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個詞,喜歡它的發音,亦喜歡它帶來的生活。它是一張新洗的舊床單,淡到發白,浸滿了干燥芬芳的陽光,每夜的夢像流水一樣從枕邊嘩嘩過去。
有一年的春節,陪媽媽去香光寺還愿。燒完香之后繞到后院,靜穆的唱經聲,深深的青色庭院,朱紅的門。朱紅唯有在這里不事喧嘩。“明月清凈映千江,梵網莊嚴吐萬象”,是哪一個僧人的手書,看得見他寧靜的心和干凈的臉。沿著小雨往里走,一間青瓦的屋子,大約是一個苦行僧的清修之地,當小樹盯著供桌上的糖果虔誠地拜下去的時候,我看見他頭頂上方懸著一個巨大的“死”字,水墨使整幅字顯出一種縹緲,著百衲衣的老人低眉垂首道:“學道之人念念不忘此字,則道業已成。”一瞬間萬籟俱寂,我呆立著,眼淚不自覺地滾滾而下。
在《紅樓夢》中,當寶玉寫下禪語“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云證。無可云證,是立足境”時,先知先覺的黛玉立即點破:“無立足境,是方干凈。”立足之地都沒有了,沒有了選擇的余地,那才是最干凈的。放下占有的欲望,不去追逐功名利祿,自然就不會陷入混濁世界之中。這是黛玉對寶玉的詩意提示。男人的胸懷總是更容易被占有的欲望和野心填滿,賈寶玉在黛玉的指引下不斷地放下欲望,終于到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的境界。
看大河之舞,聽恩雅的歌,想象幸福的三葉草,干凈,也是“愛爾蘭”這三個字,瞬間帶給我的感覺。南來風、神秘花園……愛爾蘭風笛干凈的聲音仿佛是從一個闊別已久的地方傳來,初戀,童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故鄉檐頭的冰凌,銀色的水滴在金色的陽光里一滴滴落下。凱爾特民族悲劇的歷史造就了這個國度空靈的聲音,那是他們的內心在真誠地向上帝祈禱。無伴奏清唱是愛爾蘭古老的演唱傳統,一襲白衣的若馨#8226;艾爾薩芙蒂站在華麗的舞臺上,一典《愛蓮納之旅》將塵世的心領進夕陽斜照的曠遠林地。亦喜歡葉芝的詩,那種敘述的方式滲透了草的清香,像生長一樣緩慢。甚至惹來爭議的《尤利西斯》,也潔凈如一地紛亂的白色花瓣。
一個民族要經過多少苦難和沉淀才能到達今天的澄凈。而一個人,只有在母親或者宗教的懷抱里,才能像一朵藍的豌豆花,不染纖塵地開放。干凈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故鄉村口的天和云,暗含了一種永遠無法企及的羞怯,以及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