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西方世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高通脹”與“緩增長”的困境,居于統治地位的凱恩斯主義者一下子沒了主意,不久便從現代經濟學寶座上跌落下來。“停滯通脹”(簡稱“滯脹”),由此成為經濟史上與經濟學中的一個重要現象,至今尚無很有效的應對策略。所以,西方經濟監管當局作了一個“兩害相交取其輕”的抉擇,就是當經濟出現“滯脹”征兆后,首先舍棄的是經濟增長,而全力反擊通貨膨脹。
中國經濟放緩有其客觀必然性。中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致使煤、電、油、運持續緊張,由此導致煤炭等采掘行業安全生產形勢長期難以得到根本改善;環境負擔日趨沉重,近年來每年因環境污染造成的損失約與新增加的國內生產總值相當,經濟增長已無實際意義;經濟增長的成果不斷集中到少數權貴階層,兩極分化日趨嚴重,社會矛盾日益尖銳;長期以外貿拉動經濟增長的外向型發展模式已接近臨界,蜂擁而至的國際經濟摩擦使中國對外交往日趨被動,在國際排山倒海的壓力下,中國不斷以國家戰略利益換取眼前的經濟利益,后患無窮……。中國經濟的增長方式必須進行調整,而且已經到了非調整不可的時候了。
當前,在石油價格飆升、次貸危機沖擊、居民消費縮減的重壓下,美國經濟放緩已成必然,甚至連衰退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作為世界經濟的引擎,“中國制造”最重要的市場,“美國著涼”,雖然不至于再引起“中國感冒”,但是當日本和歐洲等主要經濟體紛紛被拖下水后,亦即環球同此涼熱的時候,中國經濟想獨善其身,也難上加難。世界銀行在1月8日公布的《2008年全球經濟展望》中對中國(不含港澳臺地區)2008年經濟增長的預測值是11%。但是,僅一個多月后,也就是2月16日發布的《中國經濟季報》將中國GDP增速調降至9.6%,這是國際權威經濟機構首次將2008年中國經濟增長數字調低到兩位數以下。當然,不看好中國的不只是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以及雷曼兄弟公司、摩根士丹利還有高盛等私人機構也紛紛湊上熱鬧,調降中國經濟增長。在一些偏愛經濟高增長的“愛國人士”看來,這大概也是算一種“墻倒眾人推”了。
然而,中國遇到的麻煩不僅是經濟增長放緩,而且更有頭痛的通貨膨脹。中國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從2007年下半年開始出現增速的勢頭,除7月份上漲5.6%以外,其他5個月份均在6%以上,11月份漲幅更高達6.9%。全年CPI上漲4.8%,超出2006年3.3個百分點。2008年1月份的CPI同比增長7.1%,創11年新高,為1997年以來月度歷史最高水平,其中城市通脹上升6.8%,農村上升7.7%。而食品類價格漲幅最大,同比上漲18.2%,豬肉猛漲58.8%,肉禽及其制品躥升41.2%,蔬菜價格上升13.7%,水果價格升幅10.3%,水產品價格上浮8.7%。當然,這些統計數字與老百姓實際感受到的物價上漲幅度相去甚遠,這也可能在統計“誤差范圍”之內,只需要將“誤差范圍”放寬即可。問題是,通脹風險不在通脹本身,而在于對通脹的認識。決策者不斷將通脹的出現更多地歸結為短期的偶發因素,而不愿正面將其視之為一個長期的、結構性的問題,而且將注意力集中在所謂“結構性物價上漲”,不愿意承認通貨膨脹早已存在的現實。正因如此,應對政策隔靴搔癢,甚至是南轅北轍,通貨膨脹由此也一步步地凸顯出來。可以預期,隨著通脹壓力進一步加大,中國未來很有可能落入“高通脹”與“緩增長”的困境,這樣政府將在通脹和經濟減速兩大風險的平衡上面臨更大的挑戰。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實現年均近10%的增長,尤其是近5年來,中國的年均增長速度達到10.6%,比同期世界年均增速高5個多百分點,成績驕人,從2002年12萬多億元躍升至24萬多億元,穩居世界第四,可喜可賀。如今,對于經濟增速放緩,一些喜好“又快又好”的人士開始流露出對越來越大的就業壓力的擔心,對趕超政績的擔心。這也是一種習慣思維了。筆者認為,中國經濟的放緩有利于宏觀經濟實現重新平衡,恢復正常的自然增長,超常的高速增長是不正常的;有利于轉變過度依賴出口和投資的不平衡經濟增長方式,逐步調整到依靠內需來拉動經濟;有利于集中力量解決社會發展中的不平衡問題,緩解社會矛盾,實現科學發展。過度依賴出口和投資導致宏觀經濟扭曲、兩極分化加劇社會矛盾緊張,當然不利于勞動者就業,就業壓力應在經濟“恢復正常”狀態下解決,應在緩解社會矛盾的基礎上解決。英國《金融時報》社論還指出,中國經濟增長放緩可以減少房地產和股市中的危險泡沫,同時可以減輕經濟擴張失控給自然資源和環境帶來的巨大壓力。因此,經濟增長放緩不應成為問題的焦點,焦點應是如何認知與解決日趨高漲的通貨膨脹。
(作者:經濟學博士,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經濟安全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