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出獄以后

急功近利，59歲市長成了“全國最大走私犯”

常義是遼寧省昌圖縣人，上世紀60年代初，他從遼寧大學畢業后，留校成為中文系的一名教師。“文革”結束后，常義由于寫得一手好文章，被抽調到丹東市政府擔任秘書。此后，他歷任辦公室主任、市政府秘書長等職。1991年2月，工作努力、為人正派的常義被推選為丹東市市長兼市委副書記，全面主管丹東市的工作。

常義接任時，丹東市絲綢、絹紡和手表等支柱產業受市場影響，效益紛紛大幅下滑。許多市屬國營企業紛紛破產，下崗工人日益增多。這一切讓新任市長常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決心要找一條能迅速振興丹東經濟的新路子。

1993年4月，丹東市農業生產資料公司和海運公司負責人向市政府請示，想利用丹東市是口岸城市的“地理優勢”，弄一批韓國汽車進來，所賺款項用于企業發展生產、扭轉虧損。常義錯誤地認為，這是發展經濟的一個好機會。他不但表示同意，還安排了市政府的正、副秘書長出面協調，并調動武警邊防支隊為這批走私車“保駕護航”。雖然他也知道這種行為屬于走私，但他錯誤地認為：自己不是謀一己私利，而是為了振興地方經濟，就算要處罰，大不了落個撤銷公職的處分，但只要能搞活丹東經濟，豁出去了!

在常義首肯下，首批22輛走私汽車從韓國的仁川港順利泊進丹東的大東港；10天后，第二批共36輛走私車，又從韓國群山港運到了丹東……看到農業生產資料公司和海運公司因為走私汽車而“激活”了下屬的不少企業，丹東市外經貿委、糧食局等單位羨慕不已，在請示常義后，紛紛“跟進”。在短短兩個月內，共有272輛走私汽車，以市政府的名義，分7次進入了丹東市場，銷售后所得款額達4171萬余元，逃避關稅4494萬余元。

正當常義為找到“振興經濟”的好法子而興奮不已時，丹東的巨額偷逃關稅行為，引起了中央有關部門的注意。1993年6月中旬，中紀委派調查組進駐丹東。很快，一起由市長牽頭，市政府多名公職人員參與，丹東市多家企業“受惠”的重大“公開走私”案件浮出水面。包括常義在內的13名政府官員和部門、企業負責人均被以“走私罪”指控。常義作為走私行動的決策者，被法院一審判處14年有期徒刑。此案一出，全國嘩然。常義是全國第一個因走私而被判刑的市長。也因走私款額最大而被稱為“全國最大走私犯”。

1994年5月26日，常義被關押進沈陽大北監獄。此時，他才悔恨交加!

在獄中，當其他犯人知道常義曾經顯赫的身份后，各種嘲諷不絕于耳。受此刺激，常義急火攻心，本就沒有食欲的他加上思想負擔過重，患上了嚴重的胃潰瘍。監獄管理干部發現后，及時為他辦理了保外就醫手續，并派了兩名干警專門照顧他的日常生活。病愈后，常義的胃雖然被切除了1／3，但是干警們在他生病期間無微不至的關照和真誠的勸導，讓他絕望的心一點點溫暖了起來。病愈回到監獄后，常義積極改造。由于他改造積極，幾次獲準減刑。2002年5月，常義提前6年出獄了。

我想“摘帽”!出獄市長鬧市擺書攤

出獄那天，常義跟著前來接他的老伴一起回到了“家”中。出事后，他家原先居住的大房子被調換了，政府按照政策給他的老伴安排了一套60多平方米的政府安置房。簡陋的房間里，除了分房時配給的老式家具外，只有一臺普通的彩電、一臺半自動洗衣機和一臺舊冰箱。看著這一切，常義不禁覺得愧對老伴。他還從老伴那里得知，在大學當老師的兒子受他走私一案的影響，在評副高職稱時，比同等資歷的同事晚評上了好幾年；當公務員的女兒在單位也一直沒有被提拔過；而他入獄后，親戚們就再也沒有來過……

出獄不久的常義還不無失落地發現：盡管經過了8年艱苦的勞動改造，但在人們眼里，他仍然是那個“全國最大走私犯”。有一天，他提著籃子去菜場買菜，因為菜的價格與小販爭執了幾句。沒想到這個小販竟然不屑地說：“你那么有錢，還跟我討價還價……”常義不解地問：“你這是什么意思?”小販說：“誰不認識你，你就是那個‘敢把牢底坐穿’的常市長呀!你那時不是弄了很多錢嗎?怎么也會有今天啊!”聽了這話，常義想辯解幾句，卻發現周圍到處都是冷漠的目光，他只好默默轉身走開了。

又急又氣的常義回到家里就病倒了。在病床上，他想了很多。他對老伴說：“我想出去做事。”此話一出，頓時遭到了老伴和子女們的強烈反對。老伴流著淚對他說：“老常，你是快70歲的人了，別人說什么，讓他們去說吧，咱們還能有多少日子呢?”兒女們也勸他說：“爸爸，雖然您沒有了退休金，但我們還是能讓您安度晚年的。要不我們想辦法給您換個環境?”家人的話并沒能動搖常義的決心，他沉重地說：“在丹東幾乎每個人都知道我常義做過的事，我往哪里躲?我不想躲。你們就讓我自食其力吧，這樣我心里踏實些。”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病好后，常義整天在外面轉悠著找活干。2002年8月的一天，他偶然來到三馬路市場。

