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特殊現場
2007年11月28日,初冬的冰城哈爾濱,已經是冰鎖江面、雪壓樓頂了。中午時分,一輛紅色出租車在南崗區的長江路上行駛了一段路之后,在一處機關大院的門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特殊的機關大院,自動電子門的內側有哨兵站崗,門外的告示牌上醒目地寫著:“軍事管理區,非經允許嚴禁入內!”
從出租車的副駕駛座上下來一個中年漢子,他頭戴大蓋帽,身穿少校軍裝,手拿隨身包。下車后,他對著車里說了一句:“我先去門崗打個招呼。”就邁步向哨兵走去。
隨著少校的離去,出租車上又有一個男子從后排座上下來,腋下夾著一個很有體積感的黑色皮包。他用力關上車門,出租車開走了。他站在那里,吸著還沒有燃盡的香煙,等待著同來少校的動靜。
少校走近哨兵,在哨兵規范的敬禮之后,也抬起手臂在帽檐下意思了一下,然后出示證件,并低聲說了些什么。哨兵點頭后,他朝著下了出租車的男子招了兩下手。
男子把煙蒂扔掉,快步走向少校。
這個時候,剛才那輛出租車又轉了回來,司機打開門,高聲說:“你們忘了給車錢,我也忘收了。”
“哦,是,我忘了,那么我來吧。”少校做出恍然的樣子,趕緊掏錢。
“我來吧。”另一個男子說,就拉開了隨身包的拉鏈。
“我這兒有零錢,你就不用掏了。”少校還是搶著付了車費。
“大校在辦公室等著咱們呢。”少校對男子說。兩個人進入院中,來到三號樓前,徑直走了進去。
“大校在幾層?”那男子問道。
“十三層。”少校回答,同時在前面引路,“請走這邊。”他們走向步行樓梯。
“怎么,沒電梯呀?”那男子奇怪地問。
“有,不過昨天有一部電梯出故障了,正在聯系維修呢。只剩下一部能用的,人多太擠,再說現在是中午,都是下樓吃飯的人,往上去得等好長時間,還不如走樓梯方便呢。”少校解釋說。
一路上樓,果然不斷有人往下走,男男女女的,都是一些穿軍官服裝的人。由于都是忙著去食堂,所以大家對這兩個往樓上走的人并沒有在意。
那男子回頭望著兩個下樓的女軍官感嘆著:“軍裝穿在女人身上,比穿在男人身上效果更好!她們是什么軍銜?”
“哦,上尉,連級干事,這可是我們這個大院里軍銜最低的軍官了。”少校回答。
“那是,大衙門口嘛。”那男子隨聲附和。
走到第九層樓的時候,不再遇到下樓的人了。這個時候,少校加快了腳步,同時問道:“錢帶夠了嗎?”
“按照上次和你說的數,9萬元。”那男子一拍隨身包,講話有點氣喘吁吁。
“累了吧?不過也快到了,到十二層的時候,咱們歇歇腳。”少校說著打開自己的隨身包,但是并沒有從中取東西。
走到了十二層緩臺處,少校把手伸進自己的隨身包:“抽一支煙吧。”
“抽我的。”那男子說著,低頭要打開自己的黑皮包。
就在這時候,少校突然從隨身包中取出一個鐵錘子,向那男子的頭部猛烈擊打數下,那男子猝不及防,沒有來得及叫喊就倒地身亡了。
少校把鐵錘子放入隨身包中,置于死者身下,然后拿起死者的黑皮包,乘電梯下樓,出了三號樓,最后離開了大院。
2·分析案情
下午1時左右,用過午餐的兩位在十三層辦公的軍官乘坐電梯上樓,他們準備先去十二層辦事,經過步行樓梯的時候,發現緩臺處有人倒地。他們以為是來辦事的人突發心臟病暈倒了,忙過去救援。倒地者頭部滿是鮮血,已經死亡,兩個人立刻向領導報告。
佩戴少將軍銜的領導立刻趕到了現場,先行趕到的警衛人員經過現場勘查,報告說倒地者的死亡原因是遭到襲擊所致。可死者是誰,實施襲擊的人又是誰?都是未知數。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死者不是本大院的人員。聽了報告,這位少將就有些擔憂:如果襲擊者是本大院內的現役軍官,軍官殺人,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能向外人道的家丑。不過受害人顯然并非軍人,也就不屬于軍務,如果交由部隊的相關部門調查,最后由軍事法庭審理,似乎也不合乎法律的規定。究竟是由部隊自行調查,還是交由地方公安部門偵破,少將一時拿不定主意,于是就向上級首長請示。最后,由北京的相關軍事部門負責人就此案件與公安部相關部門進行了研究,最后一致認為,此案雖然發生在軍事管理區內,但是屬于一般性的刑事兇殺案件,不屬于軍務,應該交由地方公安機關偵破。
于是軍方一邊報警,一邊做現場保護工作。這層樓的通道被封鎖,所有人員不得外出,以便配合民警調查。
接到報警后,南崗公安分局領導格外重視,分局的正局長、刑偵副局長和政委與刑偵一大隊大案中隊的刑警同時到達現場。
三位主要領導同時出警,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刑警們感到了壓力。
映入民警眼簾的是這樣一個場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側臥倒地,滿頭血污,藏藍色的羽絨服上也浸滿了血跡。大案中隊的中隊長覺得死者身下似乎壓有東西,就蹲下身去檢查,發現是一個黑色的隨身包,包內有一個用報紙包裹的錘子!報紙上有血漬。這時候,驗看死者頭部的民警得出了結論:被害人系頭部被鈍器重擊致死!
“看來這隨身包是兇手的,包內的錘子就是兇器!”中隊長說。
一大隊大隊長說:“看看有沒有受害人的隨身包。”
中隊長移動尸體,再沒有發現任何證物。
現場勘查完畢,尸體送交相關部門保存,民警們在提取了門衛的監控資料,對哨兵進行了走訪后,撤回公安分局,聚集在會議室。
“11·28”案件專案組宣布成立,分局領導強調此案迅速偵破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之后,大家就開始了案情分析。
任何兇殺案,究其原因,大都超不出如下三類:一是情殺,二是仇殺,三是圖財害命。中隊長先談了自己的觀點,他覺得,如果是情殺和仇殺,兇手不會選擇這么一個敏感的地點作為實施犯罪的現場,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謀財。
這時候,有偵查員提出:“嫌疑人圖財害命,也應該考慮避開這么一個作案現場啊。”
這個……中隊長不知道如何應答。
一大隊大隊長傾向于中隊長的觀點,于是他分析說:“監控資料大家也看了,嫌疑人和被害人同乘一輛車而來,顯然是認識。而進來的時候,他們手里都有自己的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嫌疑人襲擊受害人后,把自己裝有兇器的包留在了現場,而把受害人裝有金錢的包拿走了。確實,按照常理,即使是圖財害命,他也應該回避這個敏感的場所。可是完全存在這么一種可能,那就是嫌疑人選擇在那里作案是一種無奈之舉,否則受害人不會相信他,也不會對他疏于防范。換句話說,離開了那里,嫌疑人達不到目的。”
這時候,又有人提出,圖財害命也有即興犯罪和預謀犯罪兩種情況,此案屬于哪一種?
“應該屬于后一種。”一大隊大隊長分析。
研究了將近一個小時,專案組作出了決定,首先確定尸源,分兩個組從兩方面入手:一個組由一大隊大隊長帶領,沿著錘子的線索展開調查;另一個組由大案中隊長帶領,再度走訪軍事機關的崗哨,調查都有什么人去那里辦事。
有關嫌疑人的身份,專案組一致認為,現役軍人實施犯罪的可能性很小,嫌疑人假冒少校作案的可能性極大。
3·死者是誰
一大隊大隊長先找五金商業部門的朋友請教,他想知道這種錘子的使用范圍。
這位朋友已經年過半百,如今在道外區北環商城從事五金商品的批發和零售。他接過已經裝在塑料袋里的鐵錘仔細看了半天,然后告訴一大隊大隊長:“這種錐形錘不是可以起釘子的家庭用錘,而是生產用錘,通常應用在建筑工地或拆遷工地,所以這類錘子在那些開在居民區的建材商店和小五金商店里是見不到的,因為一年也遇不到一個買主。只有開在這些工地附近的商店才會經營,而拆遷工地附近的商店,只是打快拳臨時經營,因為拆遷畢竟是短期的活兒。除了這些地方的商店,再有就是直接來我們商城購買了。你要是查案子,在我們商城沒法查,因為每天來這里的人太多了,根本記不住。”

一大隊大隊長也清楚,即便這錘子是從這里賣出的,依靠北環商城經營者的回憶來鎖定嫌疑人也是不可能的。他想確定這類錘子的使用范圍和區域,于是追問:“除了這兩種工地,還有沒有別的用場?”
朋友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補充說:“對了,還有一類人能用上這樣的錘子,那就是在黑魚泡市場里混生活的人。”
黑魚泡市場可不是魚市,而是一個自然形成的廢舊鋼鐵交易市場。這里的人可不是居民區里推著板車收廢品的,幾斤幾十斤幾百斤的回收和出售,這里的廢舊鋼鐵交易動輒就是幾萬斤。這些情況一大隊大隊長是知道的,令他不解的是,這個黑魚泡市場怎么會用到這種錐形錘呢?
見一大隊大隊長神色茫然,朋友說得很詳細:“其實我也是幾年前通過顧客才知道的,幾噸幾十噸的廢舊鋼鐵買賣,自然要檢查一下真的是廢舊鋼鐵,還是鍍了外皮的假冒鋼鐵,于是買賣雙方就用錘子敲擊的辦法,通過聲音和敲擊痕跡來識別。不過,用這類錘子的人數不太多。”
從北環商城出來,一大隊大隊長又奔赴幾個距離案發地較近的建筑工地,在周邊經營五金商品的店鋪進行走訪,店主在看完錐形錘之后又查看貨架上的商品,還查閱進貨賬本,最后都搖頭,他們根本沒有經營過這類錘子。
就在一大隊大隊長以錘子為線索展開調查的同時,大案中隊長來到了軍事機關的哨兵崗樓,正在站崗的哨兵告訴他,要先去與他們警衛隊的領導聯系,獲準后才可以提供詳細的登記資料。
中隊長找到了警衛隊的負責人。年輕的軍官熱情接待他們:“首長有指示,讓我們全力配合你們的調查工作。”并根據請求,把案發前后站崗的哨兵叫過來,讓他把當時兩個人進入院子和離開院子的情況細說一下。哨兵提供了兩個情況,一是少校的軍官證上確系持證人的本人照片,而且照片上的鋼印清晰,不會讓人產生質疑。二是少校出去的時候,他感到很納悶,還問了一句:“這么快就辦完事了,與你同來的那個人呢?”而少校只是招了一下手,沒有回答。
之后,警衛隊負責人又把今年以來所有來訪者登記表全找出來,供中隊長查閱。同時吩咐人去崗樓,把正在使用的當月登記表取來。
中隊長要求:“把來訪者按照類型和次數進行統計,用寫‘正’字的辦法。”
幾個人忙碌了起來。
晚上,他們回到專案組辦公室匯總情況。
中隊長他們匯報:“與部隊機關有來往的外界人,排在前三位的分別是黨政機關的干部、工商企業的業務員、廢舊鋼鐵回收商。”
聽到這里,一大隊大隊長就問:“是不是在黑魚泡市場開收購點的回收商?”
