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娜
另一女人的到來讓我們的格局發(fā)生了變化。這就是安娜,一個外省師大美術(shù)系畢業(yè)生千里迢迢投奔革命來到燕莊,讓我們一伙人莫名地興奮。老關(guān)一個人去車站把她接過來,請她吃了午飯,稍作安頓,才喊我們到他那里。見我們進來,安娜微笑著站起來,臉上還有點羞澀。仔細看去,也就是城市時髦女孩子的打扮,黑色的羊毛衫,咖啡色麻質(zhì)長裙,長發(fā),眉毛是描過的,眼皮上施了眼影,唇上有口紅,一個尋常的漂亮小妞而已,我沒有特別的感覺。老關(guān)先介紹了我,說我的畫價值幾何,安娜點頭表示知道。她說她是慕名而來的,我問她慕誰的名,她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睛,說:“慕盛西門之名唄。”我說:“謝謝,一點虛名,尚不足慕。”她與老關(guān)幾年前就認識,但她偏說是慕盛西門之名而來,這讓我十分高興。“歡迎你加入革命隊伍。”我接著道。我們握了手。老關(guān)介紹鄭新重。新重說:“你只慕盛西門,這不公平吧?”安娜的臉有點紅,向他伸出了手。鄭新重抓起她的手放在一邊,張開兩臂擁抱了她。大家說了一陣子閑話,安娜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傾聽。談話剛剛中斷,老關(guān)就瞅機會驅(qū)逐我們了:“安娜坐了一天火車,讓、讓她休息一會兒,咱們再聊。”看得出來,老關(guān)對安娜問寒問暖十分殷勤,大有承包了她的架式。鄭新重不理會他這一套,當即邀請安娜到他畫室做客,安娜點頭。鄭新重接著就問:“晚飯前怎么樣?先視察我的畫室,然后吃飯。今天晚上我做東,給安娜接風,你們幾個都給我參加。”看來老關(guān)和鄭新重是各懷鬼胎。這就有意思了。我心里忽然一動:那咱們就來一番競爭也未嘗不可。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與白樺比較起來,這位安娜似乎是另外的一極,內(nèi)斂而嫻靜,如果把她也看成我的另外一個我的話,只能是一個有點異質(zhì)的我。她值得我用些心思。我們分頭請安娜吃了飯。
鄭新重和老關(guān)都爭先恐后地指導(dǎo)安娜畫畫。安娜也去我那里向我求教。我偶爾也去她畫室拜訪她來著。我發(fā)現(xiàn)安娜是一個淡漠的人,沒有多少熱情。我試圖親近她,但她對我無動于衷。她愿意與我談?wù)撍囆g(shù),默默地聽著,不時地點頭,只偶爾插一兩句話,似乎很謙恭。她不表達自己。但她總是柔軟地抗拒著我藝術(shù)之外的想望。我說女人應(yīng)該性感一些,否則就缺少韻味。應(yīng)該善于開發(fā)、利用自己的女人性達成自己的目的,這就是自由與快樂。她不愛聽。她越不愛聽,我越有開發(fā)她的興趣。我想,我終究會讓她明白這一點兒的。我猜想她與老關(guān)之間還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狡猾的鄭新重也不可能馬上得手。有時候我們?nèi)齻€老同學聚在一起,大家都不提安娜,似乎這是一個忌諱。但最后總有人說到她。我鼓勵老關(guān)接近白樺,“白樺是個藝術(shù)女妖,你應(yīng)該生辦法從她身上汲取一點兒靈氣。況且,白樺也喜歡杜桑。”鄭新重隨聲附和。老關(guān)顧左右而言它。我知道他嘴上厭惡白樺,內(nèi)心里還是愿意接近她的。無非是把安娜看作他的私有財產(chǎn)罷了。逼得緊了,他干脆向我們攤牌:“我不稀罕白樺,我就喜歡安、安娜,咋?請你們不要打安、安娜的主意。”我說:“我要是不呢?”“要不咱們就翻、翻臉。”鄭新重說:“盛西門經(jīng)常教導(dǎo)我們要開放自我,要善于表達我們原始的生命力,你都忘了?白樺是大家的,安娜也是大家的,她身上又沒有寫著你老關(guān)兩個字,你憑什么要獨占花魁?總不能只許你開放自我吧?”我說:“咱們公平競爭,怎么樣?”“她就是屬于我!不許你們碰、碰她!”老關(guān)發(fā)脾氣罵我小人。我越發(fā)逗他:“我是小人?對,我就是小人。我這一次偏要做一回小人。”我這句話其實也是說給鄭新重的。老關(guān)索性不理我們了。我數(shù)落老關(guān):“你發(fā)脾氣沒有道理。咱們?nèi)齻€人來一場公平競爭,看誰能得到她。游戲而已,明白嗎?”“我不明白!”老關(guān)仍是氣呼呼地說。我繼續(xù)數(shù)落他:“還喜歡什么杜桑呢,學杜桑就要學人家的游戲心態(tài)。生活跟藝術(shù)一樣,本質(zhì)上是一場游戲。”鄭新重接住道:“一個行為藝術(shù)。就這樣定了。”
老關(guān)不認為這是一場游戲,他高度地警惕著我,以為我才是他真正的對手。安娜呢,我知道,她對傻乎乎的老關(guān)沒有太多的興趣。對老關(guān)的百般殷勤也有點煩了,態(tài)度上自然輕慢了不少。老關(guān)再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放棄努力。這樣,我在思想上就可以把老關(guān)排除在競爭之外,單獨與鄭新重決力。我的真正敵人不是老關(guān)而是鄭新重。我充滿著自信,鄭新重向安娜灌輸什么架上繪畫在西方已成為邊緣藝術(shù)云云,我不在乎,因為安娜現(xiàn)在最想突破的是油畫。我相信在藝術(shù)的天平上,我的法碼要比鄭新重重得多。但鄭新重勇往直前,沖突是難免的。有一次,安娜我們?nèi)齻€人相遇在門外不遠處一棵大槐樹下,我請安娜去我那里探討一個油畫創(chuàng)作上的問題,鄭新重卻要安娜去她那里學習影像藝術(shù),安娜愣在那里。鄭新重說:“你說過要跟我學習影像藝術(shù)的,我今天正好有時間。”我說:“安娜,跟我走,先去我那里說油畫。”聰明的安娜和了稀泥:“我謝謝盛老師,也謝謝鄭老師,我今天不大舒服。我想休息一下。”安娜走了,留下兩個尷尬的男人。我們兩個都假笑了一聲,分頭而去。類似的沖突后來又發(fā)生過幾次。這個女人不表示任何的傾向性。她誰也不愿得罪。
