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亭案一審開庭

作為北亞系列案的重頭案件，劉貴亭案觸及中國鐵路管理體制的軟肋及證券監管的薄弱環節

從公眾視野中消失約一年半之后，北亞（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現為S*ST北亞，上海交易所代碼：600705，下稱北亞集團）原董事長劉貴亭出現在被告席上。

2008年1月16日，廣州鐵路運輸中級法院工作人員北驅500公里，借地湖南衡陽鐵路法院，對劉貴亭涉嫌挪用公款、貪污、受賄以及單位行賄案進行一審開庭審理。

北亞集團原為哈爾濱鐵路局下屬企業。1996年5月，北亞集團以“鐵路概念第一股”掛牌上市，先以其獲取鐵路網線資源能力之強，后以其“超常規”多元化發展，令業界側目，近幾年卻被曝嚴重虧損。

自2006年起，北亞集團包括劉貴亭在內的數名高管被查，鐵道系統內亦有包括北京鐵路局原局長、政協北京市十屆委員會委員李樹田在內的數位官員涉案。“北亞系列案”由此而來，而劉貴亭案當屬該系列案中的重頭要案。

劉貴亭案連續審理了三天，法院沒有當庭判決，將擇日另行宣判。

《財經》記者獲知，就在該案開庭首日，即1月16日，數年來掙扎于困境中的北亞集團，發出了“存在股票終止上市風險”的提示公告。

案情原委

據公訴機關指控，1997年至2006年間，劉貴亭涉嫌利用職務便利，單獨或伙同他人，先后多次挪用公司資金人民幣11499萬余元、貪污公司資金人民幣1982.93萬元，收受他人賄賂人民幣50萬元；為給單位謀取不正當利益，先后數次向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美元32萬元、人民幣202萬元。

劉貴亭案首次公之于眾，始于公安部2006年5月11日發布的一份B級通緝令。當時，警方通告稱，“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在偵辦一起重大挪用、受賄案中，發現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北亞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劉貴亭涉嫌挪用公款5000萬元，涉嫌受賄人民幣6萬元。現該人潛逃。”

劉貴亭在此次庭審中供述，他于2006年4月初首次被哈爾濱鐵路檢察院詢問，并被扣留所有身份證明文件。他覺事情不妙，攜其秘書及司機駕車前往北京。但他自稱，在北京期間仍正常前往公司本部上班。

而檢方證據顯示，劉在京期間，不僅將自己及秘書的電話卡全部更換，并且存在銷毀公司相關文件的嫌疑。

劉在北京居留一段時間后，再次轉道沈陽赴深圳，希望能夠出境，結果于2006年6月9日在深圳被警方抓獲。此后，劉貴亭案交由廣東省檢察院廣州鐵路運輸分院反貪局查辦，再由該院公訴部門審查起訴。

在被羈押一年半以后，現年52歲的劉貴亭已是滿頭白發，步履蹣跚。其家人向《財經》記者表示，劉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每天需靠注射藥物維持。但在三天庭審中，劉貴亭仍顯示出其一貫的強勢作風，積極自辯，發言時間甚至不少于他的兩位辯護律師。

據起訴書，劉貴亭被控挪用公款11499萬余元，共涉及款項13筆，多數屬涉及上市公司及關聯公司的賬外循環資金。

2001年11月，劉貴亭與北亞集團全資子公司北京北亞華欣置業有限公司（下稱北亞華欣）董事長張鐵華合謀，挪用公款1500萬元給北京天意順達公司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用于該公司與北亞華欣共同注冊成立北京金時代置業公司（下稱金時代），并占有50%的股權。

2002年2月，張鐵華返還上述挪用款，并在轉讓給金時代的過程中，采取虛開咨詢費方式套取人民幣645萬元，劉張二人將此款予以非法占有。這一筆資金的挪用及扣除，已使劉貴亭涉嫌挪用公款與貪污兩款罪名。

最大一筆挪用發生在2002年。劉貴亭與他人將北亞集團5000萬元公款用于抵押融資，并將抵押得來的3000萬元用于炒股，劉事后分紅1000萬元。

此外，2002年2月，劉貴亭將公司3000萬元私自挪給中廣亞交通信息廣播網絡有限公司使用。截至2007年12月25日，在北亞集團大股東哈爾濱鐵路局的幫助下，此筆資金經司法機關追回900萬元，余款已制定還款計劃。北亞集團預計，上述事宜將對2007年度利潤產生約3000萬元損失。

