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鴨的詩

（北京大學）

挖薺菜

——贈胡、阿，及諸友

春天的孩子們

舌尖舉著鋤頭，向四野八方

啄吮新源泉，從野菜地到舊宅

到私人耕讀史。一碰就開花，

一想就多汁灌溉美腹。

到處發(fā)現(xiàn)、呼叫，擴大著

新奇。他們推開次第消弭的

隱喻之門，遂有一朵面含

桃花，步出來羞赧相認。

有小樂府扛在肩上，

有不老套的誤解，平添一剎

驚慌。都乃性情所至——

然后呢？一些親愛者

拖曳大幅雀鳥、枝蔓，頡頏于

虛空的牧場；另一些溫柔佇立，

凝視珍饈之夜。然后呢，

星空交錯方向感，傾斜的

圈欄神色迷亂。那狡童再度

奔散為炯炯鹿群，黃昏

交出整個的秀美。

致寫作

下午獲得了橙色的海浪。

腥膻的舌頭和千百種音調(diào)

推出一個蝶泳者。

啊妙物，擁著浪尖，

扭動著腰肢，一雙晶體巨眼

折射市井、蘆葦和星辰。

有些海鳥像道具，

在幾公里外盛大地攏翅、

盛大地旋撲、捕獵、嬉笑，

把我從安靜里拔出。

我突然看見你時鼻巒

是赫黃色的，布滿巖石。

嶙峋的力氣硌得想象生疼。

下午起而排除

一切悔恨，追趕那些變，

那些不具形態(tài)，漫流的未果。

在你天鵝的膝下，細小、

劇烈的元素四散奔逃。什么

想要被說出，但是

太羞怯了，太寬闊了，

太慌亂了……

嶄新的滑脫，如同

豚魚，或嬰兒，突然又昏睡，

陷入磁力拖拽的星際。

源泉，在大海的細喉

忍受著饑渴。

致雕塑者

So light is the urging，

We who have passed over Lethe.

Pound

這一夜為光線所困擾：

他觸摸到石榴，

冰濕海洋的犄角，

聳峙在荒灘上嶙峋的魚骨

與皓白。他反復觸摸。

甜木樨和蒔蘿纏繞，從手臂

到腳踝，不斷有枝葉發(fā)生自

泥土，粗野地侵犯他

和他的思想。

感官相互撕扯，爭奪著比例

快得像魚市和計鈔機。

在軟和硬的逢迎、對抗、憎恨和

強烈的愛中，需找到

一個有力的音調(diào)

凝聚所有黑夜之夜，

所有高燒的、燃燒的幻覺。

將不育的和憐憫的顯現(xiàn)為真實。

第二天，他臉色蒼白，

獨自走在落葉繽紛的大街，

像個宿醉未消的人，

叨念著“塞浦里安”，

海浪般峻峭的身體，

魚一般的嘴唇。

囈語的刻刀刷刷刷割下

滿城銀杏的耳朵。

他仍不放心那企圖從形式中

強烈地掙脫的死者。

匆匆穿過廣場，華美的袍子下

速朽的少年們舉行慶典

趕不及這些快啊！

回來往新鮮的池水浸一浸前額，

那人，只剩下一點

漠不關心，與時間對坐在

幽暗的門廊下。

章魚

這些魚群像星群，緩慢地

在宙宇中游走。我知道海水

怎樣觸電，小裙裾

突然展開。

我在海草中散步，

一條條直立的軟巷，它們發(fā)光、

纏繞，不誤解。我巧妙

回避生活。

我想有一天，突然遭遇

白熾燈絲的大眼。

在你明晃晃的廣場，我想讓

膽怯的海水全退去。

親愛者就暴露，就變成

通紅的珊瑚，種植在半空，

以粗俗之手相采摘……南天極，

頹唐工業(yè)，氣候潮潤。

僅這一次。海水又從

耳孔里涌出。我聽見海草

凄厲的叫聲。我貼向

發(fā)芽的郵筒，顫抖，像一層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