我決定攤牌。一次我們四個人又聚在一塊兒,我支走了老關(guān),單刀直入地說:“安娜,你大概明白,我們兩個都喜歡你,至于你喜歡誰由你決定。”安娜裝作不明白,一臉疑問的樣子。鄭新重道:“西門的意思是請你選擇一個。”“你必須作出選擇。”我強調(diào)說。安娜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微搖著她的頭,眉頭皺起,以鄭重的語氣告訴我們:“請收拾起你們的爭風吃醋,我一個也看不上。你們這些藝術(shù)家,一個個紅了眼似的,討厭!”“話不能這么說,”我開導(dǎo)安娜,“誰讓你是個女人呢?而且是個漂亮的小妞。女人總是要被男人喜歡的。我們兩個公平競爭,看誰能贏得你的芳心。這是允許的,可以理解的,對不對?至于結(jié)果怎么樣,你喜歡不喜歡我們其中的一個,那是另外的事。”安娜不聽,小嘴一噘走了。
鄭新重向我傻笑了一下。我問鄭新重:“你真的喜歡安娜?”“當然。你呢?”“當然。我喜歡她。相當喜歡。這問題需要咱們盡快了斷。一山不容二虎。”“說吧,怎么了斷?”“決斗。”我說。“決斗?怎么決斗?你說說看。”鄭新重一點也不退讓。我只好說:“用劍。或者用刀。”“像普希金那樣?”我點點頭。鄭新重這才說:“這問題其實很簡單,最終的裁判權(quán)掌握在安娜手里,她接受誰就是誰。西門你太急了一點兒。愛情不是一場決斗能夠解決的。我不怕什么決斗。可你說過這是一場游戲,既然是游戲,何必匆忙結(jié)束?”他說的還有幾分道理,那就從長計議吧。
但我不放心。安娜是個活的,誰也不能把她囚禁起來。鄭新重又大大地狡猾。事情的發(fā)展有時候是不可控制的。幾天后,我多喝了幾杯,有點醉,趁機找到鄭新重,堅持馬上解決,他勉強同意了。又喊來安娜。鄭新重對安娜說:“西門是個急性子,他需要你馬上表態(tài),要不他就要急出精神病了。”老關(guān)這家伙尾隨而至,我們兩個都不理他。我對安娜說:“安娜這是真的。愛情無可厚非,愛情的發(fā)生又不可遏制,是吧?但是咱們現(xiàn)在不說愛情,只說友誼,鄭新重我們兩個,你愿意跟誰建立更為深厚的友誼,你只能選擇一個,說吧,選擇誰?”鄭新重又道:“你只當這是一場游戲,說吧。”安娜看看我,又看看鄭新重,搖頭道:“兩位老師都十分優(yōu)秀,關(guān)老師也十分優(yōu)秀,但你們開這種玩笑我不喜歡。你們都喝醉了,該清醒清醒了。”“就算開玩笑,你要選擇一個。我不醉。真的不醉。”我要求她。“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真的都喜歡你們。咱們都是好朋友。”“不愿意說你可以用手示意也行。”安娜臉上又是陰云密布的樣子:“你們逼我說我就說。你們兩個我誰也不喜歡。我喜歡你們的藝術(shù),不喜歡你們的人。”老關(guān)道:“你們不要逼、逼人好不好?你們不覺得你們無、無聊?安娜,不要理他們,你走、走吧。”安娜走了。
鄭新重對我道:“看見了吧?你都快把安娜逼哭了。”“誰把她逼哭了?”我質(zhì)問鄭新重,“你他媽不陰不陽的,事情壞就壞在你手里。”我罵鄭新重是混蛋,鄭新重還罵我混蛋、十足的小人,還加了個西門慶。“你是正人君子?”我問他。“我沒有你這般卑劣。”他說。“好,我承認我是小人,我還真愿意體驗一把做小人的味道。你呢?比小人更小一些,更卑劣一些。”罵了一會兒,沒有可罵的話了,我們兩個都住了嘴。我扔給鄭新重一支煙,自己點了一支,抽了幾口,吐出一個煙圈,試圖找到一個更好的詈詞。鄭新重又開口道:“咱們不必吵,也不必鬧。我說過,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你記著,咱們兩個都有公平競爭的資格。”我回擊他:“那不一定。”
但事實是,安娜并沒有因此對我有特殊的表示。這件事的一個結(jié)果是,鄭新重把其中的一幅照片起名為《交流》,作為他的獨立作品發(fā)表在一份民間刊物上,老關(guān)我們兩個都沒有跟他計較。
這之間又有郝雨和思佩兩個年輕人加入畫家村。他們兩個關(guān)系親密,吃飯畫畫都攪和在一塊,似乎是一對,但又不住在一起。慢慢地,我能感覺到鄭新重的目光總在思佩身上飄舞。而郝雨在努力親近白樺。看到他們兩個人卿卿我我,我驚異于我的心如止水。我承認白樺對我仍然有吸引力,但我沒有任何的忌妒之心。我現(xiàn)在思想的惟有安娜。看起來,我應(yīng)該采用迂回曲折以退為進的辦法,水到渠成地讓安娜就范。我毫不懷疑,來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藝術(shù)圣徒,她終究會為藝術(shù)獻身的。
聽說鄭新重要與安娜做一個行為藝術(shù),叫做《同居》,他們要在一個房間里同居一個月,吃飯穿衣睡覺都在一起,不過不許發(fā)生性方面的事。這家伙果然賊心不死。什么行為藝術(shù),完全是淫亂。我有點急了,找到安娜,竭力反對《同居》。安娜不置可否。看來,要贏得安娜的芳心,我應(yīng)該出奇制勝了。
時遷體驗
我選擇了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輕手輕腳來到安娜房門前。前后左右觀察了一遍,四圍無人,我是安全的。我用偷偷備好的鑰匙輕輕打開她的房門,打開簡易手電,探頭看去,果然,安娜已沉入夢鄉(xiāng),均勻的呼吸聲就是證明。可憐的安娜一個人在做孤單的夢。房間之內(nèi)的陳設(shè)是我熟悉的。不出所料,她床頭小桌上的鬧鐘旁散布著她的一枚金戒指和一個小小的錢包。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推開了一點兒門,側(cè)身走進去,輕輕地輕輕地,如一片云彩,潛入安娜的房間。睡夢中的安娜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一句夢話。我心里有點緊張,不敢也沒有心情欣賞安娜的美,拿起她的錢包,拉開拉鏈,掏出里面的三百元人民幣。我給她留下了一百多塊。我拿走了她的戒指但給她留下了一個鍍金的假戒指,模樣與她的差不多。看起來我想做一個騙子而不是賊。我注意到我送給她的《在路上》和《北回歸線》被她置于她衣柜的頂端,顯然她不準備讀它們。這時候外面有什么東西墜落的聲音,接著是幾聲狗叫,我的心提起來,身體靜止著,等待著事情的發(fā)展。有一群人竄進來,把我抓進派出所,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我認了。那就去黑屋里呆幾天吧。安娜沒有醒,她翻過身又繼續(xù)她的夢。看起來她不是個充滿警惕性的人。我掃視了一遍現(xiàn)場,確認自己沒有留下什么證據(jù),輕輕地關(guān)上門。我又推開她的門,看酣睡中的安娜。就這樣走了?我可以撲上去,上床與她共眠。但我不敢造次,拉上了她的門,逃走了。不管怎么說,我順利地得手了。回到我的住所,我擰開瓶蓋,喝了幾口二鍋頭,慶賀自己的成功。在最后那一刻,我終止了吻她一口的欲望,這個決定是英明的。我是一個竊賊而不是一個采花賊。
