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的江湖（組詩）

當我寫下黑暗

當我寫下黑暗，我不由自主把自己的身子

向打開的燈光傾斜過去

離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讓這慈悲、溫煦的光輝，把慌亂的日子

重新安撫一遍，我仿佛看見了一只貓

正從屋頂越過，它一陣高過一陣的怪叫

就像一首蹩腳的詩歌，在夜晚哭鬧

一個人漫無目標，開始緩慢的行程

走到哪，就停留在哪

我知道秋天正在降臨，涼意滑溜溜地爬上皮膚

先是一粒疙瘩，接著就是大片的疙瘩

瞬間占領著失眠的夜晚

像一列長長的火車，運來無從逃逸的憂傷

我沒有卸下，連同風吹不走的疲倦

穿過一萬公里的隧道

在日出之前，我心力交瘁

多年了，我習慣這樣虛無和真實的存在

把自己掏空，而我一直無法回頭

霧氣越來越重，生活正在繼續

當我寫下江湖

當我寫下江湖，我仿佛身插雙翼

從千年的風雨中疾行而過

我在鮮花開滿的原野上，靜靜地散步

或是在蜿蜒流淌的河水中，清洗污濁的塵垢

親人們啊，我在離開的時候

萬分傷感和動蕩不安

卻久久沉湎于無限江山，桃紅李白之中

我并非是風景中最重的一筆

只想從認識一朵云開始，再認識自己

我沒有理由抱怨什么，在生活面前喋喋不休

也不隨意放大 點的疼痛

如果看到了我，不要和我打招呼

因為我一直是抬頭走路，低頭看路

生怕一不小心，連聲說著罪過

像道貌岸然的高僧踩到螞蟻，不肯原諒自己

在日落時分，我安然無恙

一切正如大幕攏住呼呼風聲

我不能說出渺小的孤獨和萬丈豪情

江湖尚未老去，而我掩埋了所有的退路

當我寫下記憶

當我寫下記憶，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仿佛一場大雪猝不及防地來臨又突然消失

我不知道，應從哪里

找到一條神秘的出口

讓記憶慢慢復蘇，哪怕如蠕動的蟲子

我也并不覺得可怕

只希望，記憶的磷光漫天飛舞

我獨居在一片葉子之上，隨風搖蕩

誰能擋住寒流的侵襲，枯萎不過

就是幾秒鐘的時間，我聽見裂開的脆響

正一下一下彎曲和輕輕折斷

像薄冰安眠于此

這些善于偽裝的事物，看上去充滿冷漠

從一開始，我就提防著變質的敘述

以及那些愛恨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

在白色的紙上，我大口呼吸

有時從容，有時慵懶

偶爾探出頭去，看看滿天的星斗

我沒有勇氣走出記憶，拖拉機一般顛簸不停

當我寫下江南

當我寫下江南，我的眼前飛揚著斜風細雨

整個青春，被泡在云煙氤氳的季節

誰家的女子，搖來一槳碧綠的水聲

那婉轉的情歌，被小舟流放

一直就沒有踏岸而歸，我無疑是幸福的人

不需要含情脈脈，十八里相送

就在這里，掰開桃花亮晶晶的思念

我再也不足懵懂無知的少件一

學會了忍受寂寞，如一粒塵埃牢牢地貼上

春天的臉蛋，紅燭點燃的夜晚

我悄悄地挑落，無法抑制的疼總是躥中胸膛

但我不會呻吟和緊緊地捂住

就讓這悶不做聲的嚎叫，獨白發出獨白

雨還在下著，在黑暗中

誰能窺見我的瞳孔，沒有淚水

在拍遍欄桿的江南，我茫然失措

看不清來路，也對去向狐疑不定

過冬的衣服還壓在箱底，樟腦丸的氣息

若有若無地縈繞，我穿著一襲青衫并不寒冷

當我寫下歲月

當我寫下歲月，我不禁大笑起來

費了很足的勁頭，卻無法到達柔軟的深處

如果在以前，我或許偏執

認為生活是一杯苦酒，辣得讓我無所適從

可是在今天，我看到了人性的脆弱

在歲月的風霜面前，不堪一擊

就像衰敗的果子，離別就不怕孤獨

總以為時間是我忠實的伙伴，月亮是我多情的面孔

一個個輕撲流螢，搜尋蛐蛐的日子

早已背叛無奈的命運，不復存在

對我來說，人生就是一次搏斗

盡管日漸憔悴，但我設有放棄抗爭的勇氣

我種下一株嫩綠的火苗，并不期待

燃燒得更旺，只要這微弱的光亮照亮我的影子

在倚欄聽濤的時候，我墜入更深的暮色

世界很安靜，還有一顆不安分的心

我還年輕啊，突然一聲鳥的鳴叫

像一顆閃閃發光的逗號，在我的身體中力壓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