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阻擋不了我邁向食堂的腳步

我想我周圍好多人的口味是由食堂培養出來的，也可以這樣說，我周圍好多人的味覺是被食堂給破壞的。沒有辦法，一個人的進餐簡歷如果是這樣的：幼兒園兩餐，小學、初高中的營養午餐，大學食堂，公司食堂。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取得的真經是，不論什么家庭出來的人物，再想嘴刁也不可能了。如果有人說，食堂的飯菜糟糕死了！他們中的多數人會像我這樣反應，一邊奇怪地看著他，一邊在心里想，哪里糟糕呀？如果有人說食堂的飯菜不錯！他也會奇怪地產生疑問，怎么會呢？如果這樣的人有一天也會咒罵食堂的飯菜，那這個食堂的飯菜一定沒法吃了。沒法吃的意思是，陳米陳面、哈喇味的肉和油，在饅頭米飯里經常吃到半條肉蟲，另外半條已經進到自己的胃中，或者有生命力頑強的小強、半只蒼蠅或者別的什么昆蟲的腿兒……除了把食堂的飯菜整成這樣，他們都會沒有表情和沒有什么心情地接受，所謂的“我對你沒感覺”。

電影《傷城》里有句臺詞：“為什么要喝酒？因為難喝。”為什么要去食堂吃飯？當然因為難吃，食堂飯菜不難吃還是食堂嗎？我上幼兒園時的小朋友，至今不肯吃熱湯面條兒，讓幼兒園的熱湯面條給吃傷了。吃傷的還有我不肯吃所謂的蓋澆飯，什么蓋澆飯都不行，哪怕是魚翅撈飯。因為我上幼兒園的時候，飯菜做好了也要混在一起，面條是掛面頭煮成混湯面，什么都是黏糊糊的一碗，搪瓷的小碗兒，用飯勺吃。本來在家里練習用筷子就不大利索，一進了幼兒園立馬把筷子功給廢了，到現在我仍然喜歡各種各樣的勺子而不能把那兩根小棍子耍的虎虎生風。表妹帶孩子來家里做客，那孩子6歲，幼兒園大班的，我給她小勺，人家閨女不要，要筷子，果真使得很溜，我估計這閨女到了十幾歲就能練成金庸筆下飛筷夾蠅的大俠功夫。表妹說，現在的幼兒園提倡用筷子，能鍛煉大腦和手的靈活性。我感嘆，怪不得我笨手笨腳，原來和幼兒園時用勺有關，現在練來得及不？表妹說，不行，大腦和手的發育期過了就不好使了。

網上看到的某大學關于食堂的帖子，“給我一根食堂的油條，我就能撬起地球！給我一個食堂的麻團，我就能做油條的支點！……如果把食堂包給我，那么來年我就可以把微軟買下來！如果把微軟給我，那么我就拿它換食堂！”我們單位新裝修的食堂剛剛開張的時候，大家伙兒都奔那兒去，一是公司往卡里打錢，二是大家都認為剛剛開張的食堂一定像剛剛開張的飯店一樣能優惠些日子，飯菜也一定用心炮制。真是應了陸游的詩句“錯，錯，錯”。不久，順口溜兒就出來了：餡餅沒餡兒，包子凈皮，大米粥沒有米兒，盛一勺菜，晃悠晃悠鋪個碗底兒。