第二天,我等待著安娜大喊大叫:“我招賊了!我的錢包被偷了!我的金戒指被調(diào)包了!”但沒有。如同總攻發(fā)起前難耐的安靜,我心里發(fā)毛。我等不及了,過去找到她,向她描述了我的盜竊過程。安娜很是感到刺激,沒有一點兒責備我的意思,我還給她贓物,說:“謝我吧?”安娜笑道:“偷了人家的東西還要人家謝你,世界上哪有這樣的道理!”“你不謝我我可要謝你了。”我趁機送給她一個自雕的小木雕,一個裸體的小男人。“這是我用了三個晚上雕出來的,給你壓驚,喜歡不?”她把玩了一會兒,表示喜歡:“有點像非洲木雕,又不是。很藝術(shù)。”“喜歡就好。現(xiàn)在我不是竊賊而是一個采花賊了。”我趁機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她沒有發(fā)脾氣罵我流氓,這就有戲。我說這是一個時遷體驗。《水滸傳》上慣偷的時遷。弄不好接著就會有一場囚徒體驗。“什么囚徒體驗?”安娜問。我說,罪犯們都是冒險家。他們把自己置于叛逆者的地位,挑戰(zhàn)社會規(guī)范,或密謀策劃,或突然爆發(fā),在黑暗和危險中完成自己的犯罪過程,其結(jié)果是被囚禁。監(jiān)獄是一個極限之地,它對人的身體是一個嚴重的考驗。失去自由的囚徒生活單調(diào)而無聊,但也充滿著期待。他們在無聊的生活中圖謀自新,或者圖謀新的不軌。“我不會讓你進監(jiān)獄的。”安娜笑道。她對這個時遷體驗異常興奮。我吻她的唇。安娜輕輕推開我。“這樣不好。”她說。我又一次吻她,她扭頭躲避我,但我一手托起她的頭,用力吻了她。她沒有熱情,拿開我放在她胸上的手。又談了一陣囚徒體驗,我們達成了共識:做同案犯,目標是監(jiān)獄。再一次吻著她,我用手摸著她的胸口說:“如果完成任務(wù),我的吻就要稍稍下移一點,移到這個地方,如何?”她笑了笑。“不反對就是答應(yīng)。咱們說定了。”“美得你。”她說。
興奮的安娜要我們立刻行動,說干就干。她說老關(guān)有點遲鈍,容易下手。我倆一塊兒,到老關(guān)那里行竊,目標是他的錢包和心愛之物《杜桑訪談錄》。老關(guān)這會兒正崇拜著杜桑,把杜桑的話當圣旨到處宣揚。我知道他的錢包里有他前女朋友的照片。老關(guān)端茶倒水,做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他有意把我晾在一邊,與安娜攀談。他用時斷時續(xù)的語調(diào)談杜桑,談閱讀,談家鄉(xiāng)與家庭,談某畫家的拍賣記錄,向安娜展示他的語言才華,我則在他的房間里轉(zhuǎn)悠,看他墻上地上的作品,看他簡陋的書架上的幾本書。家庭的話題已經(jīng)相當深入,安娜揭發(fā)他對妻子不忠,理由是他的錢包里插著她前女朋友的玉照。老關(guān)否認,安娜要求他打開抽屜,拿出錢包證明他的否認。老關(guān)只好把它拿了出來,安娜打開錢包,果見一張女人的照片。他說這正是他的夫人,安娜搖頭。老關(guān)嘿嘿笑。安娜適時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將錢包放在她身后的床上。此時我已發(fā)現(xiàn)了他枕下那本《杜桑訪談錄》,將它輕輕抽出來收入囊中。但這時老關(guān)忽然又說到了杜桑。我趕緊把《杜桑訪談錄》放回原處。果然,老關(guān)回身拿過來這本書,打開到三十九面,給安娜念其中的一段話。他們靠得很緊,這給我制造了一個機會。我適時地將他的錢包塞到我口袋里。安娜問起了老關(guān)最近的創(chuàng)作,他們共同批評了鄭新重新作的艷俗和淺薄。“他只懂得杜桑的皮毛。”老關(guān)說。《杜桑訪談錄》已被聰明的安娜置于她身后,我又一次把它收入囊中。大功告成,我和安娜相視一笑。我們客氣地告辭。出了門,安娜摸著自己的胸口說:“跳得厲害。”她的臉憋得通紅。“不過咱們總算是得手了。”
正得意間,身后傳來老關(guān)的厲聲喝斥:“你們站住!回來!”我們自是灰溜溜回到他房間。“說吧。”老關(guān)雙手叉腰兇兇地命令我們。“說什么呢老關(guān)?”我故作鎮(zhèn)靜地問他。“說什么呢?你們知道說什么。我敬愛的西、西門大畫家,原來如此!”我回擊他:“有話就說,就屁就放,不必轉(zhuǎn)彎抹角。”如此態(tài)度讓他越發(fā)生氣:“看來我應(yīng)該打電話報警了!”“你什么意思?”我質(zhì)問他。“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拿、拿走別人的東西!”他沒有說我偷東西,還算給我留了面子。“你說我偷你東西?你說我是個賊?你血口噴人!告訴你老關(guān),誣告是要犯法的!我倒要打電話請派出所的同志來一趟,將誣陷我的罪犯繩之以法。”我一邊說一邊拉安娜逃走,這時候安娜卻憋不住了,示意我交出贓物。我只好將他的錢包和《杜桑訪談錄》掏出來放在桌子上。這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賊,一個被事主捉住的賊,臉上火燒般不自在。但我氣他:“我說老關(guān),這東西是誰偷誰的還說不定呢,走,咱們派出所見。”安娜卟哧一聲笑道:“不是這樣的,你聽我慢慢解釋。我們是偷了你的東西,但我們真的不是賊,因為不用你說,這東西我們會馬上還給你的。”老關(guān)不相信,事已至此,我也只好道出真相:“老兄請息怒,這叫做時遷體驗,也就是玩一把盜賊的游戲。說到底這個行為藝術(shù)與你的杜桑也有關(guān)系。你是這個行為藝術(shù)中的一個角色,但你一點兒也不懂得配合,還大驚小怪的。”老關(guān)嘴張得老大,說不出話來。他將他這兩樣?xùn)|西放回抽屜里,加了鎖。然后他又打開抽屜,把它們拿出來,嘿嘿傻笑個不停:“你們偷得如此拙劣,還行為藝術(shù)呢。”我又拿過他錢包,抽出那張女人照片問他:“不要欺騙安娜,你說,到底是誰?”老關(guān)不好意思地對安娜說:“不是夫人,是老、老相好,你別介意。”我將這照片放唇上親了一口,算是對他的懲罰。
