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面寬約一米五、高約四米的水泥墻壁,沈一樹是隔著窗玻璃看到的。窗玻璃上經年的灰塵和水漬毛絨絨地浮著,沈一樹就沒能看清這面水泥墻壁上張貼的花花綠綠的紙張,都是些代辦文憑、治療性病的廣告。不過,墻壁上面的三個黑色字,沈一樹看清了。
澗河占。是這么三個字,魏碑體的。
沈一樹的心里就突然挺不是滋味的。
兩年前,沈一樹離開澗河時。這面墻壁上的“站”字,它的立字旁就已不知下落。兩年后的今天,沈一樹回來了,可這個立字旁大概仍舊在路上吧。
伴著咯噔咯噔的噪聲,列車開始剎車了。列車還沒完全停穩呢,沈一樹便跳下了車。在沈一樹之后,又有七八個人下了車。他們都不像沈一樹這樣空身一人,而是拖著旅行箱,或者背著、挽著大包小裹。他們也不像沈一樹這樣腳步輕快,疲憊和呆滯就像一層厚厚的劣等脂粉,涂了他們滿面滿身。
沈一樹本來是在最前邊的。可僅僅走出了二十幾步,他猛地停下了腳步。兩個鄉下人打扮的男子,大哈著腰,背著碩大的蛇皮袋子,小跑著從沈一樹身邊走過,上了列車。沈一樹身后的那些旅客,陸陸續續地出了出站口。
沈一樹就點了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沒有人不知道吸煙有害健康,可最近這一年,每當緊張的時候,沈一樹就會點上一根煙,成了下意識的舉動了。
此刻的沈一樹真的有一點緊張。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見到來接他的人時,他應該說一點什么。
第一句話我該說什么?他們見到我,他們會說什么?沈一樹這樣想時,啊——咚咚咚,列車重又起動了。
將煙蒂扔到地上,踏上一腳,碾滅,沈一樹向出站口走去。
2
午后的陽光被厚重的窗簾隔在了外邊,第八感覺酒吧里只有吧臺上一盞臺燈孤零零地亮著。燈光是那種暖昧的猩紅色,與空氣中殘留的酒味和煙味糾纏在一起。糾纏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女歌手的歌聲:忽然不想讓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多重要,既然你要自由,你就得到,讓你永遠都記得我好……
除了沈一水和周紅紅,還有吧臺里那個打瞌睡的服務生,這時候的第八感覺酒吧再沒有第四個人。沈一水和周紅紅坐在最里邊的那個單間。周紅紅把右手從沈一水的手中抽出,啪,打開了燈。
打燈干什么?沈一水說,同時松開了周紅紅的左手。
周紅紅邊伸了個懶腰邊嘆了口氣,她說,我突然心里挺煩的。
沈一水沒說什么,他拿起那個已經空了的科羅娜酒瓶,把它放到了桌角,之后又啟了一瓶,給周紅紅的杯子滿上,又給自己的滿上。
周紅紅用雙手合捧著酒杯,說,你弟弟說沒說他什么時候回來?
沈一水說,沒有,他光說這兩天可能回來,沒說準。
周紅紅又問,那他說沒說他回來做什么,還回不回北京?
