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老A的故事,要從一次記者采訪說起。
那一天,我正跟副校長張軍在辦公室談工作,來了一個記者。
“請問,你是這兒的校長嗎?”記者遞過來采訪證,開門見山,“我聽別人介紹,咱這單位有位先生,書法很有造詣,想采訪一下,順便求幅字。”我說:“記者同志,你找錯地方了,咱這是一所初中,三十幾個教師,我都清楚,有幾位老師粉筆字倒是寫得不錯,還真沒有見到誰拿過毛筆哩!”
“有啊!”副校長張軍在一旁說話了,“老A不是經(jīng)常寫毛筆字嗎?”
“老A?他是干啥的?”記者忙問。
“教師唄!”張軍搶著回答。
“教師?老A?ABCD的A?怎么這樣一個古怪的名字?”記者很有興趣,一連串地發(fā)問。
“你要是問這呀,今幾個算你找對人啦!”張軍又接上了話頭。我知道他是一個說話不把門的人,趕緊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口無遮攔,誰知他竟把眼一瞪:“我不會虧說他!”
“你講講,你講講!”記者在一旁慫恿。
張軍來了精神,唾沫四濺地講開了:“說起來話長了,一九七九年,校長,哦,當(dāng)時還不是,老A我們中專畢業(yè)后一同分到這個學(xué)校,那時候,我跟校長都是光棍一條,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老A嫌在食堂吃飯費錢,自己立伙做飯。我倆在食堂吃膩了,就到老A那兒改善一下,誰知吃了一頓飯他就心疼了。等我們第二次又去的時候,他說不餓,不做飯了。你看,人家都不吃,咱還吃啥,只好還上食堂。誰知道我們吃罷飯從他門前過,他卻正在屋里炒菜哩!你說氣人不氣人?第二天中午,我拉著校長,說反正咱倆都沒課,坐他屋里去!你再也想不到,我倆見了他,他竟先問我們,你們吃過飯了?我一聽便來了氣兒,說,吃屁,還到到十一點半呢!他聽了,嘿嘿一笑說,我可是已經(jīng)吃過了!唉呀,他把我倆羞的,那真叫無地自容。剛好,他桌子上放著一副撲克牌,我揀出來一張黑桃尖兒,‘啪’地甩到他面前,說,你,你就是他,老A——你太尖了你!念起我們是一塊分來的學(xué)生,給他留個面子,只在私下里,我喊他老尖兒,人多的時候,我叫他老A!所以,單位里都知道他叫老A,但很少有人知道這老A的來歷。”
“哦,原來如此!”記者一邊刷刷地在采訪本上寫字,一邊問道,“那咱們這位老A老師的字寫得怎么樣?”
“他那字啊,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藝兒,他只會寫那蠅子頭那么大的字兒,那算什么書法?”張軍氣還沒有消,繼續(xù)貶損老A。
“他為啥只練小楷字呢?”記者眼睛一亮,趕緊追問。
“誰知道啊,他這個怪人!”依舊是張軍搶著回答,“有一次,他正戴著眼鏡在那寫字,我問他,你怎么凈弄這么大點兒的小玩藝呢?他沒有聽出我是在嘲笑他,很認(rèn)真地告訴我說,寫小字,省紙,當(dāng)然也就省錢!”
“小楷寫得好更需要功夫。你們能不能帶我見見這位先生?”記者這會兒已經(jīng)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我這里有他的字,你可以看一下。”終于輪到我說話了,我告訴記者,前些時,老A給學(xué)校寫了一份建議,好像是關(guān)于艱苦奮斗教育的,我還沒有來得及仔細(xì)看。
“我看看,我看看。”記者聽我這樣一說,慌忙站了起來。
記者接過老A的“建議”,認(rèn)真地端詳了一會兒,忽然激動地叫道:“啊,總算找到了!”
記者的喊聲把和張軍都嚇了一跳,忙問:“怎么了同志,你找到什么了?”
記者很動情地說:“報社領(lǐng)導(dǎo)交給我一個任務(wù),說是市里希望工程已經(jīng)連續(xù)10年收到同一種筆跡的無名無姓的匯款單,款項累計已超過三萬元,要我無論如何找到這個人。”
“那和老A能扯到一起嗎?”張軍疑惑地問記者。
“你們看,這是匯款單的復(fù)印件。”記者掏出一張紙指著上邊的字說:“這匯款單雖然沒有單位,但郵戳是你們這條街,這上面填的字正是蠅頭小楷,這字寫得剛勁有力,頗見功夫,所以,我就在你們這條街上,挨單位打聽有書法造詣之人,果然,今天就……”
送走記者后,張軍又來找我,說:“該不是老A這家伙請人演的雙簧吧?”