“是的。”中隊長點頭。
“那么這個案子能不能和廢舊鋼鐵回收有關呢?我看,黑魚泡市場應該作為重點排查。”一大隊大隊長說。
“哦,對了,我想起一個八年前的懸案,就是四個人假冒軍官搶劫殺人的案件,當時我們抓了三個人,主犯一直在逃,被公安部列為A級通緝犯,一直沒有消息。能不能是這小子又出來作案了,兩個案子的作案手法十分相像。”有一個老刑偵說。
“哦,你一說我想起來了,那個逃犯姓劉,叫劉什么峰。不過,我覺得,一個隱藏了八年之久的人再出來作案,好像不合乎常規。我看這兩個案子難以串并。”一大隊大隊長說。
“這樣,把那個案子的資料找出來,我們調查的時候,同時用那個逃犯的照片和此案的模擬照片,讓知情人辨認。”局領導說。
調閱案卷后大家得知,那個潛逃八年的犯罪嫌疑人名叫劉仁峰。
無論能否串并,大家都感到勢頭不錯,畢竟第一天就鎖定了黑魚泡市場這一特定區域。
4·共同指認
第二天,一大隊大隊長帶人前往黑魚泡市場。
走訪了兩家回收商,詢問同樣的問題,即有沒有誰昨天與人出去談生意至今沒有回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清楚,都在忙自己家的生意,哪有精力去管別人家的事情?
第三家是由張氏父子經營的生意。一大隊大隊長的閱人能力是很強的,他一搭眼就感覺父親長得一副老實相,應該是那種循規蹈矩的老實人;但是他的兒子眼中泛著缺乏親和力的目光,應該是那種喜歡惹是生非的孩子。表明身份后,一大隊大隊長正要發問,那孩子就不滿地嚷開了:“你們警察怎么回事,我不過是教訓了蒙錢的騙子,款也罰了,醫藥費也掏了,還想怎么樣?人民警察不向著人民,反而替騙子說話,這不是司法腐敗嗎?”一大隊大隊長聽得莫名其妙,就說明了來意。
哦,原來如此,父子倆松了一口氣。接著就解釋事情的緣由。
黑魚泡市場有一個叫六哥的中年男子,一直以充當廢舊鋼鐵買賣的中間人為生。幾天前,他找到張氏父子,自稱有一個貨源門路,交易額度在10萬元左右,轉手就可以掙兩三萬元,對方的條件是現金交易。如果有接貨的意思,給他200元的好處費,就可以幫他們安排見面。
張家兒子因為六哥上次拿了好處費卻沒有介紹成賣家,正窩著火,自然對六哥的話不相信,搖頭拒絕了。
六哥很不高興,就說:“正是上次的事辦掉鏈子了,我才先來問你們。你們不要好心當成驢肝肺。”
張氏父親動心了。不過他這個老實人也有自己的老實原則,他總覺得,大宗現款攜帶在身上,在這個人心難測的商海跑來跑去,容易招致殺身之禍,所以他從來不用現金交易,只通過銀行轉賬。于是他就向六哥提出:“只要不堅持現金交易,這生意我就做。”
六哥急了,這位自稱在黑魚泡市場里很“黑魚”的混子,說起話來就像廢舊鋼鐵那樣又臟又硬,他說:“你真他娘的死腦筋,現金交易和銀行轉賬,花的不都是鈔票嗎?人家對方是軍官,難道你還怕他圖財害命不成?再說,又不是幾百萬幾千萬,至于這個熊樣嗎?”
張氏父親沒有在意六哥的出言不遜,可是,對六哥憋著一肚子火的張氏兒子卻計較起來,他說:“你能說人話就說人話,不會說人話就給我滾犢子。”
六哥平素聽恭維話已經習慣了,養成了只許自己和別人橫,不準別人對自己講話高聲的習慣,自然是很光火,他就說:“你個小崽子,敢和我這么說話,不知道我黑魚的厲害嗎?”
“我管你黑魚白魚,跟我裝犢子,就把你做成殺生魚當下酒菜。”張氏兒子不甘示弱。
最后,兩個人動起了手。張氏兒子身手敏捷,占了上風,幾下子就讓六哥鼻青臉腫了。最后派出所調解,張氏父子包賠了醫藥費,還交了罰款。
一大隊大隊長聽完后,面有喜色,他問:“你說那個叫六哥的人給你們介紹的賣家是部隊軍官?”
“是。”張氏父子回答。
“你們見過嗎?”一大隊大隊長追問。
“沒有。”
“那么最后,哪家和他做了這筆買賣?”一大隊大隊長繼續追問,他有一種觸及到重要線索的興奮。
“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張氏父子搖頭。
“怎么才能找到六哥?他是不是在哪個醫院啊?”一大隊大隊長問。
“他?哼,皮糙肉厚的,打幾下不會住院的,一定是拿了醫療費鬼混去了。我領你去找他。”張氏兒子說。
六哥果然在一個小酒館里喝酒。他說:“最后,市場里的老劉做了這筆生意,可這個老劉還沒有給我送好處費來呢。”
一大隊大隊長拿出兩套照片,先讓他看通過軍事機關監控資料制作的模擬照片:“是不是這個人?”
六哥看了看,搖頭:“倒是有些相似,不過不是他。”
“那么再看看這張照片。”一大隊大隊長說著,把八年前潛逃的劉仁峰的照片遞了過去。
“是他!”六哥肯定地回答。
一大隊大隊長來到老劉的收購點。
老劉名叫劉鑫維, 四十二歲,巴彥縣人,五年前來哈做生意。據他的妻子和女兒反映,老劉昨天攜帶9萬元貨款與少校軍官出去,至今還沒有回來。由于是和軍官出去的,加之又有短信發回來,家人就沒有起疑心。
和六哥一樣,老劉家人也同樣指認劉仁峰就是和老劉一起談生意的少校。

看來尸源和重點嫌疑人可以確定了。一大隊大隊長長出了一口氣。
5·歷史懸案
既然專案組已經初步決定把八年前潛逃的劉仁峰列為嫌疑人,大案中隊長就開始研究昔日的案件資料。
于是,一個喋血陳案重新展現出來。
1998年,劉仁峰還在部隊服役,是偵察連的上尉連長。剛過而立之年的他可謂前程似錦。他充滿激情地發誓要永遠活在這種良性激情里,當一輩子職業軍人。但是突然的變故讓他的軍旅生涯發生了轉變,使他不得不放棄這種理想。沒有任何醫保待遇的老母親患了心腦血管的嚴重疾病,雖然經過急救總算活過來了,不過那一天近千元的急救費如同老虎機一般,一下子把家中的經濟狀況由小有積累變成了負積累,家里開始舉債了。而這個時候,雪上加霜的事情又來了,妻子下崗失業了。這種情況下,劉仁峰只好放棄軍營生活,轉業回家。部隊領導感到可惜,在盡力幫助他解決個人困難的同時,也告誡他:“地方不同于部隊,那就是個大染缸,我希望你思想上的軍裝永遠穿著,在自己的新工作崗位上繼續建功立業。”當時的劉仁峰覺得領導的囑托有些多余,自己畢竟是連長啊,哪能一下子說變就變了呢?
帶著永葆軍人本色的自信,劉仁峰回來了。安置卡往相關部門一送,他就等待分配。幾天后,他的一個朋友來了,開始開導他。
這個朋友姓陳,綽號“油耗子”,無正當職業,與幾個同樣不想正道謀財的人混在一起,依靠倒賣汽油牟取暴利。按說,劉仁峰一個轉業的連長,不應該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只是“油耗子”與劉仁峰的妻子原是屯親,兩家如今又住在同一個居民小區,加之母親患病之際曾經慷慨解囊,所以劉仁峰就在情感上與他走得很近。
“油耗子”說:“轉業軍官安置工作,過去是咱們等人家的信兒,現在不一樣了,是人家等咱們的鈔票。你不給人家送錢,別說沒有好單位愿意接收,就是不好的單位也不會馬上接收。”
劉仁峰不以為然:“我當兵十幾年,凈為國家作貢獻了,相信國家不會虧待我。”
“油耗子”就笑道:“都說當兵能把人當傻了,果然不假。兄弟,地方就是地方,不講為國家那一套,只講人情世故潛規則。現在找工作的價碼公開得就差上市了。你聽我給你叨咕叨咕灰色報價:工商稅務加銀行,沒有十萬你別想;機關國企有差事,上貢八萬歡迎你;要是領導有薦信,五折優惠照顧你;一頓酒席想辦事,吃飽喝足不理你;沒啥表示就想來,水中望月溜達玩。”
劉仁峰不贊同“油耗子”的辦法,他說:“你說的只是社會的支流,并非主流。這個社會,還是好人多,好官多。”
“你別管主流還是支流,能淹死人的就是不可忽視的潮流。不信你就走著瞧。”“油耗子”笑道。
后來的事實驗證了“油耗子”的預言,一年后,他才被分配到一家不景氣的小型國有企業,國家核定的工資標準只在檔案里有效,對實際的工資袋沒有任何意義。而廠領導都是那類“沒有錢也要吃海鮮”的敗家干部,對于無法宴請他們的劉仁峰,自然是十分輕視。他在單位干得很不開心,也很不甘心。他開始憎恨這些人,同時也有了質疑從前的思想變化,難道自己在部隊不怕苦不怕死的付出,保衛的就是這些唯利是圖的混賬王八蛋嗎?
“你所保衛過的人民都是這些玩意兒。要想不被他們看不起,自己就必須盡快發財致富。”“油耗子”說。
這樣偏激的話語,劉仁峰雖然還不能全部認同,但他也不再反駁了。想了半晌,他說:“我看,我和你一起倒賣汽油去吧。”
“知道弄錢了,這是好事。可是現在汽油的生意也不好做,不掙錢。我看,你干過偵察連長,身手絕對不錯,不如哥兒幾個一起干點大事,搶那些有錢的王八蛋。”“油耗子”說。
“凈扯淡,當劫匪也不是咱們哥們兒干的。再說,搶錢總會被人認出來的。”
“你們偵察兵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如果被對方的人發現了,那會怎么辦?”
“自然是消滅對方。”
“油耗子”笑了,沒再說什么。
“圖財害命?”劉仁峰倒吸了一口涼氣。消滅對方,那是軍事偵察技術教程里的規則,針對的是敵方。搶劫已經是不可為了,為搶劫去殺人更不應該。如果那樣,不就成了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了嗎?自己怎么能干這種事呢!
