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我喜歡這樣富有詩意的比喻:寂寞是一支在手指尖緩緩燃燒的香煙,明明滅滅地閃亮,不管燃燒多久,終究會冷卻成一截死灰,再無生機。就像一段感情,熱烈地來過,沸騰地燃燒過,而一旦激情退隱,執手變成漸去漸遠的背影,寂寞就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是的,人在傷心的時候,就會聽到寂寞在靜夜里綻放的聲音,雖輕如天籟,卻響如洪鐘。正如此刻,手指輕輕一點,電腦程序接受了關閉的指令,我卻發現自己的手心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只被一件薄紗睡衣包裹著的光裸軀體也在顫顫地抖動。
電腦屏幕上的那一抹光亮終于消失了,黑暗瞬間將我湮沒。才有意無意地聊了幾天,我怎么就答應他了?是寂寞的毒素在麻痹我的神經,還是我固執地要去冒一次險?猶豫著,我沒有開燈,摸索著走進了洗手間。我害怕看見自己的身體,擔心它的光潔會說服我放棄今夜的放縱。
放縱,有時候也是一種宣泄與解脫。
B
對于感情的領悟,身為文學教授的母親永遠都扮演著清醒的智者角色,而我卻勇敢得像一只不顧一切飛向太陽的火鳥,注定要一次次被焚燒。大四那年,我愛上了一個浪漫的詩人。他的筆下搖曳著雨中的碧荷,流淌著沙丘下的清泉,看不到一絲現實的灰色。那正是我所渴望的生活,我決定要追隨他走遍天涯海角。在我打點行囊的那一刻,母親憂郁的眼神告訴我:火鳥的燃燒只是為了隕落。
母親說對了,我隕落了。浪漫的潛臺詞是浪費,我們的翅膀還很稚嫩,根本無力為自己搏擊出一片天空。爭吵,打鬧,冷戰……隨之而來,分手是唯一的選擇。
當詩人的影子被封存進記憶,母親的一個得意門生走進了我的生活。相處了兩個月后,我們彼此滿意,決定住到一起。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母親化了妝,去菜市場找一種小鯽魚,讓賣魚師傅把魚膘掏出來洗干凈后帶回了家。晚上,母親給那個魚泡灌了雞血。她說,我看出來了,他是個保守的孩子,上床后你把這個放在下面。女孩子第一次流的血是很像雞心形的,只有這樣才像。我滿臉羞紅,大喊:不!他是愛我的,他什么都不在乎!我不需要這么惡俗的東西!母親冷冷地說,有些男人的自尊就值這個魚泡!
那一夜,他小心翼翼而又極盡纏綿,我品味到了少有的甜蜜,直到紅暈的晨光爬上窗簾。愜意中翻了個身,卻沒擁到他。我鉆出被窩走向洗手間,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他正拿著那條毛巾,在燈下仔細地查看著那朵丑惡的血花……
沒有吵鬧,又一段情感無疾而終。當山盟海誓一次次劃歸為一聲聲嘆息,愛情的神圣與高潔慘淡褪色。
就在今夜,自以為悟透了愛情的我在黑暗中慌亂地涂抹唇膏,描著眉。在QQ上,我拒絕視頻,自然不知道他是英俊還是猥瑣,但我必須把自己打扮得妖艷一些,去嘗試一次歇斯底里式的征服。
他的名字叫“只要半生的溫暖”。他說,他已經踏進了而立之年的門檻,只要擁有平靜的下半生就心滿意足了。
C
客廳里的燈突然亮了,不知何時,母親已不動聲色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這么晚了,你去哪兒?
我……我去見一個朋友。我閃爍其詞,隨即沖進了臥室,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母親跟了進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在母親的注視下,我竟然笨拙得像個新生的嬰兒,連衣服都不會穿了。好不容易套上長裙,穿上襪子,蹬上高跟鞋,匆匆忙忙地向門外跑去。
D
我和他約定在一家距離市區較遠的大酒店見面。畢竟,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坐在出租車里,潮熱的夜風從窗玻璃縫里鉆進來,拂動著我耳邊散亂的發絲,酥酥的,癢癢的。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師傅,麻煩您能不能開快點?
司機沒有看我,隨意地問:你趕時間?
