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

“咯噠，咯噠……”，樓道里老遠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穿上釘了鐵后跟的皮鞋走路，腳步聲顯得格外有質感。宿舍里人都明白這是老狼回屋了。

一推門，進來一個細長身材的男生。灰色襯衫的下擺一絲不茍地扎在褲子里，西褲的褲管迎風抖動著，顯出兩條細而結實的長腿。偏黑的臉龐上架了一副黑框的方形眼鏡。顴骨向外凸出，嘴唇上一抹烏黑柔順的胡須：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分外雪白的兔牙。兩只圓而大的牛眼，仿佛看什么都很驚詫。

至于同學們何時以及何以給他創作了老狼這么一個綽號，已經無法考證了。但可以完全確定的是，老狼本人非常喜歡這個綽號，它聽起來是多么的雄渾蒼涼啊。大家都一致認為這個綽號與老狼的外形是相當貼切的。體育一千五百米達標測試的時候，老狼邁開兩條細長的腿，奮力狂奔的時候，確實很能讓人浮想聯翩：這是一匹在北方曠野中縱情馳騁的狼！

剛開學那陣兒，老狼給人的感覺是樸實、安靜而低調的河南人。他從不與人爭斗，規規矩矩地行為處世，不愛顯山露水拋頭露面。經常光顧自習室，是個學習刻苦的人，只是成績好像一直不上不下，與獎學金沒有緣分。

班上開會、搞聚會或者出游的時候，老狼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比較不顯眼的角落里，安靜地待著，兩只圓眼在眼鏡后面機警地轉動，笑瞇瞇地看著別人忙來忙去，露出那副兔牙。

宿舍里幾個同學湊錢攢了一臺電腦，裝了幾款對打的游戲，比如拳皇和FIFA世界杯。晚上屋里幾個人經常著對廝殺。老狼平時雖然低調，可玩游戲的時候卻瘋狂得可以，絕不示弱，經常殺到面紅耳赤。李小白游戲玩得最好，老狼卻總挑他。

只見他佝僂著腰，伸出脖子，眼鏡后面兩只圓瞪的牛眼，兩腿不住地抖動，兩手抓住手柄激烈地按著。

雖然求勝心切，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輸的。終于贏了一次，他舒坦地笑了，一邊撫慰著磨起了水泡的大拇指，一邊接受大家的恭維：

“哎呀，沒什么的。都是僥幸的啦，再來一局干不干？”

十月份班里組織去香山，那天烈日高懸，酷熱難當。男生們一個個生龍活虎奮勇當先。幾個壯漢干脆脫了短袖纏在腰間，手舞足蹈地跑在最前頭。老狼卻暗自放慢了腳步，落在后頭。

林小霞生得嬌小玲瓏面若桃花，學習成績也是頂呱呱，然而爬山這樣的體力活實在不是她的專長。這不，在烈日和陡峭的石階的雙重折騰下，小霞已經體力不支步履維艱，癱坐在一塊石頭上，嬌喘微微香汗如雨。一想到自己已經被大部隊甩開老遠，小霞有點花容失色。

一陣急促的咯噠咯噠聲在她耳畔響起，老狼如神兵天降，奉獻出兩條強健有力的胳膊，將她架上了山。

老狼的壯舉不脛而走，開始在女生中廣為流傳。多數女生都信服地認為老狼天生一副熱心腸，是個活雷鋒式的男生。

唯獨林小霞的室友朱小茵對此不屑一顧，她一揚眉毛，尖利的嗓門：“你去死吧！老狼單戀小霞很久啦，他那是處心積慮地獻殷勤，知道不？”

李小白聽后忿忿不平：“什么？他能追上林小霞，太陽都打北邊出來了！”

朱小茵和李小白的二家之言完全不能妨礙老狼不斷地收到來自女生們的求助：占座、打水、抄作業、借錢等等，形式各異不一而足。于是老狼的事跡越來越多，兩個學期下來，班上女生，無論美丑，幾乎都享受過了老狼貼心周到的幫助。

如潮的感謝和贊美奔襲而來，老狼一臉嘻笑，謙虛地說：“哎呀，沒什么的，都是同學嘛，別太客氣啦。”

上大二的時候，老狼在班上已經享有頗高的聲望了，班主任老師對這個學習刻苦但成績一般的男生，也漸生好感。大二下學期班干部改選，老狼順利獲選班長一職。只見他咯噠咯噠地走上講臺，一臉神圣地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就職演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與厚愛。你們的信任是一種鼓勵，更是一種鞭策，我將把它化作一種驅使自己不斷進取的動力，腳踏實地，做一個為每個同學服務、讓老師放心的班長。”

走下講臺，群情激動的同學們紛紛送上祝賀。老狼嘻嘻地笑著：“哎呀，沒什么的。謝謝大家支持，讓我能為人民服務。”

在老狼的帶領下，經過兩個學期的努力，班上各項事業蒸蒸日上。班級首先代表全校參加了北京市大學生辯論賽，取得了第三名的佳績；接著林小霞又在東區院校聯合舉辦的英語演講比賽中勇奪冠軍；而在全校宿舍衛生評比活動中，男女生宿舍都進入了前三甲；另外在老狼的全力撮合之下，班上兩對男女生成了情侶。

