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農歷五月初七,是母親誕辰100周年。母親離開我們已經八年了。歲月沖洗了我們許許多多記憶,可我們對母親的懷念卻絲毫未減。夢中,承歡在母親的膝下,其樂融融;醒來,禁不住淚流滿面。
一
母親過日子精打細算,一個銅板分成幾瓣用。她白天幫人家洗衣服、帶孩子,晚上在煤油燈下加工手套,替我們納鞋底、補衣服,千針萬線留在母親手上的是一道道帶著血痕的裂口。那時候,我們家最難過的不是逢年過節,而是我們開學的前前后后,盡管母親把我們的學費放在全家開支中的第一位,可幾乎要在同一個時間里交齊五個子女的學費,這可真難為母親了。母親盤算著雞零狗碎積攢起來的錢,自己嫁妝典當變賣來的錢,從親戚朋友那兒借來的錢,多少年從來沒有欠交過一次學費。有一年夏天,父親失了業,眼看我們開學的時間一天天臨近,可我們的學費一點點都沒著落,父母親急得團團轉。萬般無奈,母親只好把自己唯一留下的金耳環取下來,含著眼淚讓大哥和二哥去銀行變了現。那時,我們兄弟姐妹的書包都是母親手工做的,鉛筆盒是母親用紙板糊的。家里唯一的飯桌是我們學習用的書桌,母親每天晚上把它收拾干凈,一邊做著她的針線活兒,一邊陪著我們看書學習。夜深了,母親還做點面糊糊給我們當夜宵。
1961年正是我們長身體的時候,遇到了自然災害。面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襲擊,父母親就像一堵厚厚的墻嚴防死守保護著我們。父親從單位把僅有的口糧帶回家,母親每天就以青菜、蘿卜和豆腐充饑。父親長期勞累患上了浮腫病。母親聽說每天起早去站隊可以買上稀飯。二哥帶著三哥和我,每天清晨四點鐘就去排隊。我們排了一次又來一次,心里想的就是能夠多帶幾碗稀飯回去給父母親。可父母親還是把稀飯留給了我們。
二
我母親勤勞能干是七里八鄉左鄰右舍都知道的,也就是沖著母親這一點,一些親戚朋友都樂意把多余的房子租給我們。有一次,我們的房東是一位年已古稀雙目失明的老太太。母親每天除了照顧我們,還要幫老太太煮飯做菜,打掃衛生,閑下來還要和她聊天,晚上不放心還要去老太太屋看看。老太太深領母親對她的關愛,堅決不收我們的房租。母親就把房租如數交給老太太的子女。就這樣,母親像對待親人一樣一直照顧到老太太離世。鄰居們羨慕地說:“瞎老太真是修來的福啊。”
母親對長輩尊重倍加,對平輩相敬如賓,與我們平等相處。住大院時,她把大院的角角落落打掃得干干凈凈。鄰居上班,起風下雨她來收衣服。住樓房時,她又把扶梯擦得一塵不染。她粗活干得爽,細活干得精。鄰居、朋友針線活兒有難,做什么菜沒譜,家里有磕磕碰碰,都愿意找母親。當年有一家鄰居夫妻不和,母親知道后,茶余飯后去串門,苦口婆心勸導他們:“夫妻過日子就像牙齒和舌頭免不了會磕碰,夫妻兩人從蘆席上摔下來不會有高低,話越說越多,果子越盤越少。”母親這一番言簡意賅的話,說得鄰居心悅誠服,和好如初。在我們記憶中,母親這樣的調解又何止是這一次呢。那時候,我們大院里,家家戶戶都成了五好家庭。
三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我的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以及小字輩共有6人在部隊從醫、從教、從事無線電和導彈研究。每年新春佳節,政府都要敲鑼打鼓到我們家送年畫,貼對聯。母親接過大紅喜報和紅花,心里甭提有多高興。看到母親臉上那燦爛的笑容,可又有誰知道母親平時獨自吞咽的辛酸苦楚呢。1966年是我們難忘的日子。那年,父親生重病,母親為了不讓我們分心,她把照顧父親的重任一個人承擔下來,長時間的焦慮和辛苦,母親從此烙下了心房纖顫和疝病。父親在彌留之際,常念叨著在外地的兒女,母親和父親一樣,期盼著兒女回到自己的身邊,可母親心里更清楚這正是部隊訓練最緊張的時候。母親含著淚把準備發出去的電報重新放進口袋,直到醫院發出了病危通知書,母親這才把電報寄出去。后來我們長大成人了,才懂得了母親每次讓我們寫信,為什么總是叫我們報平安的原因。大哥、大嫂長期在部隊的重要崗位,工作非常緊張呀。母親1969年9月去了哈爾濱,幫助大哥大嫂帶兒子。哪知,11月底,中蘇邊境珍寶島事件發生,哈爾濱立即處于備戰狀態,一天要拉幾次防空警報,大人小孩就得下地下室,母親那時已是70多歲的人了,大哥、大嫂看到母親跟著大家擔驚受怕,心里很難受,幾次要送母親回家,可母親說什么也不讓,她說:“這兒有我的兒子兒媳和孫子,還有哈爾濱這么多的人,我就和你們在一起。”
我們一天一天地長大,母親一年一年地衰老。母親身患的疾病不時困擾著她,折磨著她。母親犯病,沒有一次主動地告訴我們,都是自己苦苦地扛著、忍著,唯恐給我們增添一丁點兒的麻煩。有一天中午,母親的疝病發作,疼痛難忍,當天下午我又趕上單位有急事處理。我一邊照顧母親一邊看著時間。母親看到這一情況,毅然地推開了我的手,說:“去吧,還是工作要緊。”那一刻,我似乎才真正體會到忠孝難以兩全的道理。
四
母親常常跟我們講這樣的道理:“金家銀家,不如和睦的窮家。”她把媳婦當女兒,把女婿當兒子。母親營造了我們大家庭的和睦、溫馨。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們攜子扶幼最困難的時期,還是我們的母親不辭辛勞,千里迢迢,先后去了合肥、安慶、哈爾濱和長沙,母親就是這樣哪里需要就出現在哪里。母親的心血沒有白費,我的姐姐、姐夫、哥哥、嫂嫂都成長為師團級干部,為我國抗美援朝、為我國的導彈研究和發射建立了功勛。大哥和三哥還成了頗有成就的書法、繪畫名家。由母親帶大的小字輩一個個都上了大學,長孫還在美國攻讀博士后。母親的耕耘得到了回報,家中兄弟姐妹,大大小小無一不對母親盡孝道。母親晚年享受到了令人羨慕的天倫之樂。這,也是我們唯一得以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