他發現市場入口處有個不大的租書攤貼著“攤位轉讓”的牌子，他來到攤主面前，詢問他能否將這個攤位轉讓給自己。那個攤主抬起頭來，不禁呆住了，他疑惑地問：“您是不是……常市長?您怎么到這兒來了?”常義尷尬地說：“我是常義，想問問你這書攤要多少錢轉讓，我想接下來。”攤主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在與攤主談妥了3200元的價格后，常義與他約定第二天就帶錢來正式接手。

第二天，辦完交接手續后，常義開始守攤。這時他卻發現這里的氣氛有些不一樣了：隔不了一會兒，便會有賣小菜的或者賣肉的小販來他的書攤上租一兩本書，還不到中午，市場里幾乎所有的小販都來過一遍了。前任攤主開玩笑地對他說，自己的書攤擺了幾年，生意都從來沒有這樣好過。常義明白，這些來“租書”的人，其實都是來看自己的。這時，聽到消息的市場管理委員會的趙主任跑了過來。常義以前來視察時，都是由趙主任親自接待的。他一看到常義便連聲道歉，說老領導來了自己應該親自迎接。常義卻平靜地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趙主任，現在我只是個普通的經營戶。你放心，我一定會遵守市場的規定，誠信守法經營的!”

經營書攤看起來簡單，干起來還真不容易。因為租書主要靠“守”，所以不論刮風下雨，都得堅持開業。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漸漸淡忘了他曾經的市長身份，也沒人再提起他的過去了。

挑戰自我!背起票夾我的人生“夕陽紅”

正當常義漸漸喜歡上了租書這個新職業時，2006年春節后，市場管委會的趙主任卻抱歉地找到了他，說市政府有新規定，三馬路市場的經營項目要進行規范，除了生鮮食品和糧油等外，其他項目一律不許經營，請經營戶們另選新址，并于半月內遷移走。趙主任說：“常市長，要不您跟市政府的領導說說，如果他們同意，我們就為您特批保留這個攤位。”常義說：“不行!市政府的決定是從整個城市規劃的角度考慮的。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而破壞了整個大局啊!你放心，我能找到新的謀生辦法，如果再利用職權謀私利，我這么多年的改造就沒有成功。”一席話說得趙主任感動不已。

一次，常義得知經營糧油的馬師傅家有個親戚，在經營一輛小型巴士，經營線路是從丹東的浪頭開往九連城，正缺一個售票員。常義連忙求馬師傅給他的親戚說一說，他想去那輛公汽上售票。

常義沒想到，擔任小公汽售票員并不簡單。這趟車往返于浪頭與九連城之間，全程28公里，共有17個站點，票價從1元到1.5元不等，往返一趟需3個多小時。第一天上班，由于汽車的顛簸，加上車廂內人多空氣不流通，常義忍不住嘔吐了。看到他弄臟了車廂，本來就不想用他的車主不高興了，一定要他把車廂打掃干凈。常義只好忍著頭暈和惡心，用報紙和拖把把嘔吐物弄干凈。

半個月后，常義才慢慢適應了跟車售票的工作，暈車反應不那么強烈了。但他年紀大了，總是記不住那些站名。有一次，因為車里人多，常義記不住站數了，以致報錯了一站，讓一名乘客坐過了站。那名乘客發現后，大聲呵斥他：“你怎么搞的!這么大把年紀，報個站都不會!”常義受此搶白，只能低頭向這個乘客賠不是。這時，一個女乘客突然說：“咦！這不是常市長嗎?”她的這句話一下子讓車廂里炸開了鍋。人們什么樣的反應都有：吃驚、懷疑、不解……面對此情景，常義抬起頭緩緩地說：“我是常義，過去我做過對不起丹東人民的事情，現在我年紀大了，我希望自己能每天做一件對人民有利的事情，事情再小，也能洗刷一點過去的罪過。”此言一出，車廂里頓時沉默了，不一會兒，又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人們紛紛敬佩這位老人的勇氣和真誠!

雇用常義的車主也震驚了!由于親戚沒有向他介紹常義的經歷，車主根本不知道給自己跟車售票的竟是昔日的市長!他為自己從前對待常義的粗魯態度感到愧疚，他滿面通紅地走下駕駛位，緊緊握住常義的手說：“常市長，我對不住您!我……”從這以后，由衷佩服常義的車主對待他多了一份尊重和理解。而越來越多的人都知道了在這趟車上，有一位可敬的出獄前市長在做售票員。許多人甚至為了親眼看看他，或者與他說句話，而專門來坐這趟車。

可是不巧，2007年2月27日，車上人特別多，在擁擠中常義不小心被人擠到了車下，摔成骨盆裂縫，尾骨骨折，坐骨神經受損。當他被送進醫院后，那個擠他的乘客非常愧疚，到他的病床前道歉，并多次來看望他。常義受傷的消息傳開后，以前在三馬路市場的商戶和經常坐這趟車的乘客，都紛紛到醫院來看望他。

病床上的常義面對絡繹不絕的探訪者，常常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知道，這表明自己終于得到了丹東人民的諒解，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得到這一切，是多么幸福啊!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