“殺人又怎么樣?如今各地的黑老大哪個不殺人,不也是地方名流、民主人士,被人捧著恭敬著嗎?公安局又能拿他們怎么樣?什么司法權獨立,民警的工資待遇又不是司法權決定的,而是那些掌管著一方錢財的領導們決定的。你想打黑,那會有‘目無組織’、‘不考慮發展經濟大局’的帽子扣到頭上。各地的公安局長才多大的官腦袋,根本就戴不起這樣的帽子。現在的社會呀,許多事情不在于使用什么手段,而在于你的非常手段能否天衣無縫地瞞住世人。窮人,總是要有一點冒險精神的,不在窮困中死亡,就在窮困中鋌而走險。”“油耗子”振振有詞。
劉仁峰很是吃驚。他想不明白,文化比自己低很多的“油耗子”為什么會說得如此權威,如此深刻和透徹,深刻和透徹得讓自己毛骨悚然。
6·悔之晚矣
近墨者黑。不良的思想月月講天天講,也會給人以罪惡影響。漸漸的,劉仁峰也開始覺得“油耗子”的那套人生哲學不那么逆耳了。
思想上的認同,最后必然導致行動上的實施。2000年4月,母親再次發病住進了醫院,孩子上學還需要一大筆擇校費。另外,七八個打算利用五一節回家探親的黑龍江籍部隊戰友來了信,商定返回的時候途經哈爾濱,要和他一聚。戰友遠來,他這個東道主自然要在高檔酒店擺上一桌。三項支出加起來,需要一大筆錢,起碼是兩三萬元的開銷,而他手里只有幾千元的積蓄。他不肯向那些有條件幫助他的人求援。妻子倒是很實際,立刻向娘家親戚張口借錢,不過她的親戚都是窮親戚,跑了一趟,空手而歸。他頭腦一熱,決意鋌而走險了,他找到“油耗子”等人,說:“你們不是總張羅弄錢嗎?我想好了,就和你們干一把。說吧,怎么干?”
“油耗子”等三個人早就有計劃了,只是礙于他們缺乏一舉成功的把握,所以就一直沒有實施。“油耗子”說:“這樣,我們就冒充部隊后勤部門的軍官,以處理剩余汽油為誘餌,搞那些倒賣汽油的人的錢。”
部隊的情況劉仁峰自然熟悉,于是他點頭同意了。
“我們三個也商量過了,錢到手之后,我們拿一半,另一半歸你。因為你擔的風險最大。”“油耗子”這樣說著,把一枚十斤重的鉛球遞了過來。
劉仁峰明白了,他們之所以給自己一半贓款,是把滅口的任務交給了自己,而鉛球就是奪人性命的兇器。
5月2日,劉仁峰和一名同伙假冒現役軍官,投宿在位于學府路上的某部駐軍招待所內。“油耗子” 則帶著一名同伙,以有好生意一個人無法獨自做為誘餌,終于,有一個名叫章宏的人成為上鉤之魚。
年過半百的章宏早年開過許多順應時勢的掙錢生意,比如發廊、藥店、浴池等,手里有一定的存款,他就開始兼做倒賣國家專控商品的生意。因為是同行,章宏和“油耗子”雖然不熟,但也有點印象。他聽別人說“油耗子”有了好門路但資金不足,就主動打電話聯系。當時的商海,皮包公司很多,章宏還有著本能的警惕性,他問得很詳細。“油耗子”就說:“是這樣,有一批部隊的剩余汽油,打算一次性處理掉,我原打算分兩次倒騰,人家不干,可是一次性買過來,我手里資金不夠。”
部隊處理剩余汽油的事情章宏自己沒做過,不過別人做過,聽說轉手后的利潤差價很可觀,于是他就問:“總共需要多少錢才能全部拿下來?”
“油耗子”反問:“你能拿多少貨?”
章宏想了一下,回答:“8萬元的貨吧。”
當時的8萬元,不是平常人家能隨隨便便拿出來的小數目。電話那邊“油耗子”一想,覺得章宏值得搶了,就說:“我手里也有七八萬元,這樣就夠了。晚上你到學府路上的部隊招待所,我在門口等你,那個后勤部門的軍官就住在那里。”
作為老哈爾濱人,章宏對于這個招待所是十分熟悉的。不過畢竟是帶著8萬元前往,他生怕途中有什么閃失,就把長得人高馬大的兒子也帶去了。
“油耗子”把章宏父子接到劉仁峰開的房間。
于是兇案隨之發生了。
四個人離開了招待所,并瓜分了贓款。
四萬元的贓款,解了劉仁峰經濟上的燃眉之急,卻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原以為一切做得天衣無縫,可是,刑警還是憑著過硬的本領,先從“油耗子”身上發現了線索,通過他的交代,對其余三人進行抓捕,另外兩名同伙被緝拿歸案,只有劉仁峰憑著自己的偵察兵本領,很快脫離了警方的視線。
劉仁峰被公安部列為A級要犯,并懸賞通緝。多年來,哈爾濱警方一直有專人負責劉仁峰行蹤的調查工作,但沒有結果。
有些人總是在錯事做完之后才深深后悔,劉仁峰亦是如此。在拿著贓款回家的路上,他就開始后悔了。不過后悔已經沒有用了,因為被鉛球砸死的兩個人是不會起死回生的。逃走之后,后悔的想法一直纏繞著他,成為他揮之不去的人生噩夢。
研究完劉仁峰的資料,中隊長看看時間還早,就帶人去查找那輛在作案現場出現的出租車。由于錄像資料上有出租車的兩個尾號,到底還是找到了。
司機唯一能提供出的線索就是,兩個人在乘車的時候,談論的是廢舊鋼鐵買賣的問題。
看來,一大隊大隊長他們去黑魚泡市場,方向對頭。
7·獄中同伙
盡管一大隊大隊長覺得劉仁峰八年后復出作惡的可能性極小,但是有多人的指認,他也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
死者身份查清了,犯罪嫌疑人也鎖定了,接下來,就是研究抓捕了。
協查通報發出去后,一大隊大隊長和大案中隊長兩個組做了分工,由中隊長負責排查全市范圍內的旅店,重點調查在案發前后來哈投宿的人。而一大隊大隊長則帶領自己這個組去了省監獄。
資料顯示,當年那個案件,由于劉仁峰在逃,只好對其余三人進行司法移送,經法院審判,一個被判處死刑,一人被判處死緩,一人被判處無期徒刑。判處死緩的人由于死緩期間表現不好,被執行死刑,所以,只有被判處無期徒刑的人還在監獄服刑。
被判處無期徒刑的人就是“油耗子”。按說,在這個犯罪團伙中,“油耗子”應該是首惡,應該處以極刑,不過他卻憑著自己的狡猾,把自己變成了從犯。
“油耗子”在犯罪預謀期間,就把殺人的活推給了劉仁峰,并等待劉仁峰自己主動找上門來,還在贓款分配上讓劉仁峰拿大頭。這樣,劉仁峰就由從犯一下子成了主犯。章宏父子來了兩個人,劉仁峰一個人對付兩個人肯定有難度,而那兩個同伙必然會伸手相助。這樣,自己只要一手不伸,這兩個同伙也會同樣成為主犯,自己就自然而然是從犯了。這樣考慮好,那天晚上把章宏父子騙進屋之后,他立刻佯裝去衛生間,躲開了殺人滅口的時間。
被抓后,由于劉仁峰在逃,“油耗子”就把主要罪過推給他,同時強調,自己當初的想法只是搶劫,把人打昏捆綁后離去,沒想到三個人竟然把章宏父子給打死了。
就這樣,他僥幸沒被判死刑。
劉仁峰的家人已經找不到了,一大隊大隊長想通過“油耗子”了解一下劉仁峰可能的藏身地點。他覺得,八年的改造,應該會讓“油耗子”有所變化,講真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是,“油耗子”所講的與八年前沒有什么兩樣,沒有什么新的補充。
不過,就在一大隊大隊長準備離去的時候,監獄管教的一句無心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家屬探視的時候,管教無意中聽到“油耗子”的妻子說過這樣的話,每逢他家遇到經濟困難,總有不認識的外地人給他們匯款,錢雖然不多,卻足以解決眼下的困難。今年他們的孩子上高中缺錢,對方又匯來了1000元。“油耗子”聽了,沒有說什么,表情卻十分痛苦。當時,管教們分析,所謂不認識的人大概是“油耗子”妻子的杜撰,實際上,她可能是有了相好的并得到了金錢幫助。不過,大家覺得即便“油耗子”的妻子真的“紅杏出墻”,也是不該指責的。一個無期徒刑的罪人,妻子能不和他離婚,一心一意培養孩子、侍奉年邁的婆婆,已經相當不錯了,再讓她長年獨守空房,也屬苛求。
聽著這樣的閑談,一大隊大隊長產生的卻是別樣的猜測。這個匿名匯款的人能不能是劉仁峰呢?按說,“油耗子”這樣的人結交的都是一些黑透了的小人,唯利是圖的人渣。沒有人會在他身陷囹圄之后還講什么個人交情和江湖義氣,除了劉仁峰。劉仁峰雖然淪為圖財害命的罪犯,但與別的罪犯相比,還是有一些差別的。只有他才可能對“油耗子”講義氣。想到這里,他向管教索要了“油耗子”家的住址。
找到“油耗子”的妻子一了解,果然是管教們猜錯了,確實是有人匿名給他家匯款。這位細心的妻子把每張匯款單都留了復印件,完整地保存著。
原來,每張匯款單的匯寄地點都是不一樣的,河北的石家莊、山東的煙臺、河南的鄭州,好幾個地方,而且每次的字跡都不一樣。
看著這些,一大隊大隊長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了,不斷變更地點,不斷變更匯款單書寫人,這對于劉仁峰來說,是絕對能想得到辦得到的。而“油耗子”的家屬一沒上“希望工程”幫扶名單,二沒上報紙電視,不可能有那么多不同地方的人知道他家的困難并給予幫助。
一大隊大隊長復印了這些匯款單,他要向專案組匯報。
8·直指河北
中隊長那個組在分頭排查各個旅店。十一個人,兩人一個排查組合,將南崗區分成六個排查區域,由于是單數,中隊長一個人負責一個區域。
被排查的商家都樂呵呵地配合民警,那只是電視劇里的故事情節。現實的排查,總是在冷漠的敷衍中進行。尤其是旅店這類特種行業,商家或者出于禍從口出的顧忌,或者出于自身商業運作過程中必須規避,總是以含糊其詞的回答來應付民警。中隊長負責排查的小旅店就是這樣。在如歸旅店,老板一問三不知,這讓中隊長很是不滿,他就說:“你談的情況,我們都會為你保密的,你也沒有必要瞻前顧后。”而老板則有自己的理由:“保密?如今這個世界上,還有能保得了的密?笑話!得罪人的話,你們民警聽完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們還得開店做生意啊。你們總不能派人天天來保護吧?就算能,一個有警察天天站崗的旅店,誰還樂意住?”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商家都這樣。就在中隊長無可奈何地離開如歸旅店的時候,負責排查西大直街的那個小組給他打電話,說在大橋賓館有了重要發現,請他立刻趕過去。
原來,這個組走訪到大橋賓館后,經理一聽是排查逃犯,態度很積極,立刻吩咐人把登記表上的住客登記資料打印出來。結果,民警查到一個來自石家莊的住客,無論從年齡上,還是從個頭上,都與劉仁峰相吻合。而入住和退房的時間,也與案發時間相吻合。這位住客登記的名字叫“張仁達”。
排查民警拿出劉仁峰的照片讓服務員辨認,但是這些人都無法確認。就在民警有些失望的時候,經理說:“我們還有一個服務員,叫雪蕊,那天她也在班上。這個人眼睛特毒,記憶力也非常好,像有特異功能似的,無論是什么人,只要打個照面,就能記住個十天八天的,要是遇見長相有特征的人,事隔三五個月,再見面還能認出來。她今天休息。這樣,我們給她打電話,讓她過來一趟。”民警道謝后,就給中隊長打去了電話。
中隊長一則考慮大橋賓館距離自己所在的位置不遠,也就兩站地,二則也覺得弟兄們如果不是感覺有把握,是不會讓自己過去的。于是他就立刻趕了過去。
在大橋賓館的經理辦公室等了十分鐘,那個叫雪蕊的服務員趕來了。這個女孩藍色的眼影濃濃的,讓人看了不舒服。她接過民警遞過去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就扔到桌子上,搖頭說:“不是他,照片上的這個人眼睛太大了。”
這張照片是專案組通過案發地門衛監控系統的圖像資料制作的。
“那么你再看看那張。”經理說著,就指著民警遞過來的第二張照片。
雪蕊接過來,又是掃了一眼就說:“就是這個人,只是有一點小差別,那個人右眼角的魚尾紋不是向下的,而是平的,給人一種上挑的感覺。或者是照片處理的原因吧。有的人上相,照片比本人還漂亮,有的人不上相,照片比本人還難看。”
