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菲律賓保姆玖娜

我們剛到新加坡的時候，女兒依林還不到兩歲，我和先生工作都忙。家里急需一位保姆。通過一家很有名的中介公司，我們找到了菲律賓保姆玖娜，沒想到。我們成了世界上最幸運的雇主!

漂亮的玖娜吃苦耐勞，誠實可靠，聰明伶俐，樂觀開朗，我想所有的溢美之詞放在她身上都不過分。最重要的是，她以一顆母親的心去愛我們的女兒。其實對我們來說，對孩子好是最重要的，做飯、做家務都是次要的。然而玖娜是十項全能，她在照顧孩子的同時，買菜、做飯、做清潔樣樣都出色。有了玖娜以后，家里每天窗明幾凈，茶飯飄香。

玖娜對女兒依林的好，我們看在眼里。依林感冒了，不用我們吩咐，她立即為孩子調整飲食，不用說，那幾天飯桌上出現的一定是易于消化的、利于治療感冒的飯菜。別的小朋友對依林不禮貌，如果那個小朋友的家長沒有批評自己的孩子，玖娜會比我們還氣憤。幼兒園的老師要是不負責任了，她比我們還著急。有一次，依林在幼兒園午睡后，老師張冠李戴地把別的小朋友的制服穿在了依林身上。依林倒是不在乎這些，所以渾然不知。下午我先生下班順道去接依林回家，也沒看出來。可是，一回到家里，玖娜馬上就說：“咦，依林怎么穿著別人的衣服呢?”她邊說邊檢查，果然發現那件制服的尺寸小了一碼，而且比依林的制服舊。我們當即給幼兒園老師發了電子郵件表達我們的不滿。第二天依林回家的時候，穿回了自己的制服。玖娜換下依林的制服后，二話沒說，拿了針線三下兩下就把依林的名字給繡上去了，然后喜孜孜地說：“這下好了，不會搞錯了!”

我和先生不由得感慨，玖娜有這樣的本事，什么東西到了她手里，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孩子長得快，衣服穿幾個星期就變短了。這時玖娜就開始大顯身手了。她的辦法很多，一是就地取材：一條短了的連衣裙，把腰帶接到肩膀上去，或者把連衣裙下面變成半截裙，上面變成小汗衫：二是黃金分割：舊T恤衫的肩膀不要了，剪剪接接，變成長短合適的背心；還有就是洞上添花：用剩布做朵小花繡在撕破的洞口上，不僅遮丑，而且添奇增美。此外，我們一家人的舊衣翻新工程都給她包了。我和先生主張環保，舊物循環，玖娜的手藝正好讓我們的主張得以實現。可是我們有時候不好意思讓她做，她累了一天，哪能還讓她勞作?玖娜卻覺得做手工就是一種休息，因為她喜歡做。我先生有一條年輕時用了十幾年的牛仔方巾，邊緣已經破舊不堪了，可是中間的色澤和圖案都還保持得很好。我計劃要拿它來做抹布，就交待給了玖娜。哪想到，玖娜再次拿出來給我看時，我眼前一亮：它被折疊成三角形，原有的漂亮圖案更加突出，又加上了紅色絲帶，變成了一條非常時髦的小女孩的頭巾了!第二天，依林帶上這條頭巾，那個可愛勁兒就別提了。我以前有很多手提包，現在看來顯得老土，又不想扔掉，就問玖娜要不要。玖娜高興地要了幾個去，晚上回到她的房間里東拼西剪，創造力泉涌，硬是把幾個過時已久的手提包修改成了經典漂亮的時裝包。我見到那幾個恢復青春的包，羨慕死了，但已經送出去了，不能要回來，只好望包興嘆。

玖娜除了家里大人孩子的衣物要管，連依林的玩具娃娃的衣物也管上了。她用改依林舊衣服剩下的布料給玩具娃娃做衣服，讓依林給它們穿上。依林看到玩具娃娃穿上了和自己一樣的衣服，高興得咯咯笑。于是常常給玩具娃娃穿衣換衣，很快就學會了說“衣服”“褲子”“襪子”“鞋子”等等詞匯，而且也學會了自己穿衣服。

