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歷搖晃了一下,臉色慘白,整個人像一片飄在秋風中的落葉。
他微顫著唇,吐出了三個字:你夠絕。我冷笑,誰有錢我就跟誰,我就是這么一個人。他甩給我一個耳光,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的門。
何歷,你是不會明白的,我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么。現在,我們只能暫時分離。
我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了出來。我走到衛生間,仔細用紙巾吸去臉上成澀的淚,我知道,我已經學會怎么收起自己的悲傷。我把妝補上去,然后對著鏡子笑,里面出現了一張面具式的笑臉。
只是,何歷并不知道,在那個男人出現之前,我一直是他的純潔天使。 我終于看到遲子明,這個留著一字胡,下巴有著刀疤的男人。
他走過來,環視著吧臺坐著的寂寞而又濃妝艷抹的女人。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但是另一個女人比我先行一步,走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地向他拋媚眼,先生,你是不是很寂寞。
遲子明盯了她三秒鐘,然后點了點頭。
我拿著酒杯,假裝自己醉了,搖搖晃晃地擋在了他們的前面,對遲子明說,你選擇的應該是我,而不是她。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為什么。我一字一頓地說,因為你是我的。
遲子明爆發出一陣狂笑,好像一輩子都沒碰到這么可笑的事似的。好大一會兒,他停了下來,然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晚上,我就是你的。
我被遲子明帶到了一個包廂,里面還有幾個摟著女人的二流子。我吹瓶,唱歌,說黃色笑話,從遲子明春意蕩漾的迷離目光中,我看出了他對我的癡迷。他當著大伙的面說,從現在起,她就是我的女人。誰要是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把誰的脖子扭斷。
一切順理成章。那一夜,我讓遲子明達到了高潮。
杜拉斯說過,當一個人開始回憶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蒼老。雖然我還年輕,但我知道,很久以前,我的內心就開始蒼老。
寂寞的時候,我喜歡站在天橋上看天邊的云。我想,終有一片云會明白我的。當一個人以仰視的姿勢看著天空,他一定在回憶。
永遠記得十六歲時的一個雷雨夜,我坐在家門口等母親,我害怕一個人在家。但是她卻遲遲不來。一陣雷鳴電閃之后,母親出現了,衣衫不整,目光呆滯。我撲在她懷里,媽媽,我害怕。她卻只是抱著我哭。第二天,當我敲開了母親的房門,卻發現她懸在空中,像一只失去了翅膀的大雁,直直地落在半空。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這樣被抹去了,如撣掉一堆灰般輕易。我變得沉默、敏感而乖戾。直至遇上何歷。
他的關愛把我內心的陰霾慢慢地掃去,他像一縷清晨的陽光,注入我灰暗的內心,我的世界有著很久沒有過的明亮,那是除何歷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給予的。
所以我愛何歷,愛他勝過愛自己。因為愛,我才選擇舍棄。有一天,他終會明白,我對他的愛是那么無私。
遲子明說,晚上有一個重要的聚會,你打扮漂亮一點過來。
關掉手機,開始濃妝艷抹,然后穿暴露的裝。對著鏡子端詳很久,鏡子里的女人俗媚得讓我厭惡。狠狠地洗臉,然后重新化了淡妝,把頭發挽上,穿上一襲白色的低胸連衣裙,高雅,貴氣又不失嫵媚。這才滿意地出了門。
遲子明看到我的時候,目光里閃著幾分驚艷。我知道,我總是能帶給他驚喜。他輕吻著我的手,你真像高貴的公主,而我不過是小丑。我說不,你是青蛙王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我想吐。
那一晚,我把全場都給震了。女人們嘴巴里說著贊美的話,其實眼睛里全是嫉妒。而男人的目光除赤裸裸外,帶著幾分欣賞。
遲子明從來不知道我有這么大的魅力,對我更是寵愛有加。
此后,大大小小的場合,遲子明都喜歡帶著我。我成了遲子明公開的情婦。當然,我也認識了很多人,知道他很多事,
7月10日,我的生日。往年的生日,何歷部開著摩托車,帶我去二十公里外的一家烤肉店吃燒烤,喝啤酒。那是一家小有名氣的烤肉店,我們部喜歡那里的味道。然后去一家木屋式的水上旅館里做愛。這近乎成了我們認識五年來的固定節目。
遲子明送了一條很漂亮的金項鏈給我,沉甸甸的,我戴在脖子上,內心卻空空蕩蕩。
