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后在上海工作,也不怎么想家。年輕的心胸,愛無沉淀,只有飛揚的激情才縈繞于心。失意時才會主動給家中去個電話,不過是說幾句就煩了,聽不得母親的囑咐和瑣碎的關心,也聽不得父親簡短單調的問候。
后來,就在上海成家,為人妻為人母,逐漸理解親情二字。
去年,因所在公司的內部大調整,我日日需要加班,無法兼顧家務,別的倒好說,接送女兒上下學就成了難事。先生加班是家常便飯,指望不上他。再要勞動遠方年邁抱病的公婆來上海幫忙料理,我和他也開不了口。我只得慌里慌張,每日像救火隊員一樣,在家和公司間奔波。
母親打來電話,問我怎么老不去家中,我就把這陣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火急火燎地收了線。已經七點多了,我才把女兒從她同學家接回來,做飯、收拾屋子,檢查女兒的功課,一大堆的事情。不過是遲回兩個小時,家里開始變得邋遢,人也顯得憔悴暴躁。我不跟母親多提此事,知道多說了也只是給他們增添無謂的煩惱。我離得遠,照顧不到父母,妹妹妹夫特意換了和父母一個小區的房子,前年父親住院,多虧了妹夫衣不解帶地服侍。我再是不通世故,也知道這分好。如今小外甥正是兩三歲討人歡喜要人亦步亦趨跟著的時候,在我父母身邊,讓他們勞神,又何嘗不是天倫之樂?
我不過是暫時忙碌些,難道要他們過來幫忙?
又過了一天,父親居然提個包來了。下了火車才給我打電話,說是想我女兒了,過來玩一陣。我知道父親特為來幫我,又喜又愁。喜的是女兒的接送有人管了;愁的是從前父親和母親一起來我這好幾次,住不上幾天他就嫌在上海沒老朋友說話,更沒人打麻將消遣,說走就走,瀟灑如風。這次一個人來,能安心住幾天?
此后一月余,父親日日接送外孫女,買菜洗菜,等我回來,一炒就是。其間并沒鬧過要回家。我和先生都知道父親寂寞,回來會特意找他說會兒閑話,父親卻不領情,問我們有沒有什么事,沒事情就抓緊時間休息,他還要看書呢。
母親每日跟他通話,但他也不過是哼哼哈哈,笑著聽母親在電話那頭說而已。難免要提到歸期,他說我就快忙妥當了,待我穩定下來,他就回去。我對母親感慨,說這一陣憋屈了父親,都好久沒人打牌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父親就在旁微笑,心滿意足的樣子,擺擺手,轉回房看書去了。
一個多月后,我的作息時間恢復正常,父親沒跟我們打招呼,立刻買了回家的車票。他不要我請假去送他,但我還是偷偷溜出公司,坐了輕軌直接到火車南站去跟他告別。他看見我很高興,卻怕我耽擱得太久,回去會被上司批評,執意不肯叫我送他上車。在下站臺的手扶電梯上,他沖我揮手告別,樣子很瀟灑。我也笑著向他擺手,心里有對他的不舍,也有欣慰。工作正常化了,再不用拖累父親孤單單地在上海幫我照應,害他們老兩口還要分離兩地。
后來再給家里打電話,幾乎全是母親接的,父親不是去小區棋牌室打麻將,就是跟老同事在一起玩。這原本就是父親退休后的常態。好不容易父親在家接了電話,我又說起那一個多月,問他是否悶壞了。父親就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然后才說:你離得遠,本來就照顧得少,心疼都來不及,悶什么?
父親還說了幾句別的話,大意是叫我有困難千萬別不吭聲,他知道我不愛說,只是叫我要多打電話回去。
難得聽到父親兒女情長的囑咐,我微笑聆聽著,忽然就想到父親那日在手扶電梯上沖我瀟灑揮手的樣子,鼻子一酸,竟說不出話來。揮手一瞬,親情其實是濃得化不開的,都沉在了彼此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