這張就是劉仁峰的照片。
看來,這個雪蕊對照相還很有研究,中隊長暗想。不過,既然案發前后劉仁峰回過哈爾濱,那么“11·28”案就一定是他干的。中隊長決定收隊,立刻向專案組領導匯報。
他們趕回來的時候,一大隊大隊長他們已經回來了。一大隊大隊長和大案中隊長對兩個組的收獲進行匯總。
“劉仁峰真的回來過,能確定?”一大隊大隊長問道。
中隊長回答:“看服務員雪蕊的樣子,百分之百能確定。”
“看來真的是他了。因為他對哈爾濱還是念念不忘。”一大隊大隊長說著,就拿出了匯款單復印件。
“不對呀,他這個氣質怎么看也不像文盲,無論在哪里匯款,如果求別人代為填寫匯款單,都容易讓人產生懷疑。他既然有如此強的反偵查本領,不會不考慮這個問題的。”中隊長擺弄著匯款單復印件,提出一個問題。
“我想他有許多辦法解決,比如他一這樣,你會不會幫忙呢?”一大隊大隊長把右手抬起,放在胸前,手掌軟綿下垂。
“哦,裝成右手有傷的病人!”中隊長恍然大悟。
“其實對你們排查出的情況,我也有疑問,一是劉仁峰回哈,有必要住店嗎?”一大隊大隊長問道。
“調查情況顯示,他的家人在他出事之后都搬走了。就算沒有搬走,他也不會回家去的。至于那些熟人朋友,他更不敢去找了。住旅店對他來說是最安全的選擇。”中隊長回答。
“那么第二個問題,即便投宿,他可以去浴池、網吧這類不需要登記的地方對付一夜,或者找一家登記制度不嚴格的小旅店,沒有必要住大橋賓館這樣名聲赫赫的地方。最重要的,他應該避開咱們南崗區,住在別的區。”
“這……或許是他的燈下黑心理在作怪吧。”中隊長說。
專案組經過分析認為,劉仁峰既然藏匿在石家莊,那么就應該立刻把偵查重心轉移到河北去,及早將其緝拿歸案。同時,其他小組繼續在復員轉業軍人中間進行排查,因為劉仁峰作案后,也可能違反常規,繼續藏匿在哈爾濱。
9·換氣力工
給“油耗子”家匿名匯款的,確實是劉仁峰。
劉仁峰把落腳處選定在石家莊,不是因為自己熟悉這個城市,而是因為自己對這個城市十分陌生。逃避追捕的本能告訴他,自己有親戚熟人的城市,自己當年在部隊駐扎生活過的城市,自然是民警重點查找的地方,絕對不能去。來到石家莊之后,他選擇了一個發展相對滯后的平房街區,租了一間小房居住下來,然后就考慮如何安全地掙錢謀生。經過幾天的考察,他覺得給居民和餐飲商家換煤氣是一個不錯的工作,雖然辛苦,但不引人注意,每月的收入還過得去。于是他制作了“張啟宏”的假身份證、駕駛證,另外租了門市房,購買了一輛二手小貨車,開辦了換氣站。
背負命案的劉仁峰,在潛逃中后悔,在后悔中憎恨。除了憎恨社會的不公之外,也憎恨“油耗子”。他時常想:如果不是這個可惡的家伙用他那套亡命徒理論來影響自己,自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想起自己離開部隊之前首長叮囑的話了,地方確實是個大染缸,而自己僅僅在脫下身上軍裝之后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就在思想上也脫下了軍裝,并且脫得很徹底,前后判若兩人:一個昔日的人民衛士,如今成了人民的罪人。
生活安定下來后,他又開始牽掛哈爾濱的事情,就想找個穩妥的人打聽一下。“油耗子”的家屬倒是能聯系上,可是他不敢聯系,怕“油耗子”知道后出賣自己。那些與“油耗子”有本質區別的朋友雖然不會出賣自己,但是會因為不齒于自己的行徑而拒絕和自己再來往。選擇了半天,最后他決定和一個名叫劉松的老戰友聯系。他和“油耗子”的妻子在一個單位上班,應該能了解情況。
劉松退伍的時間比較早,在一家國營商場當防損員,就是商場保安。在部隊的時候,劉仁峰這個當連長的老鄉一直是他敬佩的人物,可是當民警告知他血案以后,劉松震驚了,他百思不解,老連長怎么會干出這樣的事?所以當接到老連長的電話后,他聲音哽咽了:“我的大哥,我的老連長,你怎么能這么糊涂,和那些個人渣混在一起,作下這樣的大案呢?”
劉仁峰沒有說什么,只是長長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似乎是被這一聲嘆息征服了,劉松不再譴責,他只是問:“這種事,你還打算繼續干下去嗎?”
“不會再干了,就這一把,這輩子都給毀了,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那么,你打電話來有什么事?咱們兄弟一場,我也實話實說,我不會向民警舉報你,但是也絕對不會幫著你干任何違法的事。”
“我只是想知道,我們的那個案子結果怎么樣?”
這,劉松倒是知道,于是他告知了結果。同時也說:“那個外號叫‘油耗子’的,雖然僥幸保住了命,可是家里弄得也很慘,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過得挺緊巴,要是趕上個老人生病之類的事就夠戧。”
一死刑一死緩一無期,從這樣的審判結果來看,劉仁峰明白了,只要是直接導致章宏父子死亡的人,都是必死無疑。
“油耗子”是把自己引入犯罪歧途的人,劉仁峰恨死他了,可是當他聽說因為他入獄家里人過得很慘之后,又動了惻隱之心,有心幫助他的家屬。于是他對劉松說:“把他妻子的通信地址給我,另外如果他們家再有困難情況,及時通知我。”
“你在哪里落腳?靠什么生活?”劉松問。
在哪里劉仁峰是不會告知的,但是做什么,他倒可以相告,因為如果不說,劉松會認為他還在做壞事撈錢。這樣一考慮,劉仁峰就說:“我開了一個換氣站,給人換煤氣罐。”
就這樣,劉仁峰和劉松有了電話聯系,在“油耗子”家屬最需要資助的時候,劉仁峰就乘車去外地,給他們寄個千八百的。
劉松相信了劉仁峰,他覺得既然這位大哥不會再危害社會,那么就讓他消消停停地活著吧。他沒有向公安機關舉報劉仁峰的行蹤。
一大隊大隊長和大案中隊長的兩個小組立刻趕往石家莊,尋找劉仁峰。
在一個幾百萬人口的省會城市尋找一個化名的逃犯談何容易。盡管有當地警方的全力配合,但是幾天的時間過去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案件一下子僵住了。
難道劉仁峰沒有住在石家莊?一大隊大隊長暗自懷疑。
就在這時候,一個電話從哈爾濱打過來,案情突然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10·深夜抓捕
哈爾濱傳過來的情報,告知了劉仁峰現在從事的職業——個體民用煤氣換氣站。
這個情報是劉松舉報的。
劉松本不想舉報劉仁峰,但是數日前,專案組負責排查退伍轉業軍人的人員來到了劉松所在的商場,排查到劉松的時候,劉松就很敏感地問:“怎么?又有復員轉業軍人犯罪了?”排查人員就大致講了案情,只是沒有講犯罪嫌疑人已經鎖定就是劉仁峰這一事實。排查人員請劉松認真回憶一下,近日,是否有外地來訪的老戰友來找過自己或者其他的本市戰友。
劉松搖頭。回家后,就聽妻子說起民警查找犯罪嫌疑人的事情:“我說劉松,你們這些復員轉業兵到底咋的了?凈出事。今天民警又來我們單位調查了,說是一個姓劉的罪犯,在部隊還是連長呢,八年前作案殺了人,逃走了。如今又回來殺人了。”劉松一聽,就問:“民警也來找我調查了,但是沒說到底是誰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瞎猜的吧?”妻子就說:“什么瞎猜的,我們廠保衛部的人在會上說的,還囑咐我們這些嫁給軍人的女工,千萬不要和大款攀比,刺激丈夫鋌而走險。現在當兵的,一脫下軍裝本來就有一種失落感,家人再火上澆油一刺激,難免會有把持不住的人去違法犯罪。”
劉松聽了妻子的這番話,就覺得劉仁峰欺騙了自己。既然他如今敢回來作案,那么這八年來,他一定在別的地方做了不少壞事,害了不少人。不行,不能讓他繼續危害社會殘害他人了!劉松下定了決心。正好,他手頭有專案組排查人員留下的聯系電話,他立刻和民警取得了聯系。當然,他依然不知道劉仁峰藏身于石家莊。
專案組的人根據劉松提供的手機號碼,向電信部門咨詢,得到的答復是:該手機的號段屬于河北省。
接到電話,一大隊大隊長十分高興,這更進一步確認了嫌疑人在石家莊,而謀生職業的圈定,給偵查工作提供了一條有章可循的捷徑。很快,他們就找到了劉仁峰的換氣站。不過,讓一大隊大隊長感到疑惑的是,劉仁峰的化名不是“張仁達”,而是“張啟宏”。
“假名字不一致,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大隊大隊長叨咕著。
“假名字嘛,有可能他有好幾個。”中隊長這樣解釋。
“但愿如此。”一大隊大隊長說。
可是此刻換氣站的大門鎖著,劉仁峰不在。
拿著劉仁峰的照片向換氣站周邊的商鄰核實,大家確認,“張啟宏”就是照片上的人。經過進一步了解,劉仁峰的店鋪和住處分離,而他的住所誰也不知道。
“那么在11月25日到28日這幾天,這個換氣站有沒有歇業的情況?”一大隊大隊長問道。
“倒是有過歇業的時候,但究竟是不是那幾天,我們還真的沒在意。”商鄰回答。
一大隊大隊長看看時間,下午3點,他和大家研究著如何抓捕。大家認為這個人身手不一般,白天抓捕難以確保萬無一失,還是夜晚抓捕比較穩妥。
再向商鄰了解劉仁峰的作息時間,商鄰說:“他一般是凌晨兩三點鐘來到換氣站,然后開車拉著空罐前往城外的充氣站去灌氣,回來后立刻給各家送氣,而回收來的空罐則放在車上,開進庫里。他說,充滿氣的煤氣罐存放在店里不安全。這樣忙完,也就中午了,他就鎖門回家,下午也不過來了。誰要是有事,就打電話聯系。”
“電話?”一大隊大隊長問,他覺得通過座機可以查出劉仁峰的住處,就讓商鄰找名片。可是找到名片一看,他失望了,上面只有手機,沒有座機。
“凌晨兩三點鐘也是抓捕的最佳時間嘛。”有偵查員這樣認為。
一大隊大隊長搖頭:“從家來到店鋪,這個時候應該是劉仁峰最為警覺的時候,而此時街上無行人,商鄰也都沒有開業,不利于布控和抓捕,打草驚蛇,他就有溜掉的可能。”
“他不是每天都給小飯店送煤氣嗎?送氣過程中最利于布控和抓捕。”中隊長建議。
“那就查一下每天他都給哪些小飯店送氣,明天要給哪家小飯店送氣,選一個利于抓捕的地點。”一大隊大隊長覺得這辦法不錯。
經過調查得知,劉仁峰每天都要給位于石坊路的溢香灌湯包子鋪送煤氣罐,明早還是要送的。而這家包子鋪很利于設伏布控。于是次日早晨5點多,大家進入布控區,各就各位。6點鐘,劉仁峰開著車趕到了,就在他扛著煤氣罐往包子鋪走的時候,在門前佯裝看菜譜板的偵查員及時出手,幾個人一起撲過去,將其牢牢控制。
“八年了,你們還是找來了。”劉仁峰沒有反抗,只是無奈地說了這么一句。
帶著完成任務的喜悅,抓捕人員班師回哈。
11·從頭再來
得知劉仁峰落網,在哈的專案組成員都面露喜色,專案辦公室里開始有了大功告成的輕松笑聲。劉仁峰被押解回哈的時候,市政府的領導、市局的領導,在分局領導陪同下來到車站,歡迎抓捕組凱旋。鮮花和掌聲,洋溢在站臺上。
劉仁峰的認罪態度很好,他供述了八年前的那起兇案,講得很詳細。
有關他找人填寫匯款單的辦法,一大隊大隊長分析得還真不錯,劉仁峰確實是用繃帶把右手纏上,假裝受傷。
“說累了,那么可以歇一口氣。”偵查員說著,遞給他一瓶打開蓋的礦泉水,并給了他一支煙,為他點燃。
劉仁峰的右手被手銬控制在座椅上,他用左手接過水,然后就開始吸煙。
整支的香煙變成了煙蒂。偵查員就開始了下一輪的訊問:“遠的案子說完了,那么就說一說近在眼前的案子吧。”
劉仁峰問道:“近在眼前的案子?什么意思?”
