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人

飛翔，飛翔。

如果我想起了這個詞，那必是森林里的雪人在歌唱。

——題記

究竟為什么會去那座人跡罕至的森林，已經記不起原因了，只記得那天夜晚的月亮特別明亮，照得大地閃閃發光，我順著月亮走，就來到森林里了。

眼前，是一片參差的樹影，在略帶香甜的清風中婆娑，低吟淺唱著悠遠的旋律，樹下是慢慢綿延過來的阡陌，在月光下有著一種淺淡細致的光澤，我幾乎是懷著一種虔誠的朝拜圣境的心情走上那條小路，緩緩地呼吸，輕輕地走，然后，在豁然開朗的林間空地上，與它相遇。

它倚在樹的身邊，任樹在它身上留下濃重的影子，襯得另一邊一片潔白，胖胖的身軀，桔子皮嘴唇和胡蘿卜鼻子證明它是一個雪人，眼睛是晶瑩的紐扣做的，十分幽默而迷人。

我停住，凝視著它，恍惚間聽到時光流動的聲音。

很久以前，我也是一個愛堆雪人的孩子。

良久，雪人說：“你回來了。”聲音輕柔，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我奇怪了：“你認得我?”

它笑：“當然，一輩子也不會忘。”

空氣似乎一下子靈動了起來，周圍傳來颯颯的風聲，我望著林間空地上流瀉的一地月光怎么也想不起生命中曾經有這樣個存在。

“想不起來了么?”它說：“你曾經給我寫過一張賀卡。”

哦，我想起來了。

那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比賽堆雪人，我堆得很慢，很笨拙，天黑了，周圍的小伙伴都回家了，我才堆好，那原本是我的一個驕傲，因為我堆得比小伙伴的都大，都好，我坐在它身邊，看著它憨態可掬的可愛的樣子，就像一位偉大的藝術家看他最得意的作品一樣。后來，月亮升起來了，照得大地一片銀光，我就在這月光下，寫了平生第一張賀卡。

雪，你又白又胖，橘子皮嘴唇，真好看。你是雪做的，會冷嗎?冷的話，就告訴我吧，我給你帶件大衣來。

祝愿，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你的朋友：林夕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好朋友，全班同學都笑話我，雪人是沒有生命的，怎么會要賀年卡片?從此我的生活陷入了惡夢，有了一個外號叫瘋瘋顛顛，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這就是那個給雪人寫賀卡的笨蛋啊!我的小伙伴都離開了我，因為，跟傻瓜玩的孩子也會變成傻瓜的，我的生活幾乎陷入了絕境。

還好，幾年之后我轉學去了外地，這才從惡夢中醒來，記得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我曾對著月光發誓要忘了這件事，從今以后再不做蠢事。

如今，這個雪人就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它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變化，兀自在那里說著。

“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給我寫賀卡的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周圍的雪人都沒有賀卡，我一直懷揣著它，有月光的時候就拿出來讀，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雪人，后來，冬去春來，周圍的雪人都化了，只有我沒化。”它笑了，那張臉一下子生動起來。“我一直想對你說一聲謝謝，可當時我不能說話，現在，我可以說話了，你能接受我的謝意嗎?”

我望著它閃閃發亮的黑眼睛，輕輕點了一下頭。

它很快樂，這快樂不是裝出來的，是一種釋然之后的快樂，這快樂像一條河，滿滿地從它臉上流淌出來，落到地上，空空的土地生出了青草與鮮花。

過了一會兒，它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問我：“想看下雪嗎?月光下的雪。”

我笑了，沒有人能在這個季節看到下雪，沒有人。

雪人不說話，它的手伸向天空。

雪，在天地間不徐不急地漫揚，像一個童話。

我驚奇地問：“怎么會下雪?”

它頑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因為雪人在這里呀!”

“可是雪人不能讓天下雪啊!”

“那么，雪人也不能說話。”

我還想說什么，它一把拉住我的手：“一起飛翔吧!”

風從身邊吹過，將腳帶離地面，我驚訝地發現，手似乎會呼吸般，每一次張開，都感覺到風從指尖流過，樹越來越小，直至像小火柴一樣，在連綿起伏的土地上溶成一片墨綠，襯著白的雪，柔柔的月光，美麗而不張揚。

偏過頭，我望著并肩飛翔的雪人，它始終微笑著，黃黃的桔子皮嘴唇像月亮般彎著。

“為了什么呢?”我問，聲音輕柔軟，卻是再認真不過的語氣。

“什么?”它奇怪道。

“我們為了什么而飛翔呢?”

“理由嗎?”它把手往腦袋上一抬，做出認真思考的神情，“就為了這飛揚的雪花吧。”

“雪花?”我笑了。心中有什么東西一下子柔軟了，說不分明。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我和一個雪人，在天空中迎風飛舞。

“森林里的雪人都這般神奇嗎?”

“不是的，最初我只奇怪為什么我感受到了溫暖卻不會溶化，可是沒有人能給我答案。有一天，我還記得那是冬天過去后的第一個月圓之夜，碧空如洗，從月中翩翩下來一位仙子，美得如同夢境一般。輕輕地問我：‘雪人，你是不是有一顆心?要不然，為什么不化呢?’我不說話，捧出了那張賀卡，她望著賀卡，嘆了口氣說：‘我將你變成雪精靈吧，這樣，你就能說出心底話了。”’它很甜美地微笑著，像沉浸在什么遙遠的幸福中一樣。

我聽得目瞪口呆，當初不過一個天真的微小舉動，竟然會在今晚給我這般奇異的體驗，果真如此，當初被人叫做“傻瓜”也是很值得的了，我自嘲地想。

不知不覺間，傳來了鐘聲，一聲一聲清脆悠揚。

雪人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他們來接我了。”

“誰?”

“雪精靈的馬車啊!”它望著我微笑：“見到你，我的心愿就完成了，可以了無牽掛地駕著馬車去任何地方了。”

月光存在的地方，鐘聲傳來的方向，得得得地跑過來四匹駿馬，通身雪白，拉著一輛精美的銀色馬車，映著清明潔凈的天空，顯得特別賞心悅目。

車在身邊停下，一匹馬溫和地蹭著雪人的臉，雪人也很溫和地拍著他，然后望著天空喃喃自語地說：“這是我下的第一場雪吧。”它的目光轉向我，很真誠地說：“它是獻給你的。”

我微笑，看它上了馬車，然后，目送它們離開。

風沉寂下來，我緩緩地落到地上。

抬頭望天，天空依然寂靜遼遠，我望著手中那一片漸漸溶化的雪花發笑。

美麗的月中仙子，會說話的雪人，漂亮的銀色馬車，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夢而不是現實。可是，在當時我卻是如此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嗯，世界就是應該如此。

雪消失了，馬車也不知去向。我向還停留在空中的月亮行禮：“晚安!”

美夢正要開始，今晚是八月十五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