大三下學期返校后沒幾天，又有好消息傳來。

周五下課后，老狼又主動去系里義務勞動，給系領導的辦公室打掃一番。班主任老師坐在沙發上，翹著腿，端著茶碗，一邊剔著牙。他瞄了一眼正在抹桌子的老狼，滿意地點了一下頭，說道：“這學期末的幾個評獎，譬如優秀學生干部、校三好學生以及入黨的名額，如果不出意外，都有你的份，這個我可以擔保的。”

面對即將到手的個人榮譽，老狼沒有喜形于色，肚子里卻笑開了花，偏黑的臉上漾出一片笑容，露出了一副兔牙。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皮鞋不抹油也放光。女生宿舍里開始頻繁傳來老狼咯噠咯噠的腳步聲，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嘛，老狼正式向林小霞發起了愛情攻勢。

同屋的哥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逗老狼尋開心的機會。

“老狼，最近滿臉紅光，氣色不錯啊。”一個訕笑著說，一邊摳著腳丫。

“還用說嗎，不是交了桃花運，就是麻花運啦。是吧，B哥？”另一個趴在床上，一掌拍在B哥的光背上，啪的一聲。

B哥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故作驚異狀，將摳腳丫的那只手搭在老狼肩上：“好小子，快從實招了吧！”

“哎呀，沒什么的。真的。哈哈！”老狼得意地嘻笑起來。

不幸的事情就發生了，林小霞拒絕了老狼的表白。

那是一個周六的晚上，月黑風高，涼意逼人。老狼手捧一束紅玫瑰，守候在女生樓下，心里默背著表白的話。他等啊等，等啊等，終于等來了意中人。可是沒等老狼表白，林小霞劈頭就是一句：“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就死了這份心吧！”完了掉頭上樓。

關于當時的情形，還有另外一個版本，是這樣說的：

那是一個周六的晚上，月黑風高，涼意逼人。老狼手捧一束紅玫瑰，守候在女生樓下，心里默背著表白的話。他等啊等，等啊等，就是沒等來意中人。倒是等來了她的室友朱小茵。可是沒等老狼開口，朱小茵尖利的嗓門已經響起，方圓二百米以內無不為之顫抖：“你去死吧！小霞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就死了這份心吧！”完了掉頭上樓。

不管真實的情況如何，反正那天晚上老狼回屋后蒙頭就睡了，沒跟屋里哥們說一句話。第二天下午五點才起床。晚飯吃了四個饅頭，三份菜。據B哥回憶當時的情景，老狼吃的時候，一口饅頭一口菜，面無表情，瞪個牛眼直視前方，對面吃飯的一個女生差點給嚇哭了。

第三天老狼竟又神采奕奕了，腳步聲又不慌不忙地咯噠咯噠起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兩星期后，老狼又遇上了麻煩，搞出問題的是他的室友李小白。這位老兄好吃、貪睡，上午睡到十一點起床，下午晚上不是躺床上看漫畫，就是在電腦跟前玩游戲。逃課的次數一直穩居全校前三甲，逃早操這樣的事自然是首當其沖了。

剛好那陣子學校狠抓早操的出勤，老狼架不住李小白這么一再逃操，終于把他給供了出來。第二天上午李小白就被通報批評。

上午第二節課剛上完，李小白就爆發了。他沖到老狼跟前，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了起來：

“你算什么東西？當個破班長，有點權利竟然出賣同宿舍的哥們！你有什么資格當班長啊？”

老狼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蒙了，呆在那里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第二天班主任主持開班會，老狼用沉痛的語調發表了一番辭職演說：

“我知道某個人一直不服我，千方百計地與我作對，想方設法打擊報復我。現在你可以如愿了，滿足了。我現在辭去班長職務，不代表我這個班長當得不合格。兩個學期以來，我為這個班付出了心血，我對得起班長這個職務！”

有兩個女生偷偷地抹起了眼淚。很多人開始聲援老狼：

“你這么做只會讓某些人的陰謀得逞了啊！”一個女生義憤地說。

“你干得挺好的，真的，別辭職好嗎？”另一個竟有點哀求了。

“我們都支持你！”幾個男生估計是在起哄。

然而老狼到底還是辭掉了職務，他當時可能太激動了吧，沒有意識到這個舉動其實是親手斷送自己期末那幾個唾手可得的獎項。

老狼仿佛又回到了大一那時候的老狼，沉默、低調起來。再有人找他幫忙的時候，他只是嘻笑著說：“哎呀，我又不是班長。你找班長去吧。”大四上學期同學們有的報了研究生，有的報了公務員，有的開始找工作，大家都忙得熱火朝天不可開交。老狼不甘落后，他報了研究生，又報了公務員，同時又加入了求職的大潮。

離考研還差二十天的時候，老狼放棄了考試。公務員考試成績出來了，老狼很失落。畢業離校那天，老狼也沒找著合適的工作。

八月底的時候，林小霞收到老狼的短信，說他已經跟省內一個職業技術學校簽了合同，當上了老師。

其實老狼的形象還是挺符合老師這個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