這種回答則讓偵查員倍感意外,他們相互望了一眼,當時的感覺是,劉仁峰交代舊罪,抵賴新罪。
“八年前的事情記得真真的,幾天前的事情卻忘得一干二凈,你覺得自己這個態度,誰會相信?”偵查員氣惱地質問。
劉仁峰一臉茫然。
“你的換氣站歇業了幾天,為什么?”
“關了三天,幫一個朋友干活去了。”劉仁峰解釋。
“具體哪幾天?”
“上個月25號休的,28號開的業。”
時間不對,難道是故意回避了28日這關鍵的一天?偵查員說:“還是我提醒你一下吧,11月28日,少校軍官,黑魚泡市場,回收廢舊鋼鐵的劉鑫維,9萬元現金。怎么,還想讓我繼續提醒下去?”
“你們說的什么,我真的不清楚。你們想呀,單憑八年前的那個案子我的結局就已經明確了,要是有什么新案子,也沒有必要隱瞞。”劉仁峰強調說。
偵查員認為劉仁峰不像是在說謊,就結束訊問并立刻向領導匯報。
什么?“11·28”案件與剛剛落網的劉仁峰無關!這個消息讓專案組的所有人震驚。回想車站的歡迎儀式,大家都感到了無形的壓力。這不是跟領導開了一個大玩笑嗎?
“難道我的擔心終于變成了事實?”一大隊大隊長心情沉重地說。
“這怎么可能?”中隊長覺得不可思議。
專案組領導就指示說:“不是說大橋賓館的那個服務員記得很清楚嗎?這樣,請她過來辨認一下。”
中隊長立刻去了大橋賓館,把正在班上的雪蕊接了過來。
這回雪蕊端詳劉仁峰的時間很長,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在公安機關指認犯罪嫌疑人。
“不是那天住在我們賓館的那個人,不過這兩個人長得真挺像,年紀也差不多,孿生兄弟似的。我那天認照片的時候不是說過嘛,兩個人的差別就是眼角魚尾紋向下還是平直。原來我以為是上相不上相的問題,現在看來,不是一個人。”雪蕊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聽著雪蕊肯定的語氣,看著雪蕊自信的神態,一大隊大隊長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倒是一塊干警察的好料,眼毒這種天賦性的東西,后天培訓不出來。于是他說:“你要是當初報考警校,經過幾年的鍛煉,將來一定會成為女神探的。”
“當初也有不少人勸我考警校,可是我覺得沒意思,警察職業風險太高,還辛苦,工資待遇也不是十分高。最后我報考了商學院,學餐飲企業管理。如今當上了服務員,將來向部門經理、總經理助理發展。社會上有因公殉職的民警,可是你們誰聽說過有因公殉職的賓館管理人員?零風險職業。”
雪蕊的辨認具有權威性。看來,劉仁峰不是“11·28”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這是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實。
分局領導向上級層層報告,其尷尬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市政府領導表示:“現實案件偵破變成了歷史陳案的終結,也是值得慶賀的功勞,畢竟是一個部里督捕的A級逃犯嘛。繼續努力,一切從頭再來,爭取早日破案,給部隊首長、給全市人民一個滿意的交代。”
從頭再來!
專案組領導決定,召開案情分析會,貫徹上級從頭再來的指示,研究方案,鎖定新的犯罪嫌疑人。
專案組領導給大家打氣:“沒關系,懷疑錯了目標,恰好把潛逃八年的公安部A級督捕大案主犯緝拿歸案,也是輝煌的戰果。有關這一點,上級已經給予了肯定。另外,前期大量的排查工作也為我們今后的偵破工作打下了雄厚的基礎,可謂是辛辛苦苦不白忙啊。有此基礎,原有的偵破方案也不需要做大的變動,只做一個小小的修改就可以了。大家議一議,怎么修改好?”
一大隊大隊長的意見是,不逼真的以現場監視器圖像資料為參照制作的照片,導致了雪蕊的錯認。既然目前我們手頭還沒有“11·28”案犯的任何資料,尤其是清晰的照片,而劉仁峰的照片又與犯罪嫌疑人十分相像,那么完全可以利用劉仁峰的照片在全省排查,這樣很容易縮小重點排查范圍。
領導覺得一大隊大隊長的意見不錯,就表示:“古語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那么今天我們就來個敗也劉仁峰、成也劉仁峰吧!這個意見可行。”
“排查的工作既然依靠各地同行協助,那么范圍就不應該只限定在本省,應該擴大到全國。”大案中隊長提出自己的意見。
領導也同意了。
第二份協查通報電傳各地。
12·本案真兇
實際上,作下“11·28”大案的,是一個名叫劉占玉的海倫市人。他沒有同伙,一個人獨來獨往。
劉占玉生長在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高中畢業后,懷著走出農村當城里人的夢想,參軍服役。由于身體素質很好,在新兵集訓時的技能體能培訓中表現突出,被分配到偵察連當偵察兵。
和平時期的軍營,除了有軍事需要的考慮之外,還有為服役者將來考慮的思想,倡導培養軍地兩用人才。劉占玉在偵察連有著積極出色的表現,他覺得,偵察連嘛,軍營中的特種部隊,將來復員轉業回到地方,可以去公安機關當民警,也可以到機關企事業系統當內保干部。就算是點背到家了,無法在城里謀到職位,回到村里混個治保主任當當也是可以的。
劉占玉的出色表現讓部隊領導很滿意,都覺得他要是不干志愿兵有點可惜了。當志愿兵,就面臨著提干。而現代軍營,講究專業化知識化,不去軍事指揮院校就讀,是根本不能得到提升的。團首長有栽培他的意思,連首長就鼓勵他復習備考軍事學校。劉占玉以往的學業是在“不求金榜題名,只求曾經讀過”的心態下完成的,在這種長達十幾年的不良心態中,養成了看到書本就犯困的厭學習慣。他倒是聽從了首長的話,發誓要考取軍校,有更大的出息。可是書本瞌睡癥不讓他遂愿。考試的時候,他與錄取標準的差距就不僅僅是名落孫山的問題了。看到這種情況,團連首長都替他惋惜。
劉占玉倒是沒有心情郁悶,他對戰友們說,我這個人,天生就不是讀書學習的料,上學等于關禁閉和上刑。戰友笑他失去了大好的發展機會還不覺得可惜,簡直是傻子。劉占玉就反駁說:“開玩笑!就咱這兩下子,在部隊都能出類拔萃,將來回到地方去,能沒有好歸宿?”
可是等復員回到地方,劉占玉的自信變成了氣憤。
他是想當警察的。當地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長,當初是從他那個村子搬遷走的,同村老鄉總有一份親近,父親帶著他登門拜求。副局長聽了情況介紹,覺得雖然現在公安部門進人有嚴格的要求,但劉占玉還是可以作為特殊情況吸納進來的,就答應代為做工作。好在局里其他領導也看好這個偵察兵轉業的人,就答應了。不過,機關事業單位進人可不像私企,主管同意就可以了,還要有人事部門的批準。
可人事部門的主管就是不給辦手續。劉占玉一家人十分著急。明白世故的鄰居就開導他們:“著急有什么用?趕緊送錢啊。”
“送錢?我可是部隊的優秀偵察兵啊,只不過想當個普通民警,又不是想當公安局長。再說,人家公安局也相中我了。人事局憑啥還要勒我的脖子?”劉占玉氣惱地說。
“人事人事,《西游記》沒看過咋的?唐僧到了西天,如來佛賜給他經書,取經書的時候,管書房的仙佛還朝他索要人事呢,唐僧不是也得拿紫金缽打點嗎?不給送錢,人家憑啥批準你。”
“不送。這人事局不就是辦人事的嗎?”劉占玉說。
“那得送多少呢?”劉占玉的父母可不想耽誤兒子的前程。
“怎么也得個萬兒八千的。”鄰居說。
“萬兒八千?”父母為難了,他們家可不是那種能耕耘出小康生活的農戶。
最后,公安局沒去成。轉年,劉占玉又開始跑別的工作,可是縣級市的花財政錢的工作,如果沒有私交加上鈔票的二合一公關綠卡,哪里是那么好找的?他兩手空空,自然是沒有結果。
最后,他只好懷著對現實的不滿,自己跑到大連去打工。他寫了一塊招牌,標明自己系偵察兵復員,具有擒拿格斗的高超本領,然后去了人才市場。在人才市場的露天場地,他舉著招牌,站在一個顯眼的高處。倒是有不少人前來搭訕,這就給他一種感覺,就業的空間一下子變寬了。不過找他的都是娛樂業的老板:夜總會、歌廳、洗浴中心。
在劉占玉以前的感覺中,娛樂業是那種黑白混雜的生意,旁門左道。不過現在他的想法變了,既然白道有小人堵著,那么我就只好走方便快捷的旁門左道了,等攢足了錢,再去落實自己的工作問題。
既然問的人多,劉占玉就要選擇一家工資高的單位,最后,他決定去那家名叫“上海灘”的洗浴廣場做保安,因為老板開出的工資是每月1500元。
老板錄用他時告訴他:“我之所以喜歡用復員兵,除了身手好這個條件外,最主要的,是公司利益高于一切的責任心,還有服從命令的素質。理解的要服從,不理解的也要服從,指哪兒打哪兒。你能做到嗎?”
