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問我,大年初一吃什么?我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朋友以為我忘記了,或者根本就沒有過年。其實我沒有忘記,非但沒有忘記,而且過得很有意思。
記憶中的中國新年,總是出現小時候的鏡頭。大年初一早上,媽媽給我們新棉襖、新褲子、新襪子和新鞋子。經濟困難時,至少也有一件新棉襖罩衫,套在舊棉襖外面,感到光彩照人。大年初一早上,陽光燦爛,我和妹妹把頭發梳得光亮,穿上新衣服,和家人圍坐一堂,吃一鍋熱氣騰騰的赤豆年糕湯和黑芝麻湯圓。黑芝麻湯圓是我們和母親一粒一粒親手做出來的,此刻感到格外甜蜜,心滿意足。父母把辛苦了幾個晚上煮熟的葷菜放在一個大蒸籠里,有熏魚、白斬雞、紅燒蹄、醬鴨、牛羊肉等等。蒸籠有好幾層,層層疊疊都擺滿了噴香的菜肴,每天取一部分出來,被父親切成一片片,放在小碟子里,做喝酒的冷菜。那時候葷菜有限制,憑票供應,每年只有過年才讓我們解解饞。家里沒有冰箱,也沒有暖氣,蒸籠放在室內,一個多星期不會變質。陽臺上還有一個大沙鍋,里面是水筍煮肉。打開沙鍋蓋,只見上面一層潔白如雪的豬油,凍得結結實實。母親燜飯時,經常用金屬勺子挖一碗出來,放進飯鍋里加熱。上桌時,片片水筍,油光閃亮,吃到最后,豬肉都化掉了,水筍越加美味可口。
那時的歲月,是窮日子窮過年,可是越窮越留在記憶里,刻骨銘心,念念不忘。人的記憶都有選擇性。到了美國就沒有中國新年了。新衣服隨時可添,不用等到年底。額外的禮物和奢侈品,趕在新年前被圣誕節搶了頭彩。以前的苦日子現在回味起來甜滋滋。這幾年,在美國過中國新年,除了吃點中國菜,就是穿上唐裝,大紅大綠地串門走親戚,仿佛無聲的廣告,向公眾宣布中國節日到了。有的社團組織獅子舞、大頭娃娃表演,上街頭熱鬧一番。有的還聚會,唱中文卡拉OK。唱著唱著,感情出來了,眼淚鼻涕,嬉笑怒罵,不發泄一番好像不過癮。還有就是電子郵箱里長長地排著隊等你打開的恭喜發財的賀年片。
去年春節,我從加拿大邊境的華盛頓州轉移到墨西哥邊境的德克薩斯州過暖冬。北方下了一場又一場罕見的大雪,南方卻是藍天白云,萬里晴空。以前我總是對澳洲人在盛夏過圣誕節感到好奇,沒有白雪和穿紅袍的圣誕老人,怎么過圣誕節?如今我穿短袖過中國年。棉襖、靴子、圍巾和手套都躺在箱子里。這也叫過新年嗎?
大年初一吃什么?這里沒有中國菜,中國人很少見(除了開中國餐館的老板)。房車里,雖然有四個灶頭,還有烤箱等電器設備,但是我覺得,沒有中國原料的烹飪只要一個微波爐就夠了。
日子過得與中國新年毫無關系,忙忙碌碌,采訪寫作,攝影旅游,如果不是某天接到一份電子郵件,說是2月18日到30日給中國大陸打電話可以免費,我恐怕又把新年給忘了。讀了電子郵件,心中一驚,再去查日歷。一查,還剩下3天。2月17日晚上,我對自己說,明天大年初一,改吃葷吧。沒有赤豆年糕芝麻湯圓,也沒有水筍煮肉,平時早上吃一碗牛奶麥片和一個德州柚子。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把做三明治的火腿肉切成丁,打了兩個雞蛋,倒入半月形的微波爐容器,做了一個雞蛋餅,撒點芝士粉,拌點墨西哥沙拉,可謂色香味俱全,把早餐和午餐并在一起打發了。
大年初一應該出門拜年。以前,成年人雙手在胸前抱拳,嘴里重復說著恭喜發財,孩子跟在后面一邊說一邊鞠躬。我離鄉背井20年,如今又遠離美國的家園和親朋好友,大年初一去給誰拜年呢?想來想去,每天24小時,天天如此。過節也是,不多不少。但是,人類賦予節日特殊的意義。2月18日,對美國人是平凡的一天,對我卻不同尋常。我不能讓這一天白白荒廢,必須做些什么,做得像過節的樣子。
大年初一我起得特別早,吃完了早餐就往海邊的野生圈開去。方圓4000多平方米,是我經常光顧之地。這里有各種各樣的沙漠植物,目前正是開花時節。這里有南方獨特的飛鳥老鷹,常常站立在仙人掌的頂端,好像表演節目一樣,讓我攝入鏡頭。這里有豹有鹿還有100多只野豬。我給野豬去拜年。
野豬曾經出現在鳥巢旁邊。鳥巢在樹林腳下雜亂無章的枯枝影子里。卵石地,有小溪。我曾經在鳥巢旁拍攝了無數照片。不少退休人士在野生圈當義工,每天早晚兩次在溪流邊的卵石地上撒鳥食。還把柑橘對切,插在枯樹枝上。野豬常來常往,但也不是百發百中,很多游客來了幾次都沒有看到。我算幸運,見過多次。如果大年初一撞見野豬,我暗自思忖,就寫一篇給野豬拜年的文章。呵呵,老天有眼,果然來了一群野豬,一共5只,一個挨著一個,好像復制出來的,長得沒有區別。頭朝西,尾朝東,用鼻子當工具,把卵石底下鳥兒吃剩下的玉米和麩皮翻出來舔干凈,個個如此。
我與野豬相隔20多米,視力再好也看不到細節。我用望遠鏡,一個一個看仔細。兩頭老豬骨架很大,比較笨拙,一頭小豬夾在中央,享受大豬的保護。這樣的陣勢持續了好久,突然,左邊的老豬遭到排擠,孤獨地向林子走去。我趕快注視另一頭老豬,看看它是否也有同樣的結局。果然,沒多久,老豬和小豬吵了起來。小豬呲牙咧嘴霸道地向老豬吼叫,老豬并不示弱,與小豬鼻對鼻眼對眼,咧開大嘴,露出尖尖的長牙。整齊的陣勢頓時亂了套。一眨眼的工夫,老豬自動地出局了。
這天的鳥兒特別多,黑紅綠藍,五彩繽紛。野豬在它們的眼睛里應該是龐然大物了,居然膽大包天,在野豬的眼睛鼻子旁邊大搖大擺。更有趣的是,有的鳥還飛上了野豬的肩膀,不停地在鬃毛里尋找虱子,美餐一頓。那個出局的老野豬,居然有3只綠鳥同時站在它的背上,給它做清潔工作。我忍俊不禁,搶拍了這個鏡頭。鳥兒的肢體語言是歡快的,勤奮的。我想,也許它們能給老豬一個安慰。
我一直看到野豬全部離開。陽光在樹枝間灑下一把一把的光輝,望著它們的背影,我祝它們新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