老A不留姓不留名,連續(xù)lO年給希望工程捐款的事傳開后,別說我們的張副校長不信,就是學(xué)校的教師們也大多持懷疑態(tài)度。
這天,趙老師、錢老師、孫老師、李老師聚在一塊兒,就議論起了這事兒。
張老師說,這怎么可能呢,他一個一兩塊錢都斤斤計較的人,能拿出兩三萬塊錢捐給國家嗎?別人不了解他,我可是了解他的。那一年,我跟他一起到商店買衣服,老A看看這嫌貴,看看那也嫌貴,最后,看中了一件襯衣,想要,可又舍不得錢。我勸他,狠狠心買一件新的吧,你看你身上那件,背上都已經(jīng)花了!
他終于下了決心,可等到售貨員拿衣服時,他說話了。他指著一件“74”碼的襯衣問售貨員,這件多少錢,人家說,9塊。他又指著一件“76”碼的問多少錢,售貨員告訴他,也9塊,不過你太瘦,“76”的你穿著太大,“74”的正合適。你們猜,老A咋說?他說,我就要“76”的。他見我不理解,就悄悄對我說,“76,”的比“74”的長兩公分,多出來那么多布,都是9塊錢,我當(dāng)然要“76”的了。結(jié)果呢,回來一穿,后襟兜著屁股,袖子蓋著手。
錢老師說,我也認(rèn)為這是不可能的,他平時把錢看得恁金貴,他會平白無故地給希望工程捐那么多錢?!我也領(lǐng)教過他那尖酸勁兒。有一年,我跟他一起到市里開雙先會,散了會我們從教育局出來到賓館吃飯,快到賓館門口了,他拉了拉我說,剛才咱們經(jīng)過的那個變壓器邊兒上,就是我家。你看這人,從你門口過,你不吭氣兒,走過來里把地了,你又告訴我你家就在那兒,我知道他吝嗇,就故意逗他,說,那咱們拐回去,到你家坐坐,叫嫂夫人炒幾個菜,咱喝兩盅!他臉一紅,說,你嫂子拙手笨腳,做飯沒滋拉味,咱還是到賓館吃吧,咱不去吃,那是不浪費了嗎?
孫老師不甘落后,搶著說,我經(jīng)過那個事兒比你們講的更能說明問題。有一個星期天,我們幾個年輕人到市里跑著玩兒,有人提議說,老A平時工作上對咱們年輕人挺關(guān)照的,咱買點水果去看看他去。也有人勸說別去,說老A尖,吃他飯他心疼。我不相信,對大家說,咱多買點東西帶去,不讓他賠錢。俺們一共四個人花近二百塊錢買了水果、點心兩大袋子去了。他愛人倒是挺熱情,炒了幾個菜,還上街買了兩瓶酒,又叫來他兄弟陪客。吃飯時,老A光讓我們吃,讓我們喝,他自己就是不動口。俺幾個不識火色,嫌喝悶酒沒意思,就劃起拳來,我那天枚沒有發(fā)揮好,老輸,就讓他兄弟替喝了兒杯。誰知,老A不高興了,用肩膀扛扛他兄弟說,弄酒是讓客人喝的,你喝什么你喝!
絕對不可能,老A絕對不可能會給希望工程捐款!趙老師雖然發(fā)言晚,但比前幾個人的言辭都激烈,說,他辦那事啊,我一想起來就生氣。前年,我借他100塊錢,說好了發(fā)工資了還他,誰知道沒等我還他,他就等不及了,我去領(lǐng)工資時,一數(shù)錢,少了一百塊,我問會計咋回事?會計說,老A昨天來了,說你借他100塊錢,他急著用,就替你先領(lǐng)走了。你們看這人,就這100塊錢,我難道還不起他嗎?
我看有可能!一個學(xué)生突然插上來說。四個老師只顧說話,不知道啥時候進(jìn)來一個學(xué)生。
哎,你說咋有可能?趙錢孫李異口同聲。
那個學(xué)生說,今年春上,我因為交不上學(xué)費,正準(zhǔn)備退學(xué),媽媽卻把錢送來了。媽媽告訴我,昨天有一個人,50來歲,瘦瘦的,戴著眼鏡,到我家送去了300元錢,問他姓啥名誰他就是不說。我當(dāng)時沒有往高老師身上想,現(xiàn)在看,俺媽說的那人的樣子不就是高老師嗎?
哦,忘了交待,老A他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