一個老家是廣西的壯族小伙子吃飯時跟旁邊的大眼睛美眉咕嚕了一串兒家鄉話，大眼睛美眉眨巴眨巴眼睛問我，他說啥呢？我翻譯了一下，這位哥哥說，粥的分布是不均勻的，喝的時候要攪和攪和。大眼睛美眉噗哧笑了，說他說的不大準確，應該這么說，粥在常溫常壓下，溶質在溶劑中的分布是不均勻的，也就是米粒在米湯里的分布是不均勻的，喝的時候要攪和攪和。再說了，攪和也沒用，因為里面根本看不到米兒。壯族小伙子還傳授經驗說，不好吃的東西少嚼幾下，越直接咽下去哦越不容易想到難吃；還有就是要和你這樣的美女在一起吃飯，分散一下對飯菜的注意力也是不錯的辦法。說著話兒，人家沒忘了贊美一下他的菜，黃瓜雖然煮得太透了些，但在冬天能吃到黃瓜也算不錯了。我買的同樣的菜，里面有土豆、胡蘿卜、辣椒和茄子。我說，我的咋沒有黃瓜呢？他挑出來一根黃瓜示范給我看，這不是？我一直以為那是茄子。大眼睛美眉樂得直噴飯。她說我這樣的職工實在沒有水準，能把廚師氣瘋了，愣把黃瓜吃成茄子了。我說廣西小伙子，你們廣西鄉下，生活多半是苦的，你這個家伙現在這副德行純粹是忘本。大眼睛美眉還說他一定是豬悟能的傳人，豬悟能大約也吃過食堂，種人參果的和尚的前世一定在食堂任過職。話又說回來，要是食堂也供應人參果，就算難吃，就算貴，我們也囫圇吞下。在食堂吃飯還能細嚼慢咽需要修煉。

我們公司的老總真不錯，聽說有一天他去食堂親民了，食堂那些服務員誰都沒認出他來。老總也是在學校食堂百煉成精的。前些日子北大食堂菜價上漲，北大有學生在BBS上號召大家去老總曾經戰斗過的食堂吃飯，不少學生提供了辦卡的方法，用地圖標出老總上的那個大學各個食堂的位置以及特色菜肴，并且詳細列出了菜價。就算折進去購卡的成本，在他上學的那個大學食堂吃飯也要比北大的便宜。老總所在大學著實給老總長臉，但老總自己的這個食堂卻很一般化。老總回來以后給承包方提意見了吧？于是大米粥里見到了很多米，包子也不是光有皮兒了，菜量也稍微見長。還有一個好消息在公司的網站悄然流傳，一個人說他曾經在一個普通面包里吃出來一個葡萄干兒，普通面包變成加料面包了！要說承包公司食堂的公司還是比較好的企業，好企業的標準之一是對用戶提出的意見有反應。但過了不久，我們覺得他們的反應有點過度，那個有很多米兒的粥不見了，只剩下了蛋花湯，裝蛋花湯的桶直徑大約0.8米，1米多高。有人用肉眼估算了一下，大半桶蛋花湯大約用了兩個雞蛋。

公司有倆食堂，一個前食堂，一個后食堂，10個送盒飯的餐點。前食堂與哈利·波特吃飯的食堂有相似之處，但是沒有霍格沃茨魔法學校那宏偉莊重、布滿星星的穹頂，天棚是工業化金屬網和不知道什么材料的吊棚，節日的時候會應時掛上宮燈什么的；二是桌子雖然是長條桌，但是排成一排一排的小長條桌，每桌能坐四人。像哈利·波特和好友的很多計劃都是在餐廳用餐時形成的一樣，俺們的餐廳也是員工交流的重要場所，原來好多不認識的人都在食堂混得臉熟。我最喜歡看的風景是，一個滿臉痘痘的女孩矜持地坐在那里，身邊好幾個男生用稀罕的目光看著她，那女孩一臉的油痘全被男孩的目光給抹平了。去晚了，人少，有的人吃完飯并不急著離去，坐在那里吸煙，食堂禁止吸煙，我尤其討厭煙味，但遠遠地看著他們累塌的肩膀，心里會想，不就是歇會兒嗎！不就是一支煙嗎！

霍格沃茨魔法學校餐廳的原形是牛津大學的基督學院食堂，也難怪那個餐廳有那么恢宏的氣勢。基督學院始建于1524年，是牛津大學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學院，基督學院食堂是這個學院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現在仍然作為學生食堂。令人羨慕的是，牛津大學的學子們可以每天在這個被哈迷視為圣地的地方用餐。教授們也仍保留著與學生共同進餐的傳統。俺們前食堂是1950年代初建成的，也是公司建筑群落中最早、最重要的建筑，哈利·波特在九又四分之三車站下車去往魔法學校，我們食堂位于研究所和辦公樓之間靠近辦公樓一側的三分之一處，掩映在高大楊樹之中，在這次開張之時，那些大楊樹已經死去，只剩下為數不多的丁香、小桃紅以及少量的不知名灌木。我常常覺得設計師聰明，在一個企業里，作為食堂的建筑不能惹眼，前食堂的漂亮是需要打量的，如果不注意，它并不能吸引人們的視線。俺們公司的領導也經常和普通職工共同就餐，餐廳分三層，越往頂層越高級，領導們一般陪客人在三層用餐。