沈一水說,沒有。他什么都沒說,光給我發了條短信。你看。沈一水拿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遞紿廚紅紅。
哥,我想家了,最近這幾天我可能回去,到時再打電話給你。周紅紅讀出了聲。
沈一水也將身子后仰,伸了個懶腰。無意中一轉頭,沈一水發現這個單間的白色門簾左下角寫有一行字,沈一水就起身來到門前,拿起門簾看。
你過來看看。沈一水說。
周紅紅來到近前,一看,笑了。
紅紅,我愛你。
門簾的左下角寫著這樣一行字。是用鋼筆寫的,碳素墨水。筆劃潦草,放任地伸著胳膊蹬著腿,稍稍有一點洇散開來,不留意的話還真就不容易發現。
我靠,不是寫給你的吧?沈一水說。
我倒是希望是。周紅紅說。
3
沒有人。
除了兩個賣水果和冷飲的中年婦人,還有一個等活的夏利出租車外,澗河火車站外再無其他人。就連幾分鐘前剛剛出來的那些旅客,也都沒有了影子。
沈一樹愣住了。
沈一水、趙晶、周紅紅、祁美萍、阿雞、老黑和小二都不在。這些親朋當中的任何一人沒來接站,沈一樹都不意外。畢竟都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有的還要養家糊口。一忙起來,就可能不來接站了。可是,這些中人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接他,沈一樹就不僅意外,而且很有些羞傀了。
沈一樹就想,是不是我剛才在站里耽擱時間長了,他們沒看到我出站,就以為我沒回來,他們就走了呢?沈一樹就拿出手機,開機。從北京回來時,沈一樹的手機忘充電了,他就不敢總開著機,怕把電耗光。現在一開機,手機就開始叫電。沈一樹看了下時間,十三點五十七分,就又把手機關了。
沈一樹知道他乘坐的這列列車是十三點四十六分進澗河站。前后不過十一分鐘,按說他們是應該等得起的。他們是不是還沒趕來呢?想到這兒,沈一樹就開始環顧這座東西長大約一百米,南北寬大約五十米的站前廣場。
跟兩年前一樣,廣場東西兩側的草坪細看仍舊是小麥。東側草坪的中心是座岳母刺字的塑雕,西側草坪的中心是座伯樂相馬的塑雕。沈一樹記得,這兩座塑雕是他當初離開澗河前不久修建的。兩年前,沈一樹沒弄清這兩座雕塑愣呵呵地擺在這里,到底有什么寓意在其中。兩年后的今天,沈一樹同樣弄不清,他也沒心思去弄清。
兩片草坪里,各有七八只灰土土的鴿子。正在呆頭呆腦地覓食。沈一樹仔細看了看,其中一只鴿子,腦門處長了簇白色的羽毛,正是兩年前老黑和小二要捉來下酒的那只。老黑和小二是沈一樹的高中同學,高二那年,他們三個拜了把兄弟的。要不是他們兩個在網上一再邀請,沈一樹也許不會回澗河。
廣場的西南角,還是那家鐵路飯店。在中國,火車站附近賣的食品,總要比別處貴,而且絕不是貴出一星半點,這幾乎都成了真理了。可兩年前,給沈一樹餞行時,阿雞和祁美萍偏偏選擇了這里。四菜一湯,兩瓶啤酒,阿雞花了兩百元呢。而兩年前,阿雞剛剛參加了工作,他一個月的工資才四百元錢。
廣場正對著的是條次主干道,名叫北岸路。北岸路的那側,是四層樓的站前旅社。沈一樹知道,兩年前,站前旅社的宿費是一天八元錢,挺便宜的。當時阿雞和祁美萍還沒結婚,正在熱戀,他們兩個就常去這兒過夜。
沈一樹回過身來,就看到了廣場東南角的公廁。以前是免費的,現在卻有一塊寫著收費五角的木牌立在門前。兩年前,阿雞、祁美萍和沈一樹走出鐵路飯店時,阿雞彎著腰、捂著肚子往這個公廁跑,邊跑邊對沈一樹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參拜靖國神社。而當阿雞參拜完時,沈一樹坐的列車已啟動。沈一樹至今仍記得當時的情形,祁美萍追了幾步,腳崴了,蹲在了地上。阿雞沒理祁美萍,跟著列車跑了足有一百米,他的臉上濕漉漉的,肯定不只是汗水。
4
忽然不想讓你知道,你的愛我已經戒不掉,就讓思念淹沒,我不想逃,反正你將永遠不知道……
第八感覺酒吧里,反反復復地在播放著這個女歌手的這首歌。
沈一水就問,唱歌的這人是誰?
周紅紅說。周蕙,唱《約定》的那個。
沈一水說,哦,挺好聽。
周紅紅嘆了口氣,說,我心里特別煩。你說,你弟弟要是知道咱倆現在的關系,他會怎么想?
沈一水說。他不能怎么想。你不說,我不說,別人都不知道,他又怎么能知道?再說他也沒說他一定會回來。
周紅紅就把右手按在沈一水的左手背上,她說,我總覺得挺對不起他,真的,挺對不起。
沈一水就握住了周紅紅的手,說,好了,我們不要說他了。
兩個人就沉默了。
直到有天,你我變老,回憶隨著自發風中閃耀。至少我清清楚楚知道,你若想起我,會微笑……周蕙的歌聲還在繼續。
沈一水又拿過酒瓶,要給周紅紅倒酒。
周紅紅說,不喝了,我們走吧。她邊說邊站起了身。
沈一水也站了起來,說,去哪兒?
