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不會成幫兇？

“幫兇”絕對不是一個好詞，因而沒有誰會主動地對號入座。但生活的奇特之處在于，許多事情“非常”的怪異卻“正常”的發生，常常讓人難以理解。

前不久，中青報實習記者，就屈臣氏員工上下班要被搜包的事情，對其北京分店進行探訪。結果發現，每位下班的屈臣氏員工，與站在裝有電子監控門邊的保安人員，已經達成了“相當的默契”。相互間一個眼神，他們便自覺地走到保安面前，不等保安開口，就熟練地打開自己的背包，出示背包里的所有物品。甚至一位員工出門時發現保安不在，便在店內主動尋找，直到順利檢查完畢方才離開。可根據專家觀點，屈臣氏這種做法，沒有尊重員工的人身權利和隱私權利，違背了勞動法中的平等原則，是一種歧視行為，不符合法律規定。也就是說，明明是一項違法的制度，但幾乎所有的被訪者，都持認同的觀點。

我們不妨把這件事中的角色加以分類——“屈臣氏”無疑是強勢出擊的主體，處于弱勢一方的“員工”，則是從屬的客體。但請注意，屈臣氏的保安也在員工的范疇之內，所不同的只是分工。而在搜包這件事上，保安又體現出主體的意志，至少是主體的“幫兇”。我這樣說，對保安沒有絲毫的不敬，只是為了敘說的方便。況且在搜包以外，保安只是執行主體意志的工具，并沒有多少主體的權利。

這樣的情形倘屬個例，我也許不會關注。然目力所及，類似情況比比皆是，就無法輕易釋懷了。例如，許多企業根本不把法定的工作時間放在眼里，無視員工的休息權，動輒安排延點加班，又不付加班費用，連國家法定的節日也是如此。而那里的“白領”階層，無不幫著老板推行惡政、算計工人；同樣，國家三令五申的“三險一金”，又有多少企業照此辦理？奇怪的是，絕大多數員工已經習慣了企業的違法，甚至在政府安排的專項檢查時間里，也很少聽到投訴的聲音；更不消說一些“金領”，幫著老板作假造假。還有，許多陷入傳銷組織的人員，經過洗腦，把發展下線的矛頭，毫不猶豫地指向自己的親友，甚至在公安人員解救他們時還表現出極大的不屑。一言以蔽之，他們的靈魂深處，非但對此類違法有某種程度的認可，而且已經同化，扮演著幫兇的角色。

狄馬先生在《被綁架的歷史有多長》一文中引述了這樣一個故事——1998年3月2日，10歲的奧地利女孩娜塔莎上學途中被人綁架，從此失蹤。8年后的一天，娜塔莎趁綁匪離開汽車打手機的機會，沖進附近的一所住房。直到警察來到面前，她才確信逃離成功。從此她成了眾多媒體關注的焦點，人們非常關心在她被囚的漫長時間里，過著怎樣的生活？和綁匪沃爾夫岡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出乎人們意外，娜塔莎雖然被關在一間地下室里，而且經常挨餓，身上傷痕累累，甚至警方提供的證據顯示，她曾長時間地淪為“性奴”。但在聽到沃爾夫岡畏罪自殺的消息后，她竟失聲痛哭，“為他的死感到悲傷”。事實上，娜塔莎患上了一種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心理疾病，病名始于上世紀70年代的一樁案件——兩名劫匪闖進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一家銀行，扣押了6名銀行職員當做人質。警方一星期后制服綁匪，同樣出乎意料的是，人質在獲救后悶悶不樂，對警察明顯不恭。更令人驚奇的是，其中一位人質竟然愛上了綁匪，跑到監獄里要與他私訂終身。專家稱，這種疾病的具體癥狀就是，當患者長期與綁架者共同生活，便產生某種程度的認同感。因此，“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又被稱為“人質情結”。 

用心理專家的描述，解讀屈臣氏員工對待搜包的奇異態度，也就容易看出，員工面對屈臣氏強大的主體意志，已經產生了某種認同，雖然權益受損，卻顯示出驚人的寬容與大度，不再反感并積極地予以配合。另一些員工例如保安，則自覺不自覺地成了幫兇，而其他的金領白領，也無二致。 

人在特定的環境下，單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就可能棄大害而從小害。明知不對，也會昧心地予以堅持，把加害的長矛刺向同類。盡管他也心知肚明，知其不義。舊時代的“幫閑”如此，新時代的“幫忙”亦是如此。不難看出，人質情結也是奴性情結，而奴性的產生，既來自強權的打壓，也來自個體的順從。研究表明，只有少數人對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具有天然的免疫力。因此，每個人不妨捫心自問，我們有沒有被綁架？我們會不會成為幫兇？狄馬先生在那篇文章中，經過剝繭抽絲，條分縷析出如下結論——只要有綁匪存在，就會有人質情結。所謂“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也就不會一日根治。要想治愈，除非從根本上廢除綁架制度，改變已被劫持的歷史。同樣的道理，當員工不再為五斗米折腰，真正能主宰自己的命運，聽命于人類的良知和正義，不必對強權者點頭哈腰時，幫兇的勢力才會萎縮。 

記得一首詩這樣寫道——“敵人來了/如果我們不反抗/被砍下頭顱/還會被指著尸首說/看，這些奴才”。和平時期，固然沒有真刀真槍的敵人，但不乏相左的利益訴求。在違法面前，同樣需要摒棄奴性。魯迅對國民性的卑怯向來反感，他在《北京通信》中說：“……意圖生存，而太卑怯，結果就得死亡。”魯迅的真知灼見對我們拋棄媚骨，仍然有著非常現實的警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