玖娜的廚藝也很出色。她會做很多國家的菜肴：東南亞的咖喱魚頭，中國的紅燒牛肉，意大利的面食，英國的甜品等等。但玖娜以前的雇主都不是中國人，所以剛來我家的時候，她不會包餃子。于是跟鄰居一位面食能手趙婆婆學，除了餃子，趙婆婆還順便教了玖娜做西安烙餅。依林平時挑食，不愛吃蔬菜，這下問題解決了。蔬菜藏進了餃子里，玖娜也吃得高興。我們的贊賞讓她積極性大長，她又開始對趙婆婆的西安烙餅進行改良：先去掉了趙婆婆大量使用的味精，然后往面粉里加入了趙婆婆不曾使用的東西。開始是攪拌得綿綿的紅蘿卜；過一會兒又放入切好的細細洋蔥末：再后來，她加進了牛奶、奶酪、肉末等等。她一試再試，最后試驗成功，她做出了一種美味可口又營養豐富的薄攤餅!我現在去上班的時候午餐便當里面就時常裝著這種攤餅，方便，營養，又省事兒。我告訴我的中國朋友說：一位菲律賓人發明了中國式的攤餅，它叫做玖娜牌攤餅。

玖娜在我們家久了，跟我們的情誼一天天加深，依林更是個有情有意的孩子。依林常常說：“我愛爸爸，我愛媽媽，我愛玖娜阿姨。”幾年前我在新加坡《聯合早報》上讀到一篇關于菲律賓女傭和雇主關系的報道。報道中有句話說：“很多父母忙于工作，導致孩子把女傭當成親媽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其實我當初很擔心這一點，但玖娜很快讓我知道，我的擔心是多余的。玖娜從來不會讓依林混淆媽媽和阿姨的概念，她在依林面前總是把我和我先生的地位擺在第一位。當依林浪費糧食的時候，玖娜會耐心地說：“爸爸媽媽工作很辛苦，你浪費了糧食就對不起爸爸媽媽了。”當依林沒有禮貌的時候，玖娜會問她：“你這樣，做爸爸媽媽會高興嗎?”另外，玖娜非常尊重我們家庭的私人空間。當我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悄悄地避開，讓我們獨自享受一家團聚的幸福時光：然而她并不是不理不睬，當我們需要她的時候，她又會立即出現。在這樣一個健康的家庭環境中，很自然地就形成了這樣的現象：依林很喜歡玖娜，跟玖娜很親，但是依林對玖娜的親永遠不會超過她對爸爸媽媽的親。比如，依林跟玖娜吻別的時候，她親玖娜的臉，而跟爸爸媽媽吻別的時候她卻會親我們的嘴唇；依林跟玖娜擁抱的時候，她只用上肢，跟我們擁抱的時候她會用上四肢，再加上她的頭。依林要是有了委屈，有了病痛，她第一個想要的人是媽媽，第二個是爸爸。

相處久了，我知道玖娜自己就是一位母親。她的前夫是印度人，女兒蔓蒂是個聰明美麗的孩子。玖娜非常疼愛她的女兒，整個房間掛滿了女兒的照片。蔓蒂住在菲律賓鄉下的老家，由外公外婆帶著。孩子和父母都得依靠玖娜的供養，孩子才四個月大的時候，玖娜就背井離鄉來到新加坡打工，每月按時將工資的四分之三寄給父母和女兒。寄錢的那天是她最憧憬最有成就感的一天。同為母親，我一直為玖娜感到難過：由于生活所逼，她不得不丟下自己的孩子去照顧別人的孩子。這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我因此不愿意在她面前現出太多母女歡樂的情景。但是我的擔心和難過很快就變成了敬佩。玖娜說，她在這里工作是為了供養女兒和父母，沒有這份工作她的家人就沒有生活來源；有了這份工作就有了女兒的教育經費，就有了她久病的父親的醫藥費，所以得到這份工作她非常高興。想到女兒正在學校好好念書，過著她想要的生活，她比什么都高興。她幾乎每天給女兒寫信，每個星期給她打電話，每次收到家鄉寄來的女兒的照片就喜孜孜地無比自豪地給我們看。她是那樣的簡單樂觀，那樣的內心充實，從不怨天尤人，也不向命運低頭；她遠離親人卻又充實而愉快地生活著；她既不艷羨別人的財富，也不自顧自憐。她樂天知命，隨遇而安。她讓我看到了一個母親的堅強和堅韌。我佩服這樣的母親，尊重這樣的母親。

玖娜告訴我，她在我家的工作將會是她在新加坡的最后一份工作，她會回到菲律賓，跟姐姐一起做點小生意。我可以想象，當玖娜離開我們時我們會是多難過，但是我們也會為她由衷高興，因為她再也不用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了。而且我也相信，憑著她的聰明才智和勤奮耐勞，她會有一份美好的生活。我們祝福可愛善良的玖娜。

責編 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