“能!”劉占玉回答得很干脆。
劉占玉上崗了,從此,他的思想也因為這份工作開始接受非主流的熏陶,最后發生了質的蛻變。
13·人格轉型
洗浴廣場的保安員,其職責說白了,就是對有挑釁商家想法的顧客進行暴力震懾,并對實施挑釁的人暴力懲戒,簡而言之,是老板的暴力工具。
劉占玉上班一個月,倒是沒有什么事情發生。但是從第二個月開始,工作就忙起來了。
這個洗浴中心是有三陪小姐的,來這里進行色情消費的雖然什么層次的人都有,但是大家還都能遵循色情消費理應埋單的規矩。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搞霸王嫖的孫佳冉。
按說,能開這種買賣的老板也不是一般人物,背后也有黑白兩道的靠山,但是他拿孫佳冉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孫佳冉也不是一般人物,他的父親是搞房地產開發的,和洗浴中心老板的黑白道靠山同樣關系密切。而整日里無所事事的孫佳冉,糾合起一幫同齡人,號稱老大,混跡街頭,向沿街商家尋釁滋事。他本來不缺錢花,什么樣的飯局都埋得起單,但是花了錢的酒菜,他總覺得沒有霸王餐吃喝得爽。街頭的幾家大飯店他基本都吃遍了。不過他這個人有一個特點,吃過霸王餐的飯店,決不再白吃第二次,除非店主得罪了他。霸王餐吃膩了,他就想玩花樣:“我想起了一個新玩法,泡小姐的,還沒有人玩過霸王泡。”手下小弟糾正說:“應該叫霸王嫖。”孫佳冉倒是很虛心,立刻改口:“對,霸王嫖,咱們今晚闖‘上海灘’,破個紀錄怎么樣?”大家一致同意。
晚上,他們闖進“上海灘”洗浴中心,也不交臺費,就直接點小姐。“上海灘”的老板自然是不能容忍,指使那些保安去阻止。那些保安都是老板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穿戴挺嚇唬人的,其實是不禁打的紙老虎,上來一過招,全被孫佳冉他們打趴下了。因為嫖娼斗毆,老板不敢報警。這時候,孫佳冉讓手下看住保安,自己則揚揚得意地去包房找小姐了。
老板咽不下這口氣,就找黑白道上的朋友,請他們出頭,可一聽是孫佳冉,這些靠山都縮頭不管了。
孫佳冉以后又來了一次,這次老板服軟了,讓他們霸王嫖了一回。孫佳冉也見好就收,第三次,就付款消費了。
老板暗暗發誓,將來有機會,一定報這個仇。他開始更換保安,招收那些真正能打敢拼的新員工,劉占玉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讓他滿意的。
這天,孫佳冉他們一伙又來了,老板點頭哈腰地把他們迎進去安置妥當之后,就悄悄把劉占玉叫來,講了這幫人的霸道行徑,讓他去故意找茬揍他們。
“霸王嫖?從沒聽說過!只要老板有話,我一定教訓他們。”這個時候,劉占玉已經不自覺地站在老板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根本不管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合理合法。
孫佳冉去衛生間的時候,劉占玉故意走過去撞了他一下。
“你瞎呀?”孫佳冉出言不遜。
“你才瞎呢!”劉占玉回敬,并罵了一句臟話。
孫佳冉哪里受得了這個,立刻動手,結果被劉占玉打得滿地找牙。孫佳冉的小兄弟聞訊奔出來,經過一番格斗,全被撂倒了。
“滾!以后到這里給我老實點,否則,裝一回犢子打一回。”劉占玉警告說。
孫佳冉是見硬就縮頭,以后很少來,就是來了,也不再趾高氣揚。
老板重重地獎勵了劉占玉。
好拳腳里面出外財,傷害了別人,自己才能獲利。老板的獎金包含了這樣的道理,劉占玉接過獎金的同時,也接受了這樣的道理。
聽老板話的劉占玉在“上海灘”頗受重視,不久便被加薪,臨時的工作成了長久的工作。
工作穩定之后,劉占玉也不再想攢錢找正當工作的事情。
年紀大了,該結婚成家了。劉占玉相中的女友是一家百貨商店的營業員,女方倒是也很中意劉占玉這個人,唯一感覺不稱心的就是他的工作,就說:“結婚后,你就換個工作吧,洗浴中心的保安,人家都叫你們皮條保安,老鴇子的狗腿子,太難聽了。”劉占玉當時是滿口答應。可是結婚之后,劉占玉總是以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為由,拒絕更換工作。這讓妻子有了懷疑,她暗自擔心:“是不是丈夫和洗浴中心的哪位小姐有扯不清的關系,離不開呀?”這樣猜忌著,一來二去,夫妻兩個人的感情就出了問題。
幾年后,“上海灘”終因色情經營被查封,并由此牽連出了老板背后的黑白靠山,于是,隨著黑靠山被打掉白靠山被“雙規”,“上海灘”拖欠銀行貸款不還的事情也敗露了,破產還債讓這個洗浴中心不復存在了。
失去了工作的劉占玉在重新擇業的時候,不得不按照妻子的意愿行事了,找到了一份私企保安的工作,干24小時休48小時,月薪800元。
工資比以前少多了,另外上班所接觸的,不是燈紅酒綠,不是穿著高度透明暴露的風情女,而是機器和包裝箱,這讓劉占玉感到很沒意思。當這種不滿意表達出來之后,妻子自然不能同意,于是家庭大戰時常發生。
14·生活多變
劉占玉又動了更換工作、重返娛樂業的念頭。妻子堅決反對,而劉占玉則偷偷去人才市場聯系。妻子得知后異常震怒,以“怕間接傳染上臟病”為由提出離婚,并想擁有孩子的撫養監護權。
劉占玉簡單地把妻子此舉理解成嫌貧愛富,也就賭氣地答應下來。不過,他不同意把孩子的撫養監護權交出去。
離婚后,劉占玉又找了一份娛樂業保安的工作,將孩子交由父母代為照顧。
離婚后的最初幾年倒也沒事。只是到了2005年初,煩惱接踵而至。
先是女友的背信棄義。離婚后,劉占玉和一個名叫阿美的女孩建立了特殊的關系。
阿美是他所在歌廳的色情小姐,兩個人的關系由見面只是點點頭發展為同居,緣于一個形同英雄救美的故事。
這個歌廳管理小姐的機制,與原來那個洗浴中心完全不一樣,他們實行的是臺費和小費分離的管理辦法,即只要顧客交足了臺費,那么他應該付給小姐多少小費,兩個人自己商量,歌廳不予過問。如同早夜市買菜砍價一樣,嫖客們也都為節省幾個小費而大展本領。當然,與別的砍價手段不一樣的是,這里有一種威脅性砍價。一個叫趙大波的離異男子就是這樣的嫖客,小姐們稱他為無賴客。趙大波是這樣砍價的:“我有朋友是市局里的治安民警,到哪里找小姐,都是五五折給小費,你要是不給面子,就等著交罰款吧。”其實,他的朋友也是一個膽大妄為的潑皮,總是拿著假手銬和假警官證嚇唬喜歡賭博的人或欺負三陪小姐。阿美以為趙大波只是即興瞎忽悠,絕對不肯打折。全額付小費的趙大波決意報復,就找來假警察朋友,趁阿美出去購物的時候,假手銬假警官證一嚇唬,要罰款5000元。阿美真被嚇住了,可是身上的錢不夠,她就給劉占玉打電話。在她看來,劉占玉為人挺仗義,是一個肯援手的同事。劉占玉到來之后,覺得趙大波的朋友不像警察,就不肯掏錢,并要求他把阿美拿出的錢退回來。對方不干,劉占玉就出手,將趙大波和冒牌民警制伏并要送他們去派出所。對方苦苦哀求,除了返還阿美的錢,還掏出500元賠禮道歉。阿美不想把事情鬧大,就讓劉占玉放過了他們。之前,阿美還不知道劉占玉已經離婚,此事之后聊天時才知曉,于是懷著一份感激,阿美決定不做小姐了,和劉占玉處朋友同居。劉占玉沒有反對,一是自己畢竟單身了好長時間,二是阿美確實長得挺嫵媚動人的。
阿美是過慣了那種奢侈日子的,如今憑著一時的感恩情結步入亞夫妻的貧窮生活,自然是有落差感,當感恩的熱情冷淡下來之后,她就開始心猿意馬了,最后離開劉占玉去了外地,還是干老本行。
劉占玉很是氣惱,覺得阿美不應該如此對待自己,要么就別開始,開始了,就該有始有終。這個刺激,擴大了他對他人的憎恨,他覺得世界上最可惡的就是人了,總是讓你摸不透。
這件事之后不久,劉占玉又攤事了。轉年春節,他帶著兒子逛街,在一輛高檔轎車前,好奇的兒子站住了,一邊看一邊用手摸車身。車主出來后就罵了孩子一句。孩子沒說什么,劉占玉不讓了,立刻還嘴回罵。車主就要動手。他哪里是劉占玉的對手,幾下子就被打倒在地,被隨后趕來的街頭巡邏民警送到了醫院。
因為車主有主要責任,民警只責令劉占玉賠償醫療費誤工費等共計兩萬元,沒做其他處理。
一頓拳腳打出去兩萬元,這對于劉占玉來說,無異于傾家蕩產。而之后不久,破財的事情再次發生,孩子去廢舊待拆遷樓房玩耍的時候摔傷了,非常嚴重,搶救了好幾天,又在重癥病房住了好些日子,花了好幾萬總算痊愈了。由于產權單位和拆遷單位有警示標牌,也有專人看護,還有防護欄,孩子是不聽勸阻私自破壞防護欄偷偷進入的,一切責任自負。這筆高昂的醫療費更是雪上加霜,劉占玉幾乎一無所有了。