周紅紅說,我家吧。
沈一水說,不行不行,你家床總是吱吱嘎嘎地響,影響我發揮。
周紅紅做勢要打沈一水。沈一水就把周紅紅摟在了懷里,小聲在她耳邊說,趙晶后天早上才能回來,去我那兒。
5
沈一樹又等了大約二十分鐘,還是沒有人來接他。沈一樹就覺得后背涼刷刷的,是那種從心里往外地冷。
沈一樹可以原諒哥哥沈一水和嫂子趙晶沒來接他,因為他幾天前只是給哥哥沈一水發了條短信。沈一水回電話時問他到底哪天回來,他說不一定,手頭一些工作還得處理一下。
周紅紅沒來接他,是在情理之中的。在離開澗河后的兩年時間里,沈一樹和周紅紅從沒有過聯系。
老黑和小二沒來接他,沈一樹就覺得說不過去了。就在昨天晚上,沈一樹還跟老黑視頻聊天了呢。當時,老黑和小二在一起,聽說沈一樹第二天回澗河,這兩個小子樂得又蹦又跳。
而臨上火車時,沈一樹給阿雞發了回信。阿雞馬上就回信了,說要和祁美萍一起到車站接他。
我混得是不是太慘了?沈一樹在心里這樣問自己。
兄弟,坐我車不?一直沒等來活的夏利出租車司機問沈一樹。沈一樹渾渾噩噩地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位置。
兄弟,去哪兒?司機問。
香江小區。沈一樹說完就仰頭,閉上了眼睛。失望和羞愧弄得他疲憊透頂,他真想睡上一覺。
出租車行駛了一段路程后,突然顛簸了一下。沈一樹半睜開眼。就發現出租車行駛到了北岸菜市場。
停!停車!沈一樹大喊。沈一樹特別生氣。去香江小區應該是往東走,這個司機卻往北開車。
司機就把車靠在了路邊,停了下來。
沈一樹正一肚子氣沒處撒呢,他就用手指點著司機大罵,你他媽的往哪開呢?你家香江小區在北邊啊?
司機的臉嚇得煞白,說,那個,那個,兄弟,河濱路好塞車,我,我們從這兒走,更快。
去你媽的。沈一樹啪一下把計價器掀起,又啪一下按倒,說。往回開。
司機剛要將車調頭,沈一樹猛然看到前方大約二十米處的第八感覺酒吧。他說,行了,不用了,你往前開,去前邊那個酒吧。
司機就將車開到了第八感覺酒吧門前。沈一樹扔給他十元錢,就進了酒吧。
6
沈一水和周紅紅在車上就商定好了,到沈一水家樓下時,沈一水先上樓,進屋后再打電話讓周紅紅上來。
周紅紅就白了沈一水一眼。
沈一水把嘴貼在周紅紅的耳邊,小聲說,萬一讓熟人看到,不好。
周紅紅說。你是怕趙晶吧?我是怕她,她太厲害。
兩個人在距離香江小區門口還有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下了車。沈一水獨自走在前邊,周紅紅遠遠地落在了后邊。
沈一水進了小區門,就看到了老黑正往外走。沈一水就一猶豫。拿不準要不要跟老黑打個招呼。他知道老黑這人特別能說,他怕一打招呼,老黑的話匣子一打開,沒個十分鐘八分鐘的就不可能收住。而在這段時間里,周紅紅很可能就趕過來了。
讓沈一水慶幸的是。老黑沒有看到他。老黑邊走邊把手機掏了出來,連按了幾下。就盯著手機笑了,那樣子,看來是收了條挺好玩的短信。
沈一水進了家門就給周紅紅打了電話。五分鐘,周紅紅也進了門,沈一水一把將她摟在了懷里。
沈一水和周紅紅沒能看到,就在剛才他們二人下車的地方,老黑和小二正在交談著。
老黑說,媽的,看來沈一樹這小子沒回來。
小二說,你咋知道?
