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26日至5月1日,美國總統里根訪華。這是中美1979年建交以來,美國第一個在職總統訪問中國。國家元首互訪,是兩國關系中的一件大事,雙方除了要確定會談的議題,做政治會談的準備工作外,還要商定日程,以及大量具體的禮賓安排,這些都需要雙方溝通。“細節決定成敗”,在對方國家元首到達中國的那天起,每天、每小時,甚至每分鐘的安排都要考慮到,生活上要照顧好,任何一點小失誤都可能影響訪問的氣氛。
里根夫婦訪華的準備工作從年初就開始了。美國方面為準備總統訪問,先后派了三個先遣組。“鐵路警察,各管一段”,有安全方面的;有管總統夫婦飲食起居的;還有管總統交通的。雙方討論的細節從行車路線到宴會菜單,總統訪問期間的幾乎每個細節都想到了。
美方對飲食提出了一大堆要求,甚至提出要派特工人員下廚房,監督廚師做菜,理由是他們總統吃的東西都必須經過特工人員檢查。我想,這不跟“老佛爺”差不多了嗎?美國人也太不了解中國了,難道我們連外國貴賓的飲食安全都保證不了?當時主管禮賓的韓敘副部長聽了哭笑不得,堅決頂了回去,說:“給美國總統吃的東西,我們領導人也吃,如果總統不放心,可以不吃。”
大概美國人自己也覺得這要求太荒唐,因此不再堅持。在中方的宴會上,里根夫婦照樣吃得津津有味。但是在他們下榻的釣魚臺國賓館12號樓,他們則“另起爐灶”了。剃著平頭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年輕戰士提前進駐釣魚臺國賓館,幾乎把12號樓當作白宮了,從可口可樂、橙汁、無咖啡因的咖啡等各種飲料到麥片、咸肉、香腸等食品,全是從美國空運來的,其實,這些食品我們都有,知道里根只喝無咖啡因的咖啡,我們也準備了。但是,中方在總統套房備餐間安放的各種物品全被“掃地出門”,搬到了走廊上。早餐及沒有宴會時的飯菜全由總統“御廚”做。對于國賓館來說,接待這樣的貴賓還是第一次。
里根夫婦抵達北京的當天晚上,李先念主席在釣魚臺國賓館養源齋設便宴招待里根夫婦。宴會上的菜主要是福建菜,以海鮮為主。我方事先已了解到總統不吃貝殼類海鮮,所以上貝殼類海鮮時,廚師專門為里根做一份別的菜。那天宴會上第三道菜是螃蟹,服務員給每個人端來一只盤子,盤子上是一只蟹殼,上面放著金黃色的蟹黃,十分誘人。但是可惜啊,蟹腳蟹蚶都沒有了。
西方國家在工業化以后,食品做得越來越精,以致他們會看著帶骨的雞發愁:“Chicken with bones?”(“吃帶骨雞?”)我在美國時不止一次遇到這樣的問題,他們對中國人吃雞翅、雞脖、雞爪感到奇怪,超市里賣的雞胸脯也是把骨頭剔得干干凈凈。在美國人的餐桌上也看不到帶刺的魚,真可謂“食不厭精”。
食品加工業的發展,促進了餐桌文明。過去西方電影中公爵啃雞腿的鏡頭,到了工業化以后就消失了。上層人士日益講究餐桌禮儀,把它看作是身份的象征。在法國,吃進去的東西是不能吐出來的。但是吃魚避免不了有刺,怎么辦?必須是用手把嘴里的魚刺取出來放在盤邊。千萬不能用嘴直接吐在盤子里,不然就被視為沒有教養。
為了餐桌的文明,美味的蟹蚶和蟹腳只好“割愛”了。吃螃蟹,“精”到只吃蟹黃了。
服務員在我面前放了一盤螃蟹,我看著這盤誘人的螃蟹,只好“望蟹興嘆”。我是南方人,對螃蟹有著特殊的“感情”。年輕時特別愛吃螃蟹,但那時在北京幾乎看不到螃蟹。人到中年,機體發生了莫明其妙的變化,我對螃蟹過敏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醫生警告我不能動螃蟹,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我不得不同螃蟹“徹底決裂”了。
螃蟹屬于貝殼類,所以服務員在里根面前放了一盤金黃色的炒雞蛋,配有一些綠菜。當桌上其他人都津津有味地用銀匙舀著蟹黃往嘴里送時,只有我和美國總統沒有動筷子。里根總統朝我的盤子看了兩眼,過了幾分鐘,他悄悄問我:“你這盤子里是什么東西?”我回答說是螃蟹。“那你為什么不吃?”我解釋說我對螃蟹過敏。他眼睛一亮,說:“我很喜歡吃螃蟹,我雖然對貝殼類食品過敏,但對螃蟹不過敏,咱們換個盤子吧!”我欣然同意。于是美國總統便公開把小翻譯的菜拿去吃了。他吃得津津有味,轉過頭來對我說,他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螃蟹。我也毫無顧慮地夾起雞蛋往嘴里送,各得其所。
餐桌上誰也沒有察覺,中國小翻譯和美國總統做成了一筆“雙贏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