我們?nèi)齻€都笑得東倒西歪。老關(guān)去廁所,我要安娜兌現(xiàn)她的承諾。安娜只準許我在她頸下吻了一口。她提議:“咱們不妨到鄭老師那里,看他老人家最近都鼓搗些啥?”我說:“好,咱們拉上老關(guān),就把小偷當?shù)降住!?/p>
我們又與老關(guān)到鄭新重那里行竊。和老關(guān)一樣,鄭新重把他的心思都用到安娜身上了,我輕而易舉就把他的傳呼機和幾百塊錢偷了過來。老關(guān)剛把他的佳能相機揣進懷里,即被這個小氣鬼當場抓住。幾個人又是傻笑了一陣。分手時鄭新重要安娜留下來有話說,我不容安娜回答,說:“安娜有事。安娜要我?guī)退薷囊环嫛!卑材雀覀冏吡恕K÷晫ξ艺f:“誰讓你幫我改畫了?”“我要幫你的。你不愿意?”她點頭說“好吧。”我到她畫室里指導(dǎo)她了一番,她說了好幾聲謝謝,一門心思擺弄起她的畫來。我想吻她的乳房,但她終究不讓我解開她的扣子,這讓我覺得掃興。我罵她不守信用,她也不理。
第二天,我們四個人又分頭到別的畫室里行竊,我和安娜采取靈活機動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偷回了一些東西,但老關(guān)和鄭新重總是落敗被抓。事情鬧到最后,所有的人都被偷了一遍,所有的人都做了一次賊。鄭新重覺得十分過癮,不斷地說:“逗,逗,真逗。我提議延伸這個主題,開一個審判大會,攝像機介入,大家共同創(chuàng)作一個影像藝術(shù)作品。”我采納了鄭新重的建議,弄出了一場馬拉松般的審判大會。這場世紀審判的規(guī)則是:大家輪流做執(zhí)法者,審判某一個犯罪嫌疑人,又輪流做罪犯,接受審判。審判完畢,罪犯輪流進監(jiān)獄服刑,大家也輪流做監(jiān)獄看守。作為主犯,我被主審官鄭新重判處十五天拘役,安娜作為從犯被老關(guān)判處七天拘留。十幾個人都被判處了刑期。監(jiān)獄就設(shè)在我的房子里,大家用畫框之類的東西做了幾個隔斷,布置出幾個小小的牢房。牢房有嚴格的紀律,每天放風兩次,大小便都要報告。凡違犯獄規(guī)尋釁鬧事者都要受到懲罰。囚徒的伙食多是玉米面稀飯,里面雜有時鮮野菜和紅薯塊等物,有如文化大革命中的憶苦飯,但并非難以下咽。重犯要給予限量。第一階段的看守是鄭新重和思佩。我與安娜、白樺與新來的郝雨四個人被關(guān)在一間牢房里,大家唱起了《國際歌》,又唱起《囚歌》,決心把牢底坐穿。然后是崔健的《一無所有》。安娜背誦起海子的《面向大海春暖花開》。白樺哼了幾首貓王和布朗。兩個小時之后,大家沉默下來。雖然是假定情境,我仍然感到了壓抑。沒有道理的絕望感也從心底里升上來。我想大伙兒都有這種感覺。失去了自由身,畢竟是令人難受的事,怎能高興起來呢。攝像機的存在倒減輕了大家的壓抑感。這樣長久下去人會瘋掉的吧。也有挺悲壯的感覺,似乎自己身上擔當著某種道義。無聊的時候,有人講一些桃色故事解悶。我注意到郝雨這小伙子挪了挪身子,將他的手放在白樺的手上。我寧愿把這看作自然而然的事,沒有格外的意義。但白樺抽出了自己的手。郝雨又將他的手放在安娜的腿上。安娜把他的手推開了。她知道我在看著她。我挪了挪屁股,將我的一只手放在安娜的膝蓋上。安娜沒有動。她不好意思讓我難堪。我得意地看了看郝雨。我把安娜的手抓起來,用兩只手掌摩挲。我明白我們手里必須抓住一個什么東西才好受些。現(xiàn)在郝雨把自己的手伸進自己的襠部撓癢。看來復(fù)雜的人性肯定要在監(jiān)獄里面表現(xiàn)出來。真正的危險現(xiàn)實性地存在著。我看見白樺握住了郝雨的一只手,他們開始放肆地竊竊。我想把安娜拉入懷中以表明自己的優(yōu)越,但安娜只允許我拉著她的手。
開飯了。第一頓飯比較難吃,玉米面粥里丟了些豆子和發(fā)黃的青菜,關(guān)鍵是味道不好吃,像是梵高瑪麗亞的食物,安娜吃了兩口就放下了,郝雨和白樺把青菜和豆子揀出來吃了,只喝了幾口粥,我喝了一碗,嚼得很香。其他牢房大概也是這樣。吃過飯,隔壁牢房傳來紙條尋求指示。這些囚徒仍然以我為領(lǐng)袖,這讓我得到不小的安慰。我寫紙條任命了每個囚室的行動小組組長,并通過牢房間的紙條往來,布置了絕食斗爭方案。
“開飯嘍。”徐娘送過來晚飯,沒有人動。思佩也喊:“吃飯了!今晚改善伙食,肉炒米飯,外加一個野菜湯。”仍然沒有人動。鄭新重道:“這飯你們是吃不吃?不吃我就喂豬了。”我回他道:“我們絕食,抗議你們對囚犯的虐待。”鄭新重道:“徐娘,端走吧,不吃餓這些罪犯們。”白樺站了起來,走過去,盛了一碗飯,回來道:“你們當真了?快去盛吧,這飯味道還不錯呢。”大家一個個都去盛了飯。這個絕食斗爭失敗了。安娜把她盛來的讓給我,又去打了一份,我只好也跟著吃起來。吃過飯,我意識到大家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事情要適可而止。我批評白樺不守紀律,然后宣布了越獄計劃和時間,暗號為擊掌三響,口令為自由。布置完畢我就猛擊三掌,大家高呼著自由萬歲越獄而出,與看守一番搏斗,眾人哈哈一笑,作鳥獸散了。
“這個囚徒體驗怎么樣?”我問老關(guān)。“藝術(shù)。絕對藝術(shù)。”老關(guān)說。“比你那些作品還藝術(shù)?”老關(guān)點點頭,眼睛卻看著出了門的白樺。我呢,目擊著鄭新重身旁的思佩。我看得很清楚,郝雨與白樺并肩走了。我沒有任何的不快。我為我的寬容和超脫而感動。我早就知道白樺就是白樺,她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他人,她只是她自己。我不滿意的是郝雨,他肯定知道白樺與我的關(guān)系。他在公然地向我挑戰(zhàn)。不過這也沒有什么,人之常情么。我在乎的是那個小妞思佩。她與鄭新重說了一陣子話,鬼鬼祟祟的,然后肩并肩往外走。他們挺熱烈地談?wù)撝裁础P℃な钱媷嫷摹.嫯嫷貌诲e。她請教過我,稱我為盛老師。但她也稱鄭新重為鄭老師。“思佩!”我喊她。她停下腳步,扭頭看我。鄭新重也停了下來。“你等一下,我有話要說。”“我和鄭老師出去走走。”她無視我的指令,轉(zhuǎn)身走了,兩個人挨得很近。我心里當然不快。