老黑說,我剛才看見沈一水了,我操他媽的,他剛上樓,周紅紅就跟著上去了。沈一樹要是回來了,他哥還能在家搞破鞋?
小二說,你說沈一水和周紅紅到底能不能有那回事?
老黑說,你腦袋進多少水啊你?瞎子都看出來了,準有那回事!
小二撓了撓光光的頭皮,說,我看吶,干脆這樣得了,沈一樹是便宜他了,沈一水咱可不能便宜了他。咱想法把他和周紅紅搞破鞋的事照下照片,敲他個三千塊五千塊的。
老黑把煙蒂扔到了地上,說,去你媽的吧。照下照片?你尋思那照片那么好照?就算照下來了,你把沈一水賣了,他也拿不出錢來。他還不是靠他老婆養著?趙晶嫁給這王八蛋真是倒八輩子血霉了。
小二說,那咱們還可以敲周紅紅一筆竹杠。
得了吧,你可得了吧!老黑皺著眉頭連揮了兩下手,說,那個破鞋窮得都要尿血了,你還敲她竹杠?敲急眼了,她放挺,就是沒錢,你能把她咋的?你再敲,她報警,你就更別指望拿到錢。
小二說,那這事咋辦?
老黑說,咋辦?涼拌。我操他媽的,便宜沈一樹了。
小二說,我還是有點不信,你說說吧,沈一樹出去才兩年,真就能掙了十萬塊錢?
愁死我了,你真他媽的愁死我了。老黑說,這兩個月,你和他在網上是咋聊的?這點底細你都聊不出來?以后你他媽的別說認識我,我丟不起這人。
小二說,那,那沈一樹真回來的話,你就真有把握把他錢拿下?
老黑說,七成,我有七到八成把握,只要他回來。
7
今夜星光多美好。適合用寂寞去憑吊。我們曾用愛互相依靠,付出多少不用計較……
沈一樹一踏進第八感覺酒吧,就聽出了這是周惠演唱的《不想讓你知道》。兩年前,沈一樹來過這里,當時播放的就是這首歌。沈一樹停下腳步,眼睛適應了酒吧昏暗,就看到那個服務生趴在吧臺上睡著了,而兩年前,是有個胖胖的女孩子站在門口做迎賓的。沈一樹就來到吧臺前,敲了敲臺燈的燈罩。服務生激愛一下抬起頭,滿臉驚愕。
先生好!歡迎光臨!服務生說。
沈一樹點了聽可口可樂,向最里邊的那個單間走去。
沈一樹就發現,這家大約一百平方的酒吧,竟然跟他兩年前沒離開時—模一樣。所謂單間。其實也不過是幾張密度板和幾塊毛玻璃隔成的,每個單間不足五平米。進了最里邊的單間,有一張桌子和兩把藤椅。桌面是玻璃的,小巧卻油膩,上面擺了幾枝玫瑰。永遠含苞欲放,因為是塑料的。沈一樹讓服務生把桌子上的兩個杯子和兩個科羅娜酒瓶拿走,服務生離開時,沈一樹讓他把塑料玫瑰也拿走了。之后沈一樹就坐在藤椅上,藤椅吱吱嘎嘎地響,讓人不能放心大膽地坐。
可口可樂喝掉半聽了,沈一樹也沒想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很迫切地來這個酒吧。而且是進了這個單間。
是不是有人受傷沒夠啊?這樣想時,沈一樹就長長地嘆了口氣。
兩年前,沈一樹之所以離開澗河;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哥哥沈一水和趙晶結婚了。父母去世后,只留下一戶樓,沈一水結婚了,沈一樹就再不好意思住在這里。嫂子趙晶,怎么說呢,是那種強悍的女人吧。每天夜里。她的叫床聲都聲嘶力竭的,等于給沈一樹明晃晃地下著逐客令。沈一樹離開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追了差不多兩年的周紅紅也結婚了,嫁給了沈一樹的一個同事。沈一樹就辭職離開了澗河。離開澗河的前一天,他把周紅紅約到了這家第八感覺酒吧。沈一樹本來有很多很:多話要對周紅紅說的,可周紅紅終于來了時,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周紅紅卻出奇地擅談,從今天天氣不錯,到歐洲杯希臘奪冠沒有天理,從肯德基登陸澗河,到張藝謀邀請刀郎參加《十面埋伏》首映式,從濟寧下跪市長,到拉登的可能去向……末了周紅紅說了這么一句,其實我什么都不懂,都是我老公跟我說的。對了,哦,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回想這些舊事的時候,沈一樹就忍不住站起身來。來到門前,拿起門簾。天呀!他最后—次見到周紅紅那天,他寫在門簾上的“紅紅,我愛你?這行字竟然還在!