除以上三筆，還有其他十筆挪用款項，多為劉貴亭為親友隨意放款或支配企業公共資源，合計近2000萬元。

檢察機關指控劉共涉嫌五筆貪污行為，總金額高達1982.93萬元。其中最大的幾筆，包括前述劉貴亭與張鐵華二人共同貪污645萬元；劉與原北亞集團副總經理楊曉濱將一筆500萬元公款轉入北京瑞智公司，且以劉的親屬名義入股。

此外，劉還涉嫌將一筆500萬元款項用于與黑龍江證監局原局長丁若鵬設立一家公司，并由劉的家屬占有該公司股權；涉嫌將一筆300萬元公款，轉入一個據稱為北亞集團做股票投資的梁某的私人賬戶。其他貪污指控，則包括劉某用公款替孫某購置住房，以及以其親屬名義入股某公司等。

對以上指控，劉貴亭及其律師多有辯白，如聲稱并不知道其親屬在相關公司中有股份。

檢方則反駁稱，用于公司注冊的親屬身份證明均在劉手中，“并不知情”的說法不合情理與邏輯。

起訴書稱，劉貴亭涉嫌收受陳某50萬元賄賂，劉辯稱該款項為業務往來回扣，并已將該款交給秘書列入單位“小金庫”，沒有為己所用。檢方則認為，款項用途僅為量刑情節，不足以影響定罪。

三天庭審中，劉貴亭對所控挪用公款、貪污、受賄三項罪名均有異議，惟獨對單位行賄罪放棄辯解。

檢察機關對于其涉嫌單位行賄的指控包括：2000年至2006年間，為了給單位謀取不正當利益，分別向時任某領導秘書的楊某行賄6萬美元、向北京鐵路局原局長李樹田行賄100元萬人民幣、向原北亞集團董事長齊曉敏行賄26萬美元、向黑龍江證監局原局長丁若鵬行賄100余萬元人民幣。對此，劉當庭稱：“我錯了，我認罪。”

灰色賄賂網

《財經》記者獲悉，至劉貴亭案開審時為止，“北亞系列案”至少已有六案，分別在廣州、承德、長沙、衡陽等地陸續開庭。

2007年7月5日，因劉貴亭案事發落馬的北京鐵路局原局長、原政協北京市十屆委員會委員李樹田受賄案，在河北承德一審開庭。

李樹田曾于1992年前后主政哈爾濱鐵路局。1992年7月，北亞集團創立，哈爾濱鐵路局正是其第一大股東。

知情者稱，在此期間，劉貴亭與李樹田私交甚密。有過四年軍旅生涯的劉貴亭轉業后，供職于鐵路系統，因得李樹田賞識，進入哈爾濱鐵路局任中層干部，并成為其得力干將。

1998年5月，李樹田升任北京鐵路局局長時，劉貴亭被“緊急安排”為北亞集團副董事長、黨委書記，不久又兼任總經理，成為上市公司的實際掌舵者，后又于2002年出任董事長。

李樹田調任北京鐵路局局長之后，仍然對北亞集團及劉貴亭多番照顧，其所涉的多筆賄賂款，正是來自劉貴亭等前下屬（參見《財經》2007年第2期“李樹田被捕”）。

據承德市檢察院指控，李樹田在任北京鐵路局局長期間，于2000年3月接受劉貴亭的請求，將北京京鐵多元經貿發展中心的2000萬元人民幣拆借給北亞集團控股子公司。北亞集團將該借款包裝成與北京鐵路局合作的利潤，用于增發股票審批。

2000年和2001年，李利用職務之便，代表北京鐵路局與北亞集團簽訂了兩份相關協議，并越權出具了相關意見函。

北亞集團根據以上三份文件，向國家有關部委申請增發股票，并得到批準，于2001年12月增發股票1.5億股，募集資金9億元人民幣。

2002年9月，劉為應付股民及證監部門，決定搞虛增利潤過關。他再次找李幫忙，李從中運作，北亞又有3510萬元入賬，即以這筆資金作為北亞與北京鐵路局合作的收入，完成了虛假利潤。

為了感謝李，劉為李的妻子王書琴開立個人股票資金賬戶，并存入人民幣100萬元。

2007年7月5日， 北亞集團旗下的北亞華欣置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張鐵華挪用公款、貪污、行賄罪一案，在廣州鐵路運輸中級法院開庭。