看來,我沒有本事讓她們與我保持相等的距離。安娜拽住我的衣角扯了一把,我回過神來,把我的目光收攏來放在安娜身上。我的可愛的安娜,她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這時候老關(guān)遲疑了一會兒也出了門。大家都走了,這很好。“怎么樣?這游戲還不錯吧?”我抓住安娜的手問她。“挺逗的。”她說。“我們在戰(zhàn)火中收獲了戰(zhàn)斗中的友誼,接下來就應(yīng)該是戰(zhàn)壕中的愛情了,是吧安娜?”安娜撇了撇嘴。“說正經(jīng)的,時遷體驗和監(jiān)獄體驗都有了,不過游戲還沒有結(jié)束──咱們的約定還沒有兌現(xiàn)呢。”“什么約定?”安娜裝迷糊。我將我的手伸入她的下腹,“就這個約定。”“你占我的便宜。”安娜抽出我的手,“咱們的約定早就兌現(xiàn)了。”“事情總要深入一點,方為圓滿。深入而淺出。”我吻她,說些熱烈的話,煽動她的熱情,然后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安娜沒有反抗,但相當被動。她愁眉苦臉地配合著我完成任務(wù),這使我感到索然。床單上見了血:看來她真的還是一個處女身。她身體內(nèi)部的欲望還沒有被喚醒。她問我背上這條魚的意思,我沒有告訴她。我想我應(yīng)該愛她,關(guān)心她,開發(fā)她,讓她學會快樂,要不就有點兒對不起她了。對不起了老關(guān)。對不起了鄭新重,實踐證明,我是惟一的勝利者。我想我應(yīng)該更多地關(guān)心一下老關(guān),彌補一下他的心理落差。老關(guān)是一個好同志。
幾個月之后,有人邀請我參加新加坡一個畫展,我推薦了老關(guān)和安娜。本想讓老關(guān)陪我與安娜做一次逍遙之游,臨行前我才知道鄭新重和白樺也應(yīng)邀參加,我頓覺索然無味。我決定放棄這個畫展,也不讓安娜赴會。安娜勉強接受了。
牛鬼蛇神大比拼
事情變得復(fù)雜起來。鄭新重罵了郝雨。沒過幾天,他又與老關(guān)吵了一架,為的都是女人。這一點兒可以肯定。至于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誰也鬧不清楚。其實我明白,鄭新重最忌恨的是我,別看他道貌岸然的,說不定他會尋機揍我一頓。整個氣氛給人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東南亞發(fā)生了金融危機,我們這里也遇到了危機。事態(tài)如果得不到控制,我們這個小團體怕要分崩離析了。我愿意做一個居中調(diào)停的角色,可語言的力量是有限的。將這幾個臭男人揍一頓?他們未必服。可見我缺少足夠的權(quán)威。看來這種事非群眾運動解決不可。大家在一場身體的搏斗之中洗心革面,浴火重生。當然,這是一場假定性的戰(zhàn)爭,一個行為藝術(shù)作品。
想不到我這個名之為《牛鬼蛇神之戰(zhàn)》的簡單設(shè)想得到了一致認可。大伙的建議如下:一,叫《牛鬼蛇神大比拼》更好。二,以身體藝術(shù)為基礎(chǔ),必要時身體力量可以介入。三,女人們應(yīng)該受到保護。四,最后的勝利者只是名義上的王者。他可以擁有所有的女人,但只是名義上的。比賽的規(guī)則,大家先要把自己的身體弄成一件藝術(shù)品,然后選出最佳的一個女性藝術(shù)品(身體)作為裁判,主持抽簽儀式。這個女人自然成為女中之王。甲方乙方由抽簽決定,雙方男女人數(shù)相等,第一輪淘汰劣質(zhì)的身體藝術(shù)品之后,進入力量對決。男人們的任務(wù)是消滅對方的男人,吸引并擄掠對方的女人,同時保護自己的女人。對任何女人都不應(yīng)使用暴力。男人的武器是拳頭和腳尖,女人的武器是指甲和牙齒。男人們凡倒地者即為敗軍之將,自動退出戰(zhàn)場。如有向女人出手者亦可判其出局。最終的勝者只能有一個,他是名義上的王者,可以享有名義上的占有權(quán)。白樺對這樣的方案表示強烈反對,但她只能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我沒有任何勝算的把握。但我愿意一搏。至于調(diào)節(jié)幾個男人的關(guān)系,那就隨緣吧。
我記得這一天恰是六一兒童節(jié),天氣很好,一大早,大家就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開始自己的形象設(shè)計。
我請安娜在我胸前繪滿了彩色的眼睛,眼睛中心是一張血盆大口,紅色的舌頭蛇尾一樣蠕動。又請安娜在我背上畫了一個變了形的蒙娜麗莎,性感如妓女。我還讓她在我四肢上畫了幾條張牙舞爪的龍,幾條龍的尾部皆在我的根本上纏繞。剩下的只有面部了,聽說鄭新重臉上畫的是厲鬼,我又請安娜在我臉上畫了一個鐘馗。安娜扭扭捏捏地脫了衣服,我給她畫《亞咸農(nóng)少女》等幾幅名畫的片斷。她不知道《亞威農(nóng)少女》畫的是妓女。白樺過來在我額頭上畫了一只女陰,這正是我所期待的。作為交換,我在她臉上畫了一個男根狀的東西。靈機一動,我拿著畫筆,在好幾個女人臉上都添加了這樣一個東西,只有思佩拒絕了。白樺的頸下有一抹黃色,我料定她身體上已經(jīng)彩繪,想先睹為快,她不答應(yīng)。我做出不感興趣的樣子,她倒主動解開上衣,展露出她胸腹上的老虎。老虎尾部伸出一條蛇來,在她兩只海螺狀的乳房上盤旋。并不很恐怖。仔細看來,這老虎也是由許多個性器組合而成的。大概不是她自己畫的。沒問她這是誰的作品。她的背部仍是一片空白,我略加思索,提筆畫了一幅伏羲女媧交尾圖。這才是真正的白樺。她還要把我胸前的眼睛借用過來,我便又在她臉上畫上了四五只眼睛。不用說,我將這些眼睛畫成了女陰的相似之物。這些眼睛與她本來的雙眼、她的嘴巴混雜在一塊兒,生出許多怪異來,更加恐怖。想來挺有意思的,藝術(shù)可以讓人們忘記了羞恥,忘記了日常的禁忌,把自己裸出來,裸成一件藝術(shù)品。如果有伊甸園的話,人類的伊甸園就存在在藝術(shù)之中。據(jù)我觀察,起碼男人們,面對著女人們身體和藝術(shù)的雙重誘惑,他們的性器自然地懸垂著,不為所動。
九點多鐘,牛鬼蛇神們陸陸續(xù)續(xù)都來了,我點了點,一共是二十六個,少了一個女人。是叫做薛小毛的小妞,她說她不舒服。這女人胸前兩只大乳伸出去好遠的樣子,頗引人注目,但她假裝正經(jīng),沒有什么味道。有一次我跟她開了一句玩笑,她竟變臉失色地給我講了一通做人的大道理。這樣的人少一個就少一個唄。