負債的壓力激發了劉占玉的不良思想,他覺得這個社會總是和他過不去,反正自己也沒好了,干脆就用讓別人倒霉的辦法來回敬社會吧,這樣,自己就可以過上揮金如土的生活了!當然,他也清楚后果,如果自己這樣做了,那么自己的命就不再屬于自己了。他豁出去了。
15·首開殺戒
搶劫富人,殺掉富人,這是劉占玉預謀犯罪的思路。躺在床上望著疏于粉刷的天棚,他為自己的犯罪想法找支持的理由,富人不是貪官就是酷吏,要么就是投機取巧、以假亂真的奸商,真正能依靠勞動富起來的人萬里難挑一。搶這些人,殺這些人,等于為民除害了。
同時,他也考慮,可不能像那些頭腦簡單沒有算計的老粗那樣,隨便到街上,遇見誰就搶誰,那樣搶不到幾個錢。必須想辦法設局,用利益的誘餌讓人攜帶著巨款主動來送死,這樣干一把才夠本。而要想設計一個能讓人相信的局,必須有一個信用度高的身份,什么身份讓人一搭眼就感到安全可靠呢?軍官!正好,自己對部隊情況很熟悉,雖然自己沒有當過軍官,但畢竟在軍官的領導下生活了好幾年。理由他也想好了,人們對政府采購比較了解,而對軍需采購就不太了解了。軍需采購總是具有超過短期實際使用量的儲備性質,而這些物資,尤其是糧食,就要定期處理以便更新。部隊處理陳糧,對于許多經濟掮客來說,都是趨之若鶩的商機。再有,廢舊鋼鐵的處理也是一個吸引經濟掮客的項目。單憑這兩點來編謊話就能有人相信。
拿定了假扮軍官的主意后,他就開始尋思是自己單槍匹馬一個人干,還是找幾個都有此心的同伙。最后覺得自己有能力獨自干,不用找任何人。同伙,干事的時候是朋友,出事的時候就是出賣朋友的仇人了。
接下來,他考慮在什么地方開始。最初是想回海倫市,他覺得那個窮山惡水人也不怎么樣的破地方,該殺該搶的人太多了。但是不久,他就放棄了這一想法,那么一個巴掌大的地方,就是扮叫花子也沒有人相信啊。還是要在人口密集生活節奏快的省會城市,商機一閃即逝、機會錯過就不會有第二次,留給人猶豫、分析、甄別、判斷的時間很短暫。這樣的環境里,要是沒有電視和報刊這些媒體,就是假冒國家領導人也會有人相信。可是,全國的省會城市那么多,從哪里開始呢?還是看天意吧。這樣想著,他找來一張大白紙,把這些省會城市分列其上,然后取來一枚一元硬幣,閉眼一拋。硬幣落在了石家莊。
劉占玉趕往石家莊。
帶有軍銜標志的軍裝竟然也能夠隨便買到,這讓劉占玉佩服起商人敢于違法逐利的勇氣來。他購買了兩套少校軍裝。
衣服有了,還缺少證件。劉占玉來到了位于一所大學周邊的打字復印社,他已經通過學生們了解到,這個打字復印社是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假證制售點。
接待他的是一對說話湘味濃重的湖南夫婦。
“我的軍官證丟了,不敢告訴領導,想補辦一個。”劉占玉說。
打字復印社的老板自然知道這是謊話,但是也不追問,開始談價錢。
劉占玉覺得價格還可以,就同意了,并說:“那就連身份證也一塊兒辦了吧,我補辦的身份證需要半年后才下來,現在急著用。”
“沒問題。”老板高興了,多一個假證,自己多一份收入嘛。
“姓名?”老板問。
“張仁達。”劉占玉愣了一下,隨口回答。其實來之前,他想改名不改姓,就化名劉仁達,進來后,才決定連姓也改了。而他隨口編的姓氏湊巧與劉仁峰的假姓氏吻合了。
一切準備就緒,他就開始物色目標。他假稱自己是某部后勤處的少校,很快就讓許多人信以為真。在這些人中,本來有兩個人是最中意的,一個動用的生意資金最多,10萬。不過此人長得很像家鄉公安局的那個副局長,讓他有些不忍下手。另一個人長得則像家鄉人事局的那個勒索自己的干部,讓他一看就殺心頓起,但是只能進行5萬元的交易。究竟是以錢多少為取舍標準,還是以兼而泄憤為取舍標準?他想了好半天,最后選擇了后者,他覺得自己走到今天的地步,與家鄉人事局的那個人有著極大的關系。
當夜,劉占玉用一把錘子,幾下子就把那個人打死了,搶走了5萬元現金。
當那個長相酷似家鄉人事局干部的受害者倒在血泊中的時候,劉占玉感到的是快意恩仇的陶醉,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稍微清理了一下作案現場,劉占玉飛快地離開,立刻趕往鄭州,在那里租了房屋隱藏下來。他已經盤算好,既然假身份證上的住址是石家莊,那么自己就把鄭州作為長期的落腳點。
16·習以為常
作案后的頭幾天,劉占玉揚揚自得,拿著5萬元玩命揮霍,出入娛樂場所。對這樣的地方,他太熟悉了,不過以往他是員工,而現在他是消費者,是上帝。在包房與小姐眉開眼笑尋歡作樂的時候,他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以前憎恨有錢人不過是一種窮人的仇富心理,恨別人有恨自己無的假恨。
隨著這種紙醉金迷的日子,他身上的贓款越來越少,愉快感也越來越少。當被殺死的人是家鄉人事局干部的幻想消失后,他陷入痛苦的煎熬中。他想,那個人和自己無冤無仇的,別說過節,什么關系都沒有,就這么被自己給弄死了。如果自己沒有這么做,那人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看上去這個人也就三十多歲,他家里一定也有妻兒老小。想到這里,他把自己的雙手伸出來,仔細看著,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質問:這是那雙曾經握過革命鋼槍保衛人民的手嗎?
這一夜,他沒有去娛樂場所,睡夢中,夢見被他打死的人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哀號哭泣。
可是到了白天,他又用另一種想法否定自己的后悔,驅趕自己的恐懼:反正已經這樣了,就沒有住手的道理了,只能繼續往前走了,什么時候讓警察抓到,就結束了。
在人性與魔性的交替支配下,劉占玉走著自己的罪惡之路。
錢又沒有了,他開始選擇下一個作案城市。他的計劃是,一個省會城市作一個案子,如果真有那種可能,要在所有的省會城市留下自己帶血的足跡。
又是拋硬幣定地點,結果硬幣落在的城市還是石家莊。于是他再拋,這回落在了濟南市,他立刻前往山東。
濟南市有赫赫有名的濟南軍區首腦機關,又有承襲著山東人淳樸忠厚性格的居民,劉占玉在這里假扮軍官,自然是沒有任何破綻,處理陳糧的誘餌讓人確信不疑。
這回上當的受害人既不像他印象好的熟人,也不像他仇恨的熟人,他已經沒有了相貌對號的意識,飛快地出手,飛快地找錢,飛快地離去。
這回再拿著贓款去揮霍的時候,他除了心安理得再無別的念頭,凝視自己雙手追悔的事情再也沒有發生過。另一個信念已經樹立起來了:反正自己就這樣了,快活一天是一天,誰掉進我的騙局中,都是命該如此。
拋硬幣確定的下一個城市是長春。可是當他10月下旬趕到長春之后,卻病倒了,流行性感冒引發了肺炎,他住進了醫院,經過一周的治療才痊愈。住院期間,他就想利用這個機會作案。這是一個大病房,共有八個床位。劉占玉就對大家說自己是部隊的后勤少校,來這里是聯系廢舊鋼材處理事宜的,他覺得,這些同病室的人,他們的親戚朋友中,肯定有人會上當。果然,一個前來探視朋友的中年人恰好做的是廢舊鋼鐵回收生意,一聽這話,感到真是天賜良機,立刻與劉占玉搭訕。交談中,劉占玉得知他只有4萬元的生意周轉金,覺得少一些,不過那人卻顯示出極大的殷勤,令他難以拒絕。他只好認了,既然他催命似的前來送死,就別計較錢多錢少了。
“我11月3日出院,然后開好手續,下午咱們就在醫院住院部右側的休閑椅上見面,你把錢給我,我把手續給你,然后陪你去提貨。”劉占玉說。
初冬的休閑區,樹木凋零,白雪皚皚,已經沒有人來這里休閑。劉占玉提前來到這里,開始做準備。由于住院的原因,他沒有準備錘子,現買已經來不及,只好就地取材了。轉悠了半天,他才找到一塊鋪地用的水泥磚,就擺放在休閑椅上。約定的時間到了,可是那個人沒有準時到達。劉占玉犯尋思,難道有了什么變化?他著急地把煙蒂扔在地上,然后又點燃了一支煙吸了兩口,這才想起來,不能把煙蒂留在這里,于是又彎腰把雪地上的煙蒂撿起來放進自己的衣袋。
這個作案地點,他并不覺得理想,容易在雪地上留下腳印。可是住院部也只有這里僻靜了。
那人終于來了,解釋遲到的原因是雪路塞車。劉占玉問他:“錢帶來了嗎?”