他執意要給我搞生日PARTY,我說不用了,我很累,不想搞那么大的場面。正相持不下,他接到了一個電話,什么,出事了。我豎起了耳朵,他卻只說了聲我就到。然后對我說,我有急事要馬上走了,以后補上。我說你小心為是。
他一出去,我馬上就換了衣服,叫了出租車,直奔烤肉店。內心竟然有一種抓狂的感覺,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即飛到那里。因為我心里有一種預感,何歷一定會在烤肉店等我。
當我到了那里的時候,發現往日的喧鬧已經不再。只有一盞路燈在發著灰淡的光,看起來是那么冷清,幾副廢棄的燒烤工具長滿斑銹,凝重而蒼老。
我輕輕地敲了下門,門縫里探出一張老人的臉,我說這里不是烤肉店嗎?他說已經關閉了好幾個月了,出了事故,打死了人。噢,是這樣。
姑娘,你還是早點回去吧。我說好的,謝謝大伯。
然后我去水上旅館,這家倒是開著,我來到服務臺,我要綠色小木屋。這是我與何歷固定的木屋。
他說很不巧,別的房子都空著,唯獨這間已經有人要了。我的心跳猛烈加速,我說知道了,謝謝你。于是朝小綠屋奔去。
我在門口徘徊了很久,幾次揚起手,卻又無力地放下。當我正準備離開時,門卻開了,是何歷。他叼著一根煙,你的高跟鞋太響。
他把我拖了進去,然后瘋狂地親吻。我努力掙脫,我不想這么長時間來的堅持,卻在這一刻毀掉。我說何歷,不要這樣,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苦心?原來你還有心?你的心目中不是只有錢嗎?好,我給你錢,你跟我做。
我氣得哆嗦,狠狠地刮了他一耳光。我不知道原來我在他的心目中,已變成如此的女人。
何歷,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就算所有的人都傷害我,但你不能。我沖了出去,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在沉陷。
我回到遲子明給我租的房子,無法入眠。
遲子明在凌晨的時候回來,我假裝睡得很死,把頭埋在枕頭里,因為我不能讓他看到我哭得紅腫的眼。以至于他扳直我的身體時,我也毫無反應,然后他也自知無趣地睡去。
迷糊中,遲子明的手機再次響起,他叫了幾聲我的名字,見我毫無反應,然后接電話。我清楚地聽到了這幾個字:北海碼頭,15日凌晨一點。
一切如我所愿,16日本地報紙的頭條是:破獲一樁重大販毒案,毒梟遲子明當場抓獲,將判處死刑。我拿著報紙笑了,眼淚都笑了出來。他做夢都沒想到,作惡這么多年,竟然栽在一個小女人的手上。
我拿著剪子,撕掉遲子明所有送給我的衣物,是的,現在一切結束了,我要做回原來的自己。
我提著行李,叫了車往何歷的家開去,我感覺自己快要飛了起來,恨不得馬上投入他的懷抱。如果何歷知道我選擇跟他斷絕的原因是為了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不知道有多么愛我疼惜我。
我按了很長時間的門鈴,我以為他不在家。門卻開了,是一個穿著絲質吊帶睡衣的女子,她疑惑地看著我,你找誰?里面傳來何歷睡意朦朧的聲音,大清早的,誰啊。我感覺自己像是沉入無邊無際的深海。
我搖晃了一下,強作鎮定,對不起,我看錯門牌號了。便匆匆逃離。就如當初何歷也是如此逃離我、
我站在天橋上,回憶起十六歲時的那個雷雨夜,那個夜晚是何歷唯一不知的秘密。遲子明強奸了母親之后,還把她打暈過去,然后強暴了我。我永遠記得他下巴上的那道刀疤。足他,讓我失去了最親的人,是他,讓我失去了貞潔,又是因為他,我現在失去了我最愛的人。
我不明白,這么一個跟我毫無相干的人卻毀了我的生活。
我閉上了眼睛,聽到風的聲音,像是母親的呼吸。當我張開雙臂想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改了主意:我要讓遲子明死得心有不甘。
遲子明像是一下子老了。他啞著聲音,你是唯一來看望我的人。我說我也是送你到天堂的人。
他怔了一下,然后惡狠狠地盯著我,你為什么要這樣?我對你這么好。
我說你不覺得我面熟?你記不記得九年前的一個雷雨夜,你闖進了一戶單親家庭,強奸了女人,又強奸了她的女兒?而女人第二天就上吊自殺了。而我為了報復你,卻失去了我最愛的人,哈哈。
真是報應,報應。他嘆了口氣,跟你一起的那段時光我真的很開心。我終究會走到這一步的,謝謝你提早把我送到這里,這樣,我的罪孽也就少一點了。
我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自殺,而是找了份西餐廳服務員的工作,我喜歡冰激凌的奶香,與牛排剛出爐時的肉爆香,聞著聞著心里就會滿足。我變成了一個心靜如水的女子。
而關于何歷,我曾乞求過他的原諒,但是,愛情原本是氧化物,一旦化學質變,就不能回到原狀。
每當寂寞的時候,我還是喜歡站在天橋看天空,或明朗,如灰暗,而十六歲的不堪記憶,已永遠塵封于樹洞,再也不會有人去碰它。
我想,終會有一朵云彩,飄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