俺們公司食堂供應像牛津基督學院的餐廳一樣每天供應四餐，早餐、中餐，而晚餐則分兩次。牛津基督學院餐廳下午六點的晚餐是非正式的，學生和老師可以著便裝用餐。而晚上八點半這一輪則是正式晚宴，來用餐的人必須穿著正式的服裝。俺們員工去食堂四餐全著便裝和工裝，有些工人直接從一線下來奔食堂，工作服上的機油等不分明顏色的污物能從一個人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他們坐過的凳子也浮著一層機油，下一個人若是穿干凈的褲子，一定成為前者的抹布；也有穿貂皮大衣的女職工奔食堂打兩個菜一個饅頭。我建議去食堂要“整潔、排隊、安靜”。大家說那是去醫院，不是去吃飯。牛津基督學院餐廳經常請來諸如法國的大廚，俺們食堂的大廚從哪里請來的不知道，單憑能把黃瓜燒成茄子這一點就知道他們的水平一定不一般；牛津基督學院餐廳用餐前每個人還會得到一個餐包和一杯水，俺們公司食堂的蛋花湯和粥（后來沒了）是免費的；人家的餐具是設計簡潔大方的英國白色陶瓷，俺們公司的餐具是外黑內紅的韓國樂扣。食堂開業不久，一些人的工具箱里就有了蓋澆飯大碗。我特別敬佩他們，那么大的碗是怎么順出來的呢？食堂沒有刷碗的地方，把一個有湯有水的油碗揣在懷里不被人發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食堂要是貼標語，我想這條不錯：“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食堂的碗筷。”

食堂開張一陣子以后，攢了一些吃飯的經驗，飯經。早餐和晚上的兩餐沒有擁擠現象，午餐要麻煩一些，最擠的當屬11：30一開餐的時候，大約是排隊的，那隊伍多半不成形。經過一段時間摸索以后，12：20以后就不用排隊了，但那時也沒有什么“好菜”了。小半年下來，我聽說有紅燒魚，但從來沒見過，我聽說過沒吃過的菜還有魚香肉絲、回鍋肉、熘肉片、雞翅燒土豆、牛肉燒蘿卜土豆等葷菜。吃過的人說，也沒啥可惜的，凡是肉菜里都沒有多少肉。有一次趕上飯點兒進食堂，場面真是沸騰！人們高聲交談試圖壓過聲音巨大的輕音樂。有一個人端著兩個餐盤六個菜一堆饅頭轉出身來。看得我目瞪口呆，額（我）地神吶！咋這么大飯量呢？后來聽說，那是三個人的午餐。合伙搭餐協會的帖子上力推三人搭餐，吃到的菜式多，可以分工協作，一個人買餐，一個人占座，一個人打免費的湯或者粥。從經濟學角度上看三人搭餐是規模經濟，人數太多太少都不是最經濟的，三人的數量和選擇的菜式為盈利最高點；從成本上考慮，三人搭餐投入產出比最高；從生產組織上講，這叫平行交叉作業，省時間；從工藝流程上看，這個流程最簡潔合理……

當我和姐妹們坐到餐桌前時，我總忍不住像哈利·波特一樣在心中默念“好吃的，好吃的”，當然沒有效果。但不論多么惡劣的食堂飯菜也不能阻擋我們邁向它的腳步，它的諸多好處首先是安全，肯定沒有陳米陳面，不會用回收油，碗筷消毒；3-10元錢可以吃一頓飽餐，公司還有補貼；不論什么時候，到吃飯時候食堂總有飯菜等著咱；飯后不用為洗碗而猜剪子石頭布；聚眾吃喝不會得自閉癥；能聽到很多八卦；丟了東西可以到食堂貼啟事……

并非只有我等普羅大眾需要在食堂吃喝，老早以前耶穌就愛在食堂和他的門徒見面，有里奧納多·達·芬奇的名畫《最后的晚餐》為證，沒有食堂，我們上哪兒看猶大出賣耶穌呢？

（編輯·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