一群人弄得我院子里亂糟糟的。有些人竟認不出來了。有幾個人臉上戴了面紗,真不知是何方神圣。特別陌生的是一個胖胖的女人,看年紀起碼是中年人了,紅色的頭發(fā)扎成兩個羊角辮,粉白色的臉,其額頭和兩個臉蛋上點著三個紅色的圓點,上唇一側(cè)也點了一個圓點,嘴唇卻是明黃色的,有點兒手足無措的樣子。一個裝嫩的小丑。其臉型和身材有點像徐娘,可只是像而已。我認定她是徐娘,用手指戳她的腋窩,惹出來她一陣傻笑。近墨者黑,徐娘真的是一個藝術(shù)家了。
十點半,我一聲令下,大家排成一隊,依序除去衣服,裸出全身或上身,展示自己胸前背后的各種彩繪圖樣。鄭新重脫光了衣服,伸出長長的血紅色舌頭,又是一身的骷髏,嚇得幾個女人尖叫起來。木訥的老關(guān)將自己打扮成美女,用粗壯的蘭花指,做脈脈含情狀,大家笑著喊他的名字。白樺除掉面紗,又脫掉了所有的衣服,攜帶著滿身的性器走了一趟模特步,大家用力鼓掌。好幾位女士把自己畫成了各色的魔鬼。徐娘也脫光了衣服,露出渾身斑馬狀的線條,跳了她拿手的托乳舞,把兩只乳房玩出許多花樣來。鄭新重在一旁朗誦波德萊爾為她助興:“像萬千蠕蟲密匝匝擠到一處,一群魔鬼在我們腦子里狂歡。”他過去幾步摸了一把徐娘的乳房,接著道:“一個貧窮的蕩子,親吻吮吸一個老妓的備受摧殘的乳房。我就想酣睡在她乳房的蔭下,仿佛山腳下一座平靜的村莊。”大家尖聲嚎叫著為徐娘鼓掌,徐娘則拋給大家一連串的飛吻。徐娘如此的表演肯定是鄭新重這家伙導(dǎo)演的。最大膽的不是白樺而是思佩。她脫下了所有的衣裝,包括襪子和鞋子,將自己徹底地裸出來,沒有任何的雜質(zhì)。面對著大家的驚異,她來了個舞臺亮相,說:“我的身體本就是藝術(shù)品。不需要施繪。”真是石破天驚,就像杜桑拿小便器參展一樣,就像張鐵生交白卷一樣。我向她鼓掌。所有的人都向她鼓掌。如此新穎潔凈的肉體,熟悉而又陌生,是目光和雙手的圣地,我應(yīng)該伸手感覺一下,或者畫一畫。遺憾的是,事情在進行之中。郝雨幫她穿上了緊身的肉色絲質(zhì)衣褲,但她的身體仍然純潔無瑕著。我也去掉衣褲,露出猙獰面目,像模特那樣將自己前后左右展示出來,贏得了喝彩。大家為他人也為自己喝彩。徐娘這時候沒有了拘謹,摸這個一把,推那個一把,用比較猥褻的動作弄得大家群情激昂。鬼影憧憧,群魔亂舞,真真是一個妖魔鬼怪的世界。這些妖魔鬼怪身上皆放射出一種邪惡的美來。
我要求大家安靜。大家靜下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互相欣賞著,又笑成了一團。安娜笑得沒有了氣,差一點兒暈過去。投票的結(jié)果是:白樺屈居第三,非藝術(shù)家徐娘竟得了第二,思佩贏得了裁判權(quán)。我鄭重向大家宣布:思佩榮膺女王貴冠,同時兼任裁判和攝像。鄭新重將一頂他親手用紙做成的金色貴冠戴在思佩頭上,并示意大家鼓掌。
自然由思佩主持抓鬮。敵方八男五女,我方八男四女,不太公平,但基本上勢均力敵。我方有老關(guān)安娜等人,鄭新重、郝雨、白樺還有徐娘都是我的敵人。比賽開始,思佩宣布了比賽規(guī)則,下令雙方整理好隊伍,由女人們淘汰對方男性戰(zhàn)士。女人們比較寬容,只有我方的張琰和敵方的張淼等四人被淘汰出局。他們的身體彩繪確實比較拙劣。
思佩又重新整理了隊伍,讓雙方的女人們站在男人身后,發(fā)出了開始搏斗的口令。男人們都勇敢地向敵人逼近,他們對視著,醞釀著仇恨和勇氣。然后他們伸出拳腳,短兵相接。先是一對一地拳打腳踢,接著就扭打在一起。聰明的女人們用智慧幫助自己的男人,也用她們的指甲抓撓敵方的男人,每個男人身上都留下了她們的抓痕。有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就會有幾個女人前來解圍,這樣,一段時間之后,女人與女人也單打獨斗起來。我們試圖搶兩個女人過來,但沒有機會,只有死打硬拼一途。
我懂得田忌塞馬的道理,一開始就將瘦弱的郝雨列為第一對手,這家伙把自己畫成了一條毒龍,但他只能是一條瘦弱的龍。我走近他。他微笑著,然后仍然微笑著,他想用他的微笑強調(diào)現(xiàn)場的游戲性,好逃避現(xiàn)實,這是不可以的。我注意到,隨著我目光的變化,他的微笑僵硬起來。他的精神在萎縮。我一連擊中了他三拳,第三拳他趔趄了幾步,卻又站穩(wěn)了,向我沖過來。他出手相當利落,我胸口感到了疼。好在他的拳頭不算重。我后退了兩步,稍稍喘息,他的拳頭又擊過來。我用左臂擋開它,趁機彈出了右拳。這一拳我用了十分的力量。他搖晃了搖晃,我順勢上前推了一掌,腳下又使了一個恰切的絆子,郝雨同志便晃晃悠悠地蹲在了地上。我又上去補了一拳,將他擊倒在地。戰(zhàn)爭是殘酷的,我不能有過多的婦人之仁。這一拳我打得重了一些,打在他嘴巴上,他嘴角流出了血,吐出一顆帶血水的牙。有個女人推了我一下,我知道這是思佩。她違背了她裁判的公正性。不過這無傷大雅。我說了句對不起,把郝雨趕出戰(zhàn)場,又投入到戰(zhàn)斗之中。我注意到郝雨接過思佩手里的攝象機,擔任了攝像任務(wù)。這家伙還算大度。
一場混戰(zhàn)之后,只剩下了我和鄭新重兩位戰(zhàn)士和幾個女人。幫助鄭新重的只有白樺和一名叫做小鳳仙的女人,徐娘和另外一名女人已經(jīng)歸順過來。這樣我與鄭新重就站在了擂臺上。我最終的對手應(yīng)該是他。思佩睜圓了眼睛,用裁判的目光觀察著我們。這個女人正是我要戰(zhàn)勝鄭新重的理由。我用我的眼睛直視著他,我讓我眼睛里醞釀出兇狠。安娜亮出雙拳與我并肩戰(zhàn)斗。我大聲叫陣:“鄭新重,出手吧,看咱們誰是今天的王者。”“那當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鄭新重說過這話并不動手。思佩走近他不知說了一句什么,鄭新重點點頭,舉起雙手投降:“盛西門,你肯定不是我的對手,但我愿意化干戈為玉帛,我承認你是我們的王。”我不大甘心,逼他道:“如若此你要喊一聲萬歲。”鄭新重向我抱拳道:“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們改變了游戲規(guī)則,以滿足我的虛榮心。我理解他們的好意,決定享受這份虛榮。我請思佩判定這個結(jié)果,她表示認可。但這時候白樺、小鳳仙等幾個女人圍了上來,她們拽住我四肢,將我弄倒在地上。白樺宣布道:“今天的王只有一個,那就是思佩。鼓掌通過!”女人們嘩嘩鼓起掌來。“你們這是造反!”我喊叫著向男人們求助。男人們沉默了一會兒也跟著鼓起掌來。有人擺好了坐椅,請思佩坐下來,接受臣民們的祝賀。大勢已去,我也跟著眾人向思佩三呼萬歲。
