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份父愛都值得尊重

我一直覺得，當初在縣城里開了這個童車行是個聰明的選擇。現在的孩子幾乎都是獨生子女，加上生活條件的改善，說他們是在蜜罐里長大一點也不過分，哪個父母會舍不得為孩子花錢？所以我的童車行生意一直不錯。

不謙虛地說，我是個精明的小商人。為了招攬更多的生意，我特意裝修了一個童車的游樂廳，將各式各樣的童車組裝好放在兩邊，一旦有孩子進來，我就讓他們在游樂廳里免費盡情地玩耍各式童車。孩子玩高興了，我就不愁生意做不成。即使有個別不愿意掏錢的父母，終纏不過孩子的哭鬧，最后還是乖乖地把錢付給笑容可掬的我。

這天，一對父子走進了我的車行。孩子約莫五六歲，很可愛。父親是個普通的中年人。孩子在游樂廳里兩眼放光，興奮不已，摸摸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停地問：“爸爸，這個好玩嗎？”那父親就微笑著點頭。

于是，我主動讓孩子坐上車去玩。孩子很高興，一邊開著電動車，一邊對著他父親咯咯地笑：“爸爸，真好玩！”

孩子盡興地玩了一會兒，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就對著孩子父親介紹那款電動車的各項好處和性能，最后才淡淡地說了一句：“這么好的車，價格也很便宜，也就六百多塊錢，多劃算，對吧？”那父親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我心中竊喜，看來一樁生意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成功了。

然而，就在我接一個電話的空當里，孩子卻被他父親拉著離開了，我邊接電話邊能看到孩子出門后不時地回頭，眼里充滿留戀和不舍。我重新將那款電動車擺放整齊，覺得這個孩子的父親有點摳門。可轉念一想，可能是他帶的錢不夠吧？如果孩子真的喜歡，過幾天肯定還會再來的。

果然，過了兩天，這對父子再次出現在車行，我以為這次他一定會給孩子買車了。誰知，他看著孩子坐在各式車上玩了老大一會兒，就是不提買車的事。我當時也沒在意，心想，就讓你多玩一會兒吧，反正這樁生意肯定能成。讓人不解的是，孩子從童車上下來之后，他又帶著孩子徑直離開了。

后來，這對父子又有幾次來到我的車行，每次孩子都在游樂廳玩好大一會兒，然后又像上次一樣若無其事地離開。我這才明白，原來他們是把我這兒當作免費的游樂場呢。我暗暗地有些生氣，孩子不懂事，做大人難道也不懂事嗎？這樣下去，我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我決定如果他們下次再來，一定要出出這個做父親的糗。

這對父子對我這兒已經輕車熟路了，孩子來后直奔主題，坐上車就玩，而他就在一邊微笑著看，眼神里還帶著鼓勵。我走到孩子身邊，蹲下身來問：“小朋友，這車好玩嗎？”孩子毫無城府地點著頭。我又問：“那你怎么不讓你爸爸給你買一輛呢？”孩子脫口答道：“爸爸說不用買，每次他帶我來叔叔這兒玩是一樣的。”

我起身笑著看正在聽我們談話的孩子的父親，他的臉上有些不自在。我背著孩子對著他說：“朋友，你這樣我生意就沒辦法做了。”那父親的笑容有些討好，又有些僵硬，想說什么，終是沒說出口。他帶著孩子離開的時候，我還故意和孩子熱情地打著招呼：“小朋友，再見。”孩子無邪地向我揮著手說：“叔叔再見！”但我知道，他們真的不會再來了。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我也漸漸淡忘了這對父子和心中小小的不愉快。

入夏，我像往常一樣騎著三輪去給買主送貨，路過一片破舊的房屋處，一個小孩和我打招呼：“叔叔好！”我一看，竟然是那個孩子，我應承了一聲。孩子又追來問：“叔叔，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啊？”我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但也沒細想就隨便應承著走了。

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在我回來的路上，本來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就烏云密布，我拼命往回趕，但雨還是落了下來。就在我又路過那片破舊的房屋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費力地撐著傘向我跑來。還是那個孩子，他跑到我面前對我說：“叔叔，我家就在這里，你來躲下雨吧。”沒有更好的選擇，我隨著孩子一起去了他家。

孩子打開門，屋內破舊而且凌亂，這讓我有些始料不及。這時我看見屋角放著一個木制的滑車，我的心緊了一下，這樣破舊的玩具車是我們的孩提年代才會有的玩具。

孩子很熱情，甚至帶有一點沒有心機的討好，這讓我隱隱有些慚愧。我有些矯情地問：“小朋友，你怎么不去叔叔那兒玩啊？”孩子嘟著小嘴說：“爸爸說叔叔出遠門去了，等你回來的時候再帶我去。”我有些明白了孩子前面那句問話，這可能是他爸爸的一句謊言。孩子又說：“爸爸說他和叔叔是最好的朋友，叔叔只要一回來就肯定會打電話邀請我們去玩。”

就在這時，孩子的父親一身精濕地回到了家中，猛地發現我在，吃了一驚。我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孩子的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臉上的笑容有些窘迫。孩子到一邊玩他的“車子”去了，那父親換好衣服開始和我聊了起來。

原來，這本是個完好的家庭，雖普通卻也能過得去。可是，在孩子四歲那年，他的媽媽生了一場大病，這場病花光了他們家所有的積蓄，還欠下一屁股債，可是這一切還是沒能挽回脆弱的生命。現在，他要還那些沉重的債務，實在沒有多余的錢去滿足孩子的一些要求，只好撒謊騙孩子帶他去我的童車行，以滿足一下孩子天真的愿望，只是沒想到會連累我的生意，一直想道個歉，卻又不好意思再去了。

看著面前這個孩子的父親，我的心里涌起一陣辛酸，也為自己作為一個小商人的勢利而感到懊惱。也許我可以找出一千個借口來解釋自己當初的做法，但是與這份父愛比起來，我的行為依舊透著市儈和刻薄。我曾經輕視過這個孩子父親的吝嗇，現在才明白，其實每一份父愛都是無私的，都值得我們去尊重。

雨停了。臨別的時候，我蹲在孩子的面前，鄭重地邀請他常去我的游樂廳玩，因為現在我不僅是他爸爸的朋友，而且也是他的朋友。

編輯胡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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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