，音樂一起，客人們便可以一邊啜飲著茶水，一邊欣賞曼妙的音樂。說也奇怪，那以后，這家茶樓里就很少再聽到扯著嗓門高聲說笑的人了。

我們身邊有許多不文明的現象，更多的時候，我們有的只是慨嘆，抱怨，以及謾罵與指責。其實，文明的缺失和淪喪，對于一些人來說，是一場災難，也是一種人生的困境，他們也需要救助，尤其是人性的智慧的救助。只要我們的內心里沒有荒漠，這個世界，就不會有文明的荒漠，一切的淪喪與缺失，都會在我們的救助中，重新蓬勃出綠意。

是的，文明也是可以救助的，只要我們肯去做。

（編輯·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