我不該認輸。想了想,我走近思佩,試圖奪過龍椅。思佩見狀,挺大度地站起來,請我坐下。我要宣布一個新的王國的誕生,并封官加爵大赦天下。丞相的位置可以給鄭新重。丞相算什么,只要他維護我的后宮制度就行。郝雨我要晾他一晾,我要讓他明白一些事理,學會夾起尾巴做人。我要冊封圣潔的思佩為王后,白樺和安娜為貴妃。徐娘也應(yīng)該有一個合適的位置。
這時候白樺竄了出來,她將我推開,坐下去,口中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老子也過過為王的癮。”男人們都嚷嚷道:“好!好!”女人們也隨聲附和。思佩嘴里嘿嘿笑,又嘟囔一句什么,回到她原來的地方。大家都高呼萬歲俯首稱臣。
我搬出了女人禍水論,宣布白樺為大逆不道,命人拿下這位女土匪和竊國者,但沒有人響應(yīng)。白樺晃著上身道:“左右聽令,拿下這個臭男人煮了下酒!”鄭新重、老關(guān)、郝雨等幾個魔鬼走上來,說了聲“遵命”,真的把我拖到一邊,拳打腳踢揍了一頓。這里面鄭新重下手最重,郝雨也夠意思,他用他的腳報復(fù)了我。白樺也走過來,用一只光腳丫子踏在我肚皮上,要我永世不得翻身。安娜、思佩等人也伸出一只光腳丫子踏在我肚子上。其中惟有安娜用她的腳尖碰了一下我的根本,向我傳達了一個友善的信息,這讓我得到了一絲安慰。我意識到,這場戰(zhàn)爭直到現(xiàn)在才具有了某種真實性。鄭新重說:“我們滿足了你一點虛榮心,你竟當真了。”“歷史是不可改變的,”我說,“不管你們承認不承認,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已經(jīng)做過你們的王了,你們也做過我的臣子了,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但這是鐵的事實。”“別忘了,是女人們推翻了你。”“你們推翻的是已經(jīng)稱王的我。一群亂臣賊子趕我下臺。但我仍然是一個下臺了的王。”“罷了罷了。咱們說話現(xiàn)實一些,”鄭新重說,“什么王不王的,我們?nèi)耘f尊你為一村之長就是了。”想想鄭新重說的也對,我策劃這場戰(zhàn)事,確實有維護我的領(lǐng)導(dǎo)地位的動機。這些人借機反抗我的地位,不過這種反抗只是一種服從中的發(fā)泄,調(diào)皮搗蛋而已。不管怎么說,大伙兒心理上和身體上又趨近了一些,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的革命作風又多多少少被發(fā)揚了出來。
比賽該結(jié)束了。我讓大伙安靜下來,宣布了我的決定:“根據(jù)各位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經(jīng)斟酌,現(xiàn)授給本次比賽優(yōu)勝者榮譽稱號:鄭新重為骷髏王子,老關(guān)為傅粉王子,思佩為圣潔公主,白樺為性情公主,安娜為美惠公主,徐娘為光明圣母,每人獎勵人民幣一千元。”鄭新重道:“一千元,太少了吧?”他們接受了我的獎金,但不接受我的分封。
散場之后,安娜主動留下來幫我清理現(xiàn)場。我吻了她。但安娜假稱有事,拒絕了我更為深入的要求。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該順理成章地到來,接著是第三第四次,事情自然被推向高潮。但安娜不是這樣。這讓人費解。別看她表面溫潤,心里倔犟著呢。
福爾摩斯體驗
如此的戰(zhàn)爭游戲沒有什么現(xiàn)實性,思佩仍然是思佩,小鳳仙仍然是小鳳仙,她們與我仍然是若即若離。鄭新重仍然是鄭新重,老關(guān)仍然是老關(guān),郝雨仍然是郝雨,他們依然在爭風吃醋。不過鄭新重沒有再提他的《同居》。他只顧與思佩眉來眼去,這仍然讓人不怎么好受。我決定跟蹤他們,體驗一下密探的味道。
我向?qū)O方印借來一套工作服和柳條帽,這個大號的帽子恰可遮住我的眼睛。我抓起一把土灰在臉上抹了兩把,在村子里溜達起來。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入半空,那些藝術(shù)家們快要起床了。老關(guān)迎面走過來,大概是到村子外面散步,他看了我一眼,但沒有任何表情,繼續(xù)走他的路。看來化妝偵察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我蹲在鄭新重房子門前胡同口的一塊石頭上。這是他新賃的民宅。一個民工蹲在這樣的一塊石頭上抽煙,這很正常。我等待著鄭新重的門吱啞一聲,思佩從里面走出來。沒有,沒有任何動靜。什么聲音響了一下,不像是開門聲。但愿思佩不在這個魔窟里。那就耐心等待。
那家伙的門終于響了一聲。看來他是起床了。我估摸他或者他們會鼓搗點東西吃吃,然后有可能出來透透氣什么的。但愿他或他們有所行動,滿足我福爾摩斯式的窺視欲。
關(guān)門聲響起來,鄭新重邁著慢步向我走來。只有他一個人,這很好。這家伙沒有什么才氣,忌妒心還頗重,靈性的思佩怎么會在他這里呢。我感覺他看了看我,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去,如同掃過一件尋常物品一樣。我聽見他嘴里嘟囔一句什么,右手拇指和食指還打了個響榧。 我站起來,晃晃了腿腳,尾隨著他。我看見鄭新重穿過一片荒地,向一個溫馨的地方走去,那是思佩的住所。這是我預(yù)料得到的,要不我為什么跟蹤他呢。
