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這樣想:從心靈感受的角度來講,糧食與美食就如一對孿生兄弟,他們有著共同的品質,又有著各自不同的性格,他們共同構成了我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環節,又共同擎起我心靈上那片讓人向往的蔚藍的天。
不是嗎?糧食是人們對過去的回首和眷顧;美食是人們對未來的一種向往和追求。
又一次悠然地想起故鄉,想起永留在我心靈天空之上的故鄉的風物。記憶中最深刻的,是母親用勤勞的手在貧瘠的土地上開墾出籽粒飽滿的糧食,用巧婦的手烹制出一盤盤、一碗碗的美食。
糧食是春光中母親靜心培育的一壟壟旺綠的麥苗,在悄無聲息中沉穩地拔節;美食是夏日里母親用期望的汁水澆開的一朵朵含著笑的鮮花,綻放五彩綻放美麗綻放一路悠遠的清香。
糧食是秋野中母親用鋒利的鐮刀收割的一株株成熟了的玉米,挺拔的腰身展示收成的豐碩;美食是冬日廚房里母親親手蒸出的一籠籠饅頭,讓我的所有生活細節都充滿熱騰騰和香噴噴的溫馨。
我用虔誠的目光仰望糧食,因為它們站立的姿態與我成長的心靈相似;我幼小而渴望營養的每一次心跳每時每刻都向往著與美食零距離貼近。在上個世紀的70年代,以一個8歲兒童好奇的目光來看,一小包普通的高粱糖帶來的香甜足以讓一大堆一大堆的想象插上日飛千里的翅膀。
民以食為天!心以食為天!所有饑餓的記憶都與糧食有關,一切與溫暖有關的美好記憶,都溶入了美食的特質。
母親的手,就如她的心靈一樣的靈巧。玉米、高粱、地瓜和野菜,這些在農村看來非常普通的飯食,在母親的手中,變戲法似的成為我童年餐桌上的美味:玉米餅被烙得金黃金黃,勾起我無限的食欲;高粱米面摻入紅薯面做成的窩頭,看上去挺粗糙,細細咀嚼起來卻讓我品出甜絲絲的滋味;而春天里的苦菜和白蒿嫩苗,在沒有任何污染的山泉水中文火慢燉,放入味精,點上香油,更是一頓可口的早餐菜。現在想來,我童年生活的每一天,都因為有了母親生產的糧食而盡顯尊貴,都因為有了母親烹制的美食而心情舒暢。
糧食是母親般巍峨的山,山的凝重讓我一步步成熟起來;糧食是母親般挺立的天,沒有了糧食,天就會轟然坍塌,酷如所有希望的破滅。
美食是母親澆灌莊稼的流淌的河,河的清澈吸引我恬然地在溪頭散步;美食是故鄉山坡上混著青草味道的空氣,這種高貴的氣體讓我們的腳步從容自若。
我在母親美食的滋養下,一天天茁壯成長。我一天天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樣一個道理:糧食,始終以它獨特的大眾性,奠起社會和諧的根;美食,始終以它普遍的向善性,夯牢心靈恬靜的基。
人類從刀耕火種中起源,同時誕生的,還有古人類對果腹和溫飽艱難和不懈的追求;那是對糧食的最初印象。
我時常想:所有的糧食、所有的美食都與一粒粒的種子緊密相聯,雖小而卑微,卻廣被恩澤。不是嗎?你想,人類文明一步步向前邁進,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顆顆習以為常的植物的種子。那些種子活蹦亂跳,猶如一個個靈氣四射的孩子,輕盈地舞蹈在人類闊步前行的廣袤原野,那是美食在向著幸福走來的人們發出熱烈的邀請。
是啊,糧食以小小種子的形態出現,卻飽滿,卻溫潤,它總是以質樸和無私的美食形象,去完美和壯大起人類所有的理想。正如我們每個人的母親,出身不見得高貴,卻竭盡全力地撐起一個家庭的天;雖樸實無華,卻孕育了人世間最樸素的偉大;我們的母親,心善、心美、心巧,在一眼望不到邊的土地上,精心伺候如母親一樣樸素的莊稼,收獲萬頃的糧食,而后捧給她的兒女們香甜的美食,讓我們每一個兒女肚子不挨餓,心靈不挨餓,為我們本應貧瘠的童年留下有關幸福的永久記憶。
現在,我與妻女,住在城市一隅,享受母親為我創造的房子里。晚上,在明亮的燈光下,我靜靜地寫下我想寫的文字,誠誠地寫下我想說的話,親親地寫下我想抒發的情。我徜徉在幸福的回憶里,我徜徉在無盡的想象里。
我永遠相信:站在長滿莊稼的田野里,或是坐在擺滿糧食的餐桌旁,我都會清晰地聞到一股股來自故鄉、來自母親手中的濃香。那濃香裊裊婷婷,在空氣中、在我的鼻尖上漫溢。它使我一次又一次透徹地解讀“民以食為天”這句古訓的深刻內涵,它使我一次又一次地真切感受到母親用糧食和美食為我的心靈上方擎起的那片天。那片天,在我成長的歲月中,隨著我的思緒,一天天地更加蔚藍、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