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兒的大名好像沒人記得了,大家只知道她整天見誰都咧開厚厚的嘴唇傻呵呵地笑,笑得人莫名其妙。
每天一大早,傻丫兒爹錢眼兒(本名錢巖)就扯開破鑼嗓子開罵,死丫頭片子,還不去倒尿桶,想熏死人啊!傻丫兒蓬著頭趿拉著鞋拎起滿滿一桶尿水,一步三晃,三步一歇,待走到垃圾溝那里褲腿鞋面早濺了一處處尿漬,回到家自然又免不了挨一通罵。
傻丫兒,快去做飯,你哥上學要遲到了。傻丫兒踩在小板凳上,瘦小的身子探在黑乎乎的大鍋前,烙著苞米面餅子,有棱有角,有黑有黃。一陣狼吞虎咽后,傻丫兒的厚唇上畫出一溜不規則的黑圈,她爹一巴掌扇過來,不中用的賠錢貨,成心偷嘴吃,看你還長不長記性,一邊跪著去。
傻丫兒樂呵呵地跪到院中央。不一會哥哥背著綠帆布書包跑出來,脖子上系著的紅領巾一蕩一蕩在胸前跳躍,十一歲的傻丫兒忘了膝蓋疼,眼神追逐那片紅好遠好遠。
十一歲前的夏天傻丫兒也戴過紅領巾。一場暴雨沖塌了土坯教室,傻丫兒和幾個學生被壓在一堆泥土下,后來聽說有家長告狀,縣里決定對受傷的學生一次性補償一筆可觀的醫療費,原本自己爬出來還幫助救人的傻丫兒不知怎么就被診斷成顱腦神經損傷嚴重,甜甜的咯咯笑也變成了傻傻的呵呵笑,被她爹領回了家。
據鄰居透露,錢眼兒是一個醫院的鍋爐工,老婆讓他氣回娘家了,全因為他摳門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他家平時喝的菜湯說得難聽點就是刷鍋水,沒丁點油星,幾片半黃的菜葉子浮在上面。奇怪的是傻丫兒輟學后好幾天都能聞到錢眼兒家飄出的肉香味,真是破天荒呢!鄰居直撇嘴。
日子一天天瘋長,傻丫兒的個頭也在瘋長,氣得她爹抱怨多浪費二尺布,白糟蹋幾碗飯。捱到傻丫兒十四歲,錢眼兒忙把她送到一個認識的理發店里當學徒。一年后傻丫兒出徒了,可顧客一看到她傻傻地呵呵笑,就怎么也不肯把腦袋交給她,真怕一不留神來個陰陽交錯。理發店的老板擔心影響生意干脆把她攆回了家。錢眼兒氣鼓了眼,要到手的票子就這么飛了。
某天錢眼兒眉開眼笑地對傻丫兒說給她在醫院找了份好差事。傻丫兒呵呵笑著跟她爹走進了一間病房,病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不斷翻眼倒氣兒,頭發長得蓋了半拉臉,錢眼兒偷偷告訴她只要動幾剪子就能掙十塊錢,很容易。傻丫兒第一次顫抖了手靠前去,掀起一縷縷泛著酸臭味的灰白頭發,一剪剪下來,頭發飄落了滿地,那張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帶著一絲安詳。傻丫兒慘白了臉,眼角有涼涼的東西爬出,錢眼兒低罵了一句早不死晚不死,嚷嚷著要讓死者家屬出雙倍價錢。傻丫兒呆看了許久,突然跑出病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錢眼兒邊追邊罵,你跟著嚎什么喪,真是個豬腦子。
錢眼兒從此天天小酒不離口,也聽不到他罵傻丫兒的吼聲了,可惜錢眼兒命薄福淺,沒幾年就閉眼了。于是傻丫兒開了一間名叫傻丫兒的發廊,發廊里的一位常客成了她現在的男人,據說就是喜歡看她的笑才相上的。漸漸地人們發現,忙如陀螺打轉的傻丫兒笑聲越來越少了,倒是她男人整天只管樂呵呵地忙著收錢。
(責任編輯 伊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