我沉吟了片刻,點點頭:是。
我承認,我是在趕時間。這樣的夜生活,我曾經撰寫過冷酷的文字大加鞭撻過,可今晚,我卻熱烈地希望這種方式能夠成為我平庸而寂寞生活的一個突破口。孤獨的人是可憐的,世界遺忘我的時候,我要主動去記起世界。不管采用什么方式。
正想著,手機發出了一陣悅耳的鈴聲,是一條短信。“只要半生的溫暖”把酒店的房間號發了過來。1216。這是我最熟悉的數字。12月16日是我的生日。我記不起在QQ上是否和他說過我的生日,也許,他點開了我的注冊資料,于是記在了心里。
真是個心細的男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輕輕地浮上了嘴角。
E
站在1216房間的門口,我舉起的手又放下了。和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共處一室,我是在尋找刺激排解寂寞,還是在默許自己的墮落?一次放縱,有可能會萬劫不復!我的做法是不是太輕率了?如果他是我相熟的人,我又該怎么辦?
就在我遲疑不決的時候,一個遠遠走來的女服務生向我投來了異樣的眼神。我心里一慌,第一個反應就是應該盡快將自己藏進房間!
我快速敲門。出乎我意料的是,“只要半生的溫暖”在開門的剎那竟然滿臉通紅!真是難得,三十歲的男人還會臉紅,簡直是一個奇跡!我想。
我倉皇地進了門。盡管是一次約定好的造訪,可他看上去顯得有些局促,不自然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T恤。我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和我一樣還沒有習慣這樣的夜生活。
我沖他笑笑,在桌前坐了下來,并刻意挺胸。我不能辜負了自己今夜的妖艷。
我在余光里打量著他,算個氣質不錯的男人。也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吧,他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香煙,掏出了一只古銅色的防風打火機,連著掀了兩下蓋,才意識到拿翻了。歉意地沖我一笑,忙正過來,手指抖動著打出火苗湊近了香煙,可煙又拿倒了……
所有偽裝出來的勇敢,瞬間崩潰。他惴惴不安地坐在了我的對面。
“第一次出來,對嗎?”他的臉還在紅,有種怯生生的感覺。不過還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你也是吧?”我反問。
其實不用他回答,我也能看出他絕不是一夜情王子,就憑他的神態和動作,比我一個女子還要緊張。
接下來,就這么不咸不淡地聊著,所有的不快,過往的情感傷痛毫無掩飾地從心里流淌了出來。品一杯清茶,才突然間發現,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我今夜出來是為了尋求發泄的,他也不是那種令人厭煩的男人!再說寂寞無罪,又何必讓在無眠的夜里設想了一千遍一萬遍的激情戲草草收場?我終于說服了自己,開口了:我們……
你……先去沖個涼吧。他的聲音很小,是在思忖了片刻后從嗓子里爬出來的。
這是個愛干凈的男人。我聽話地走向洗手間,心在怦怦地狂跳。為了營造曖昧而又狂熱的氛圍,我故意半開著門,在他的目光里鋪陳自己修長的腿和細滑的腰肢,盡管動作稚嫩得可笑……沐浴著溫潤的水花,我甚至偏執地想象,幾分鐘后,我的發絲上還浸著晶瑩的水珠,他已經用溫暖的懷抱包裹了我的身體……
我披著松軟的浴巾出現在他的面前,那一刻,我的眼神充滿了迷離的色澤。我看到他掐火了煙蒂走來。他的手落在了我蓬松的秀發上。我心頭一蕩,呼吸瞬間加速,眼睛微閉著抬起了頭。我熱烈地渴望他含著煙草味的唇讓我感受一回窒息!
可我錯了,我感受到的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輕輕觸碰!一觸過后,再無聲息。我睜開了眼睛看著他。他拿起了我的長裙和長襪,拍拍我的肩,低聲說:“天晚了,我……我送你回家吧。”
F
機緣巧合,半年后,我和“只要半生的溫暖”結婚了。
新婚之夜,我們談起了那天晚上的經歷。
你為什么選擇了放棄?我問。
他認真地說:因為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了你。既然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又怎么能隨隨便便地褻瀆,并草率地加以毀滅?
那你告訴我,你相信我是第一次出去尋找一夜情嗎?
他狡黠地笑了,刮刮我的鼻尖:我不相信直覺,我只相信視覺。你去洗澡的時候,我看到你脫下了穿反了的襪子。一個女人連襪子都能穿反,一看就不是一夜情的高手。拜托,以后別吹噓自己搞過一夜情了,說出來都叫人臉紅!說著,他將我擁到懷里,認真地說:不管以前經歷過什么,都讓它消失吧,我只需要你給予我后半生的溫暖。答應我,好嗎?
我的心里泛起一陣喜悅,用紅唇告訴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