沈一樹就閉上眼睛,用手掌使勁揉搓前額。
就是這個時候,隔壁單間又來了兩個顧客。聽聲音,是兩位女士。
一個女士說,怎么了?又怎么了?總拉著個晚娘臉干什么?
另一個女士說,生氣,都要氣死我了。
沈一樹就一愣。這后一個說話的女士,沈一樹覺得聲音很熟。
行了行了,我的祁大小姐。先前說話的那個女士說。
沈一樹的一只腳就邁出了單間門。
什么行了行了?你是不知道,我們家那口子,凈認識那些狐朋狗友。今早上他就跟我要錢,說有個狗屁朋友今天回來。我沒給他錢,他這頓跟我耍呀!
沈一樹的臉騰地紅了。當那個女士說到“祁大小姐”這四個字時,沈一樹就已經知道是祁美萍了。半分鐘前,他差一點就要沖進隔壁,半分鐘后,他真的慶幸自己沒進隔壁。
沈一樹就覺得脖子支不住頭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老鼠一樣,雙手捂著耳朵。快步走出了第八感覺酒吧。
8
呼吸稍稍平靜下來的時候,周紅紅坐了起來,拿過胸衣,要穿上。她說,我得回家。
沈一水一把奪過胸衣,說,不行,這怎么能行呢?沈一水就下了床,抱起周紅紅往衛生間走。
你看你呀!周紅紅說,你讓我先把手機開機,萬一……
沈一水說,不開,我的手機都關了。
兩個人就進了衛生間。
9
出了第八感覺酒吧,沈一樹又上了輛出租車。沈一樹告訴司機去番江小區,之后就拿出手機,開機,給哥哥沈一水打電話。告訴哥哥他回來了。
您撥的電話已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再撥,得到的還是這個答復。沈一樹就小聲說了句,今天這是怎么了?
出租車駛上河濱路時。沈一樹就看到一個男子迎面跑來,在他身后,兩名警察正在追趕。沈一樹認出這個男子是阿雞時,阿雞已拐進了一個胡同,一片殷紅的血跡幾乎涂滿了阿雞的整個后背。緊接著,沈一樹就看到追趕過來的兩名警察手里都握著手槍。
沈一樹就把雙手捂在了胸翻。他很想讓司機停車,他張開嘴,卻透不過氣來。那口氣總算透過來時,出租車就已在香江小區門口停下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沈一樹夢游一般地下了車。
先生,您還沒給錢呢。司機說。
啊,啊,對不起。沈一樹掏出張五十元錢給了司機。司機找錢時,沈一樹已進了香江小區。
在單元門前,他給阿雞打了電話,阿雞的手機關機,沈一樹就上樓了。
來到三樓沈一水家門前,沈一樹開始敲門。他的腦袋昏沉沉的,他很想睡一覺。
咚咚咚!咚咚咚!
隔了一小會兒,沒人給開門,沈一樹就又敲。咚咚咚!咚咚咚!還是沒人給開門。
沈一樹突然想起哥哥家的鑰匙就在他衣兜里。自從離開澗河,這把鑰匙沈一樹一直貼身帶著。想家的時候他就緊握著這把鑰匙,這樣,他就覺得離家不是特別遠了。
沈一樹就把鑰匙插進了鎖孔,向左一擰,咔,鎖開了。
沈一樹剛一拉開門,就聽見了哥哥沈一水哆哆嗦嗦的聲音,老婆,老婆老婆,你回來了?
沈一樹就忍不住笑了。他一步邁進了屋里,想給哥哥個驚喜,卻看到沈一水滿頭大汗,身上只穿了一個褲衩。緊接著,沈一樹看到,在哥哥的身后,一個裸體女人的背影向陽臺跑去。女人一把打開陽臺的窗子,縱身一躍,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