我只是一個低檔次的偵探。我還沒有本事像一個真正的民工一樣走進思佩的房門,實地偵察一番。不知道他們都干了些什么,但時間并不長,他們次第走了出來,鄭新重在前,思佩在后。門關(guān)上之后,思佩又拿出一把鑰匙,將它插入鎖孔里旋轉(zhuǎn)了一圈,拔出鑰匙,放入她手袋里。想來同樣方式的肉體動作她和鄭新重也做過了吧。這時候鄭新重站在一邊,耐心等待著。他一定是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思佩的舉動,盡可能表現(xiàn)出他的儒雅和關(guān)心,說不定嘴里還會說一兩句好聽的話,討思佩高興。我趕緊從大門口溜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走出大門,他們并肩向村口的大道走去,嘴里一定在交流著什么。誰家的狗叫了幾聲,他們同時扭頭看了看那只狗,又恢復(fù)了剛才的姿勢。我支楞著耳朵接受他們偶爾的笑聲。村口向左走幾步就是一條公路,有公共汽車768路支線。看來他們是要乘車到市中心去。這時候恰好有一輛公共汽車疾馳到站點吱啦停下來,敬業(yè)的司機看到有乘客跑來,給予了正常的反應(yīng)。我也跑過去,但這個盲目的司機不能理解一個偵探急切的任務(wù),轟轟烈烈地開走了。
我有點兒沮喪,但我沒有停止我的腳步。作為偵探固然我不夠合格,但我犧牲了自己的工作,犧牲了朋友們有可能的探訪,說不定還犧牲了某一個購畫者的拜訪,進行這堪稱艱巨的工作,其偉大性自不待言。
想攔出租車追趕他們,但沒有。第二輛公共汽車終于來了,我跳上去,找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眼睛望向前方。我希望司機開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但他總是不急不躁的,有不少車輛超過了我們。
汽車進站了,我急切地下了車,將那些換乘車輛的人搜索了個遍,沒有,沒有鄭新重和我的思佩。是我的思佩嗎?我把她作為我此刻意識中屬我的存在,沒有什么道理。心理上的屬我不等于現(xiàn)實上的屬我,但心理上的屬我仍然有實質(zhì)性的意義:你的意識狀態(tài)發(fā)生了實質(zhì)上的變化。問題是我的工作對象被我丟失在這個茫茫城市里,我沒有一個可以繼續(xù)我工作的有價值的線索。我搭上了往市中心的車,不再關(guān)注窗外的風景,研究起逐漸多起來的乘車人。這些男女老少們?yōu)橹煌哪康某松贤惠v車,又在不同的站點分手,這樣的一面之緣有什么意義呢?大家可以用我們稱呼之,但這個我們沒有任何的歸屬感。這個我們純粹是數(shù)量和概念意義上的。除非有一場意外事件,大家發(fā)生道義上感情上的實質(zhì)性交往,這個時候的我們才是屬我的。但短暫的交往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我身邊這位小伙子,他正與他身邊的少女交談,可以看出來他們已經(jīng)相熟日久,說不定已經(jīng)有了特別的關(guān)系,即使如此,我也可以插入進來,與他和她交談,問他們一些什么,聽他們回答一些什么,有可能的話,甚至與他主要是她建立起朋友般的聯(lián)系,這樣的話,他與她之間的穩(wěn)定關(guān)系就有可能變質(zhì),她就有可能成為屬我的她。可惜他們對美術(shù)未必熱愛,這樣就缺乏共同語言。不過也未必如此,畢加索不是在巴黎地鐵站口粘上一個陌生的少女,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了嗎?當然眼下的情勢沒有這種可能,因為我穿著民工的衣服,我是一個民工,小伙子就有意與我隔開了一點兒距離。他們不大可能看重一個如此穿著的人的。我不能因為這一點兒責備他們。來一次小小的冒險是值得的。我瞅準機會問少女道:“你喜歡畫畫兒嗎?”她搖搖頭。“我叫盛西門,美院畢業(yè)的,是一個自由畫家,別笑,現(xiàn)在我正在體驗民工生活。你如果對繪畫有興趣,我可以教你。同時你也可以做我的模特兒。我相信你十分入畫。因為你如此漂亮。”少女微笑著搖頭。小伙子卻瞪圓了眼睛:“你有病你?”我擺擺手,閉上嘴,不再說什么。對這種不可理喻的男人有什么好說的?可惜我不是畢加索。畢加索也會遇上這種不可理喻的男人的吧。
美術(shù)館站到了,失卻了工作對象,我的偵察已沒有意義,那就在這里下車,恢復(fù)到我的日常身份上去,參觀與美術(shù)有關(guān)的事物。我沒有加入美術(shù)家協(xié)會,也就沒有可以優(yōu)惠的會員證,過期的美院學生證也不在身上,那就買一張不予優(yōu)惠的門票。現(xiàn)在有三個展覽,但兩個展覽都是乏味的,沒有任何新鮮感,只有角落里一個小展廳一個不知名的畫家的小型展覽還值得一看,不過僅僅是值得一看而已。就是在這里,我聽到了鄭新重的聲音,他正在評價其中的一幅畫。他身邊的思佩聽他說完,點點頭表示同意,又補充了她的看法。事情就是這么奇妙,我踏破鐵鞋,卻在這里撞見了他們。我不同意他們兩個的看法,但我沒有吭。我有意在他們面前走了一趟,他們根本不予注意。這很好。我完全可以站在他們附近,聽他們說些什么。“等會兒我要給東方提些意見。藝術(shù)是真誠的。”鄭新重說。“只要人家愿意接受。”思佩說。“我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他沒有你畫得好。”鄭新重含而不露地捧了思佩,這家伙夠聰明了。思佩卻說:“那何必呢。而且我未必畫得有人家的好。”看起來,兩個人的談話是平淡而正常的,作為偵探,我期待的不是這樣的談話。從這一刻開始,我對我的偵察工作沒有了興趣。接下來是這個展覽的主人東方與他們座談,他們與東方告辭,走出美術(shù)館之后他們在街頭買了兩杯酸奶喝了,又到一家美術(shù)書店買了幾本書,然后在一家小飯店里吃了飯,再登上公共汽車。我忽然記起我原本也叫東方的,只是我廢棄了這個名字。我也登上了這趟汽車,從他們面前走過去,他們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奇怪,人的外貌稍稍有點兒變化就不是自己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這一次福爾摩斯體驗是成功的,它推翻了我的一個判斷。但從另外的意義上說,它是失敗的。它過于平淡無奇。他們沒有過分的親呢動作,沒有接吻,沒有到某個娛樂場所放縱自己浪漫一把,沒有讓我眼睛一亮或者心頭一緊的東西。我沒有獲得有價值的材料。除非我進入實質(zhì)性的探察,比如進入內(nèi)室,發(fā)現(xiàn)真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