張鐵華曾擔任與劉貴亭挪用公款案有關的天意順達和金時代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等職。張與劉于哈爾濱相識已久，其公司與北亞集團有頻密的資金往來，而張鐵華被控罪的三項內容，均與北亞集團及其下屬公司的房地產合作有關。其中行賄罪一項，張鐵華被控向北亞集團副總楊曉濱行賄310萬元。

《財經》記者獲悉，上述各案雖為公開審理，但除張鐵華案已于2007年12月一審判決張有期徒刑三年，其余并未公布判決結果。

另悉，劉貴亭案還波及證券監管部門。據黑龍江省治理商業賄賂領導小組辦公室稱，黑龍江證監局原局長丁若鵬在任期間，曾負責對北亞集團挪用客戶保證金事件的調查處理。

劉貴亭為感謝丁若鵬在調查過程中所給予的“幫助”，向丁若鵬承諾，待其從局長崗位退下來之后，為其在北京購買一套住房。

2005年9月，丁若鵬被中國證監會免去局長職務，任命為巡視員。劉“兌現承諾”，于2006年3月，將102萬元人民幣交給丁若鵬之子、北亞集團董秘丁宇博，并在北京某小區為丁若鵬購置住房一套。據悉，丁若鵬案已經審結，丁受賄成立，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

北亞命運

以“鐵路概念”在資本市場一度狂飆突進，如今頹如山倒的北亞集團的命運，觸及了中國鐵路管理體制的軟肋，以及證券監管的薄弱環節。

劉貴亭在庭審中承認：“我常常想得頭痛，如何讓股票不斷有新的概念。而做出漂亮利潤的最好辦法，還是通過‘體外循環’。”這或許是北亞集團大舉涉足各類產業并大量設立子公司的根本動因。

在劉貴亭主政的幾年，北亞集團的投資遍布全國及多種行業，成為鐵路運輸、紙漿生產、貿易、乳業、金融、物流和房地產等多元化發展的綜合類上市公司。2004年，北亞集團已擁有16家全資及控股子公司和七家參股企業，但當年報虧高達2.58億元。2006年，北亞集團虧損更是高達14.9億元。

1999年至2001年間，借鐵路“網運分離”改革之機，劉貴亭在“老上級”李樹田的多方活動下，促成北亞集團與北京鐵路局、鄭州鐵路局、哈爾濱鐵路局簽署長達16年的《合作經營客運項目協議》，使該公司攬下“哈爾濱－上海”、“滿洲里－北京”、“鄭州－西安”以及“北京－天津”四條線路。

加之此前北亞集團已獲得哈爾濱鐵路局轄下另外三條黃金線路，遂實施坐擁七條“黃金線路”的運營方案，僅在1999年，公司在鐵路運輸方面，已實現客貨運輸收入約1.4億元。

但到了2003年8月，“網運分離”改革被國務院叫停，北亞集團這一運營方案相繼擱淺。

熟知內情的一位人士稱，僅此一項，北亞集團就被占用5億多元資產。

2007年7月15日，北亞集團發布公告稱，劉貴亭被立案偵查后，公司在自查過程中，發現了劉貴亭任職期間所做的擔保和多達11起訴訟案件，涉及金額高達4.9億元。

北亞集團自查早在劉貴亭在任時就已開始。2004年9月，北亞集團發布公告稱，公司審議通過了管理層變動議案，三位來自新恒基高層的人士進入公司董事會，并分別擔任北亞集團董事長、副總經理以及副總經理兼財務總監。新恒基入主北亞集團似成定局。然而，三個月后，新恒基系人員閃電般撤離前，有關股權并無任何變動。

類似的一幕在2006年1月上演，一場高盛攜手北亞集團的消息引得市場上沸沸揚揚。但直到兩年后的今天，這個合作意向仍然只是一個“意向”。

由于北亞集團2004年、2005年、2006年連續三年虧損，該公司股票2007年5月25日被上海證券交易所暫停上市交易。

在此后的暫停上市期間，北亞集團董事會為恢復上市做了大量工作，但該公司2007年三季度報告顯示，2007年1月至9月累計虧損1.59億元。如果北亞集團不能在2007年四季度出現業績奇跡，則全年度繼續虧損幾成定局。

依據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的規定，曾為“中國鐵路系統的第一股”的北亞集團，或將面臨被終止上市的命運。

本刊記者季敏華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