“帶來了。”那人說著,就把隨身包放到休閑椅上,俯身低頭準備打開。這時候,劉占玉動手了,用水泥磚將被害人砸死,拿起被害人的隨身包迅速離去。
17·黑魚泡中
長春作案后,劉占玉直接來到哈爾濱。
到哈爾濱來,他沒有拋硬幣,是臨時決定的。他覺得長春和哈爾濱相距很近,自己應該去走一遭。
這次,他還想仿照長春的手法,以處理廢舊鋼鐵為名引誘受害人上當。
哈站下車后,他打聽廢舊鋼鐵市場。被詢問人聽成了鋼鐵街,就說:“乘坐89路到安發橋上換乘86路,就到鋼鐵街了。”走了幾步,那人覺得指點錯了,就叫住他:“是廢舊鋼鐵市場,不是鋼鐵街啊,那么你坐89路安發橋下車,換乘25路,到終點就是了。”換車的時候,他發現站臺附近有一個建材商店,就進去詢問有沒有錐形錘,見有,便買了一把放進隨身包。可是他把方向坐反了,車到了道外的韓家洼子。眼看著天色已晚,已經無法再去目的地了,他就在道外區下車。他雖然不熟悉哈爾濱,但還是聽人說過的,尤其是對那句順口溜印象很深:“南崗是天堂,權貴喜洋洋;道里是人間,老少有逸安;道外是地獄,夜晚有驚悸。”他考慮,既然人稱地獄,想必是具有人員混雜的情況,有利于投宿。可是下車后,他竟然有了即興搶劫殺人的想法。因為他看到了一輛車,這車和當年在大連導致自己破費兩萬元的那輛車一模一樣。
等候在車附近,待到車主出來把車門打開、隨身包扔進車內之際,他飛快地奔上前去。司機很警覺,反應極快,頭也沒回,立刻鉆進車里,關閉車門,并把車門從里面鎖死。劉占玉晚了一步,氣得直用錘子擊打玻璃。這時候,司機撥打了110,劉占玉只好放棄,匆匆逃走。
在哈爾濱出師不利,這讓劉占玉有些沮喪,一時動搖了在哈爾濱作案的想法。他想,看來不是拋硬幣選定的地方,就是不順當。不過后來他又找到了繼續留在這里作案的理由:搶車殺人是臨時的想法,只要不再臨時改變計劃,還是可以干一件案子再走的。他決定先隱藏一段時間再說,在長春弄到的錢還沒來得及花呢。
劉占玉打聽到,時逢農民工回家的冬季,鉛筆廠家屬區的平房出租屋空房很多,于是他以一個月300元的高價,租了一間年租金僅2000元的小房子住了下來,并開始去娛樂場所揮霍自己的贓款。
11月25日,他退了租房,住進了大橋賓館。
次日,劉占玉換上軍裝來到黑魚泡市場,引起了六哥的注意。
憑著逐利的嗅覺,六哥覺得一個軍官來到這種地方,必是有廢舊鋼鐵要處理,就立刻迎過去。
交談后,劉占玉明白了,這個六哥就是那種空手在市場里兩頭賺錢的掮客,俗稱拼縫人。而此刻,他恰恰需要這樣的人,就把編好的謊話說給他聽,扔下一盒軟中華香煙,并許諾:“只要找到有實力又辦事敞亮的買主,我給你這個數。”說著,伸出右手。
500元!六哥高興,暗說軍官辦事就是敞亮。
六哥先找了張氏父子,上次的事情沒辦好,六哥雖然嘴上不服軟,也不退還好處費,不過他心里也覺得理虧,怕張氏父子背后說自己的壞話。如今有了好事,他想先介紹給張氏父子。可是沒想到談崩了,還打了起來。最后,他就去了劉鑫維家。劉鑫維一聽樂得嘴都合不攏了,立刻對六哥拍了胸脯:“只要手續一辦完,我立刻給你200元。”
在六哥的介紹下,劉鑫維和劉占玉兩人相見。六哥說:“這是張少校,我張哥;這是老劉,我劉哥。劉哥,我張哥是個痛快人,辦事敞亮,你們好好談。”說罷,他回避了。
“兄弟,這是我的證件。” 劉占玉說著,把自己的假軍官證遞過去。
“哦,張少校。”劉鑫維翻看著,同時問道,“你和六哥挺熟啊。”
“哦,我和他倒是初次接觸,不過我的前任和他經常打交道,詳細介紹過他。雖說他這種混在大型市場里的人,錢掙得不那么名正言順,但是許多時候還真的需要這種人,節約時間嘛。再說,給他的那點好處費,只要在廢舊鋼鐵上少算個噸把的,不就都出來了。”劉占玉說。
“那是。”劉鑫維把假軍官證還給劉占玉。
兩個人進入了價格和數量的商談中,
“第一批需要處理的廢舊鋼鐵是10萬元的貨。”劉占玉說。
“那就9萬元吧,多了我手頭暫時也沒有。”劉鑫維還價。
“這樣我不好向領導交代。”劉占玉遲疑地說。
“這樣,我另外拿出3000元,給你個人當差旅費。”
“好吧,看在一家子的份上,就這么辦了。”劉占玉說漏嘴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張少校了。
“一家子?”劉鑫維奇怪地望著劉占玉。
劉占玉發覺口誤,立刻想辦法彌補:“是這樣,我當兵前,隨父親姓,姓劉。我老爸是軍區里的領導,為了不讓人說三道四,當兵時就讓我隨了母親姓,這樣有利于提拔嘛。”
他圓謊的本領高,劉鑫維沒有懷疑。
作案后,為了防止死者家屬報案,他用死者的手機給其家人發去短信報平安:“買賣順利,利潤可觀,我要陪人家消費消費,明天才能回家。”而劉鑫維的家人真的被迷惑了,所以在不見劉鑫維回來的情況下,一直沒有起疑心。直到一大隊大隊長他們排查黑魚泡市場,他們才感到不妙,而最后看到的是親人的尸體。
18·中原緝兇
專案組的協查通報發出后,各地的反饋消息陸續到來。
最先反饋消息的就是本市。道外公安分局反映說,他們轄區11月4日發生一起假冒軍官搶車殺人未遂案件,受害人雖然沒有看清犯罪嫌疑人的長相,但是身體的其他條件符合協查通報上的描述。
接著,石家莊警方也發來信息,他們正在偵查的假冒軍官搶劫殺人案件,嫌疑人的作案手法與“11·28”案相同。
山東濟南也有假冒軍官殺人搶劫的案件發生,作案手法與哈爾濱的這個案子相同。
河南鄭州警方通報,2007年3月20日,一犯罪嫌疑人冒充軍官,以賣糧食為由將被害人騙至某機關打傷后,搶劫3萬元現金逃走。
最后反饋信息的是鄰省吉林,長春市警方通報,2007年11月7日,在長春市一家醫院住院部,一犯罪嫌疑人冒充軍官,以販賣部隊廢舊鋼材為名,用重物將被害人砸死,搶走4萬元。
面對這些信息,專案組領導說:“如果這些案件能串并,那么就說明,這個家伙或者說這個團伙,具有全國制造命案、專門在省會城市作案的特點,如不立刻偵破,對社會的危害將會更大。”
不過,這些只是可以跨省串并案的信息,對案件的推進沒有實質意義。
三天后,又有一個信息反饋過來,使得案情一下子明朗起來。
發來信息的是本省海倫市警方,他們反映,協查通報上的人系本市居民劉占玉,此人當過兵,如今人和戶籍脫離,去向不明。
專案組立刻和海倫市警方取得聯系,請求提供有關劉占玉的詳細資料,特別是照片資料。
照片傳過來之后,專案組再次把大橋賓館的雪蕊請過來,讓她辨認。
“那幾天住宿之人,就是照片上的這個人。你們看,魚尾紋是不是拉平的,我說得沒錯吧?”
犯罪嫌疑人最后確認,劉占玉就是“張仁達”。
可是這個劉占玉現在藏身何處呢?他在大橋賓館登記的住址是石家莊,他會真的在石家莊嗎?
這個時候,一大隊大隊長有了一個想法,他說:“眼毒的人,想必心也細,大橋賓館的那個雪蕊能不能提供一些有關劉占玉的詳細情況,比如說講話中透露出的居住信息,或者其他什么的。應該再找她過來了解一下。”
專案組領導倒是同意,只是強調:“別老是折騰人家了,還是你去一趟吧。”
“也好。”一大隊大隊長覺得有道理。
雪蕊在班上,聽一大隊大隊長說出來意,雪蕊有些為難:“這……我和他只是打了個照面,沒聽他說過話。”
“哦!”一大隊大隊長有些失望。
“這樣,我領你去問問樓層的服務員,興許她們和他說過話呢!”雪蕊說著,在前面引路,他們上了劉占玉曾經投宿的樓層。
可是,樓層服務員也沒有和劉占玉有過什么交談。
一大隊大隊長徹底失望了,看來要無功而返。
這個時候,樓層服務員把雪蕊拉到一邊,附耳說了些什么。
“是嗎?可是……”雪蕊猶豫著,于是兩個人又遠遠走開幾步,低聲嘀咕著什么。
看來有新的消息,一大隊大隊長猜測著。但是他不明白,什么消息還要對自己有所顧忌呢?
雪蕊和樓層服務員回來了,雪蕊遲疑著說:“倒是有一個人,和你們要找的這個人交談過很長時間,只是這個人……你也知道,現在的人,活法多,總之都是為了生活嘛。”
哦!一大隊大隊長明白了,能提供情況的人定是三陪小姐。對呀,劉占玉住進來之后,有可能把三陪小姐叫到房間來陪宿。這時他明白了,雪蕊和樓層服務員既想說出這個人,又擔心警方追查此女的賣淫行為。目前,抓捕兇手偵破命案是最最重要的任務。想到這里,一大隊大隊長就說:“你們放心,我就想抓到搶劫殺人的兇手,至于別的,可以不去計較。”
雪蕊放心了,說:“就是嘛,辦自己的差,也不能堵了別人的活路嘛。”她向樓層服務員使了個眼色。
樓層服務員就打電話,把那個三陪小姐叫了來。
由于雪蕊事先做了說服工作,那個女子見了一大隊大隊長之后,也沒有過多拘束,她按照一大隊大隊長的要求,詳細講述了和劉占玉的接觸過程。
她叫王娜拉,今年二十六歲,生長在流行早戀早婚的農村。可她的婚姻是短命的,丈夫需要的是農婦,而她是那種向往現代生活的女孩,于是兩個有著不同生活目標的人最后只能分道揚鑣。王娜拉來到了省城,當起了專門掙男人錢的三陪女。不過她不依托某個娛樂場所,而是那種有著充分行動自由的三陪女,人稱野陪。每天晚上溜進賓館,從樓層服務員那里探聽每個房間的住宿情況,并把一人住單間的男住客房間號記下來,然后逐個打電話過去,自稱是賓館桑拿洗浴室的工作人員,問需不需要特殊服務。而那些男住客自然心有色欲一點通,知道特殊服務指的是什么,就根據自己的腰包情況決定是否需要接受服務了。
當時的劉占玉就接到了這樣的電話,他說:“行啊,省得再去洗浴中心了。”
王娜拉進入房間后,先是沒話找話制造熟悉感,看到劉占玉脖子上掛著一塊玉牌,就笑道:“不是白展堂的盜圣玉牌吧。”
劉占玉沒有看過《武林外傳》,無法幽默起來,他解釋說:“護身符,獨山玉,在少林寺買的,十分靈驗。”
砍價的時候,劉占玉偶爾說出“不中”的話語,最后達到理想價位,才表示:“那中。”
當王娜拉說出“大哥好可愛”的話之后,劉占玉就笑著說:“女孩的話得站到二七塔的塔尖上聽去。”
得到這些情況,一大隊大隊長立刻返回。
獨山玉,少林寺,中不中,二七塔……一大隊大隊長帶回來的這些情況足以證明,劉占玉有可能藏身于河南鄭州。
一大隊大隊長和中隊長先行趕到了鄭州進行排查。
在當地同行的協助下,他們很快就查到了化名“張仁達”的劉占玉的行蹤,他的租房在繁華的金水路。
住址確定,一大隊大隊長立刻給哈爾濱去信。
專案組領導率領骨干組員進軍中原。
對于如何抓捕劉占玉,專案組領導很慎重,他強調:“如果各地發生的同類案件能夠串并的話,那么這個劉占玉就是極度危險的人物,我們的抓捕行動要籌劃好,千萬不要出現意外。”
“危險也沒有辦法,既然沒有萬全之策,只好冒險動手了。”組員們表示。
11日晚,抓捕行動開始。除了樓道,他們在樓外也部署了警力,防止劉占玉跳窗脫逃。
一個當地口音極重的民警以煤氣檢查為由叫門。
劉占玉雖然在家,但是沒有立刻開門,而是詢問了半天才把門打開。
埋伏在樓道里的民警一擁而上,迅速進屋,高喊著:“警察,不許動!”把劉占玉控制起來。
被按在地上的劉占玉說:“手輕點,知道你們是警察。我沒想動,要是想動的話,就你們幾個,想撂倒我,得付出點代價。”
在民警忙著給他戴手銬的時候,他問:“你們是哪里的警察?”
“哈爾濱的。”一大隊大隊長回答。
“這可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找來了,我認栽了。”劉占玉說。偵查員在屋內搜出兩套軍官服裝。
12月14日,乘坐184次列車,專案組返哈。
哈爾濱火車站,又是一個有鮮花和掌聲的歡迎儀式。當戴著頭罩的劉占玉被押解下來的時候,市局領導特意上前,揭開頭罩看了一眼,然后感嘆道:“長得和劉仁峰確實很相似啊。”
劉占玉對所有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一起特大兇殺案得到及時偵破,同時,也讓歷史特大陳案的漏網主犯歸案。頗具戲劇性的偵破過程,也使得“11·28”案件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完成使命的專案組解散了,然而專案組成員沒有清閑,因為又有新的案件發生,他們又要按照需求,去組合成新的專案組。
責任編輯/楊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