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母親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痛心疾首又一載，淚流滿面想母親。我最敬重的母親王茂蓮離開我們26年了。在我心里，26年間的清明節，若為春日艷陽，象征母親含笑九泉；若為春霧彌漫，意味著母親漫步天堂；若為春意盎然，隱喻著母親牽掛兒孫；若為春雨淅瀝瀝，表明母親思念父親。父親也于2002年農歷12月8日隨母親而去，從此，兒女們的心中更是春暖乍寒。

母親雖是普通農家婦女，但母親的遠見卓識令人折服，母親的寬廣胸懷令人敬仰，母親的聰明智慧令人稱贊。

父母親生養我們兄妹四人，我大哥因當時時局不穩，十歲才入學，正當學習興趣濃厚，成績突出，老師鐘愛的黃金階段，無奈家里太窮，實在不能同時供養四個兒女上學，為了不讓任何一個成為文盲，母親支持父親忍痛讓正上中學的大哥放棄學業。我大哥如雷轟頂，痛苦不堪，但為了我們三兄妹，15歲無奈參加了工作，走上了艱難自學之路，為父母分擔憂愁。我和二哥、妹妹才有幸走進學校。現在，我大哥是副廳級退休干部，我們三兄妹都曾擔任過單位領導職務，成為家鄉比較有影響的家庭。

我惟一的親舅王茂欽沒有生育后代，收養一義子叫修林。1968年夏天，舅父突然腦溢血，不治身亡，我母親堅持“軟埋”了。我大哥趕到時，已經入土，聽說后很不理解，母親很悲痛地解釋說：“軟埋”是我的主意，咱現在是要活人不要死人，如果花錢做棺材，把家折騰窮了，修林覺得家沒啥守了，還不走了?省下錢，讓修林留下，你舅就有后人啊!現在，妗子和修林哥一家人過得很幸福。

我6歲那年，右眼角邊長了一個小肉瘤。母親說：這得趕快治，不然女孩家，長大再作手術，要落下疤痕，連婆家都不好找。于是母親領我徒步四十里，用了一天的時間才走到縣城，讓我大哥帶著去方城西關醫院做了手術，只留下針尖大的疤痕，絲毫不影響我的容貌。

我父親年輕時就過繼給了沒有兒女的四爺，按風俗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可以不承擔贍養義務，但國家三年自然經濟困難時期，怕我奶奶挨凍受餓，在自己家里也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母親支持父親把奶奶接到家里一起吃住，苦度災荒，直到養老送終。

母親和二母的妯娌關系被家鄉傳為佳話。我二伯1943年病故，當時二母才31歲，身邊只有一個閨女，孤女寡母十分艱難。當二母決定不改嫁時，父母親欣然表示活養死葬，并像親閨女一樣為二姐陪嫁，同甘共苦34年。那時家里掙工分領的余糧錢，總先給二母一份；年節走親戚，讓先去二母娘家。我們工作后買東西，必須有二母的，否則母親不要。母親還讓二母只做她娘家的針線活；母親偏癱臥床不起也不忘交代我們一定要繼續對二母好。母親去世后，二母從1993年起，先后得了鼻腔大出血、黃疸肝炎、膽結石、骨折、偏癱，幾次都從死神那里把她拉了回來，直到1999年病故，享年87歲。

文化大革命期間，以階級斗爭為綱，相互批斗成風。當時我大伯的大兒子，受大氣候影響，曾領人批斗過父親，兩家關系一度緊張。但大伯病危時，母親領著我大哥從頭到腳為他買壽衣。待大伯的大兒子也被群眾批斗時，有人想利用矛盾讓我妹妹參加，母親說；他錯了，咱們不能錯。后來他惠高血壓，昏倒在地，母親又叫妹妹參加搶救。這種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胸懷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

母親雖然出身寒門，不識字，但天生聰慧，心靈手巧、勤勞善良，精明過人。家里的事基本是母親當家。每年分多少糧食，吃到什么時候，余缺多少，都計算得很準確。賣雞蛋的角角分分、余糧款的星星點點都積攢著，精打細算，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母親還是方圓幾十里出了名的巧手。拿起一塊布料，看看身材，就能裁出合體的衣樣；隨便用一張紙，就能剪出合腳的鞋樣；做的衣服、鞋襪沒有人比得上；小孩帽子上扎的花常引得人們攆著看；紡棉花抽線勻、細、快；織布花樣新、好、平；家常飯、菜、饃好吃又好看；地里凡是婦女能干的農活就數她快、凈、齊。因此上級的駐隊干部或臨時客人大多在我家吃住，村里人的體面衣服大多要求母親做。

母親為我們全家含辛茹苦、日夜操勞、傾盡所有。從我記事起，幾乎沒有看到過母親什么時間睡覺，什么時間起床，尤其過春節，熬通宵是常事，為的是讓我們大年初一能穿上新衣裳。

母親經歷了中國二十世紀重要歷史階段，風雨一生，飽經滄桑。正值國家政治、經濟形勢出現轉機，農村責任田到戶，農民開始吃上細米白面，我們兄妹四人的工作、家庭也正在理想過渡之際，母親患腦溢血搶救無效，帶著自己無私奉獻的欣慰和對美好生活的眷戀離開了我們，那是1981年農歷12月22日。

我無法忘記母親平日里的音容笑貌，我無法忘記母親疾病纏身的堅韌頑強，我無法忘記母親對自己無一所求，我無法忘記母親對晚輩寄托厚望，我無法忘記母親在和死神博弈的五天里，忍受著巨大痛苦，為的是讓家人作好心里準備，作好后事準備，不要太驚慌，不要太悲傷。

我無法忘記，母親去世前的那個春節，是在南陽大哥家過的，父親去了洛陽我的家。正月初六，我送父親也到大哥家。晚上，我和母親睡在一起，母親很興奮，一直夸我的兩個哥哥和妹妹。當時母親右邊手腳已不太靈便，每天晚上，我大哥先把被子疊成被窩，放進一個熱水袋，再幫母親解扣、松腰、脫衣服、蓋被子、掖緊兩邊，看著母親睡好，再叮嚀幾句，才放心離開。每天早上，又是我大哥到床邊，幫母親穿衣，系扣、提褲、束腰、洗臉、梳頭，扶到飯桌旁，再照顧一日三餐。在我二哥家里時，二哥天天去街上給母親端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孝敬勁兒不比大哥差。又說我妹妹是個醫生，只要母親一有病，先到身邊的總是她。還說在老家的時候，多虧父親日夜相守，再熱再冷毫無怨言。盡管從母親的語氣里感覺她能夠體諒我有苦衷，但我還是深受良心的譴責，因為母親同樣生育養育了我，而我卻沒有跪乳反哺，愧疚的心總也不會平靜。也就是這一次，成了最后一次與母親同床共枕，徹底無眠。

母親的離去使我非常愧疚。她68年的人生，像一幕一幕高品質的電影，讓我們看了還想看；像一本本厚重的哲理書，讓我們讀了還想讀；像一棵棵參天樹，讓我們擁抱了還想擁抱。

母親，最最敬重的母親，我要用雙手斟滿三杯瓊漿佳釀，散發著淡淡清香直飄云霄，我要用雙膝屈跪大地三叩首，滿懷深深愧疚仰天祝愿：祝愿二老，在天之靈，相濡以沫，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