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一則關于大學豪華校門排行的消息,引起很多人的關注。其實何止大學,哪個中學,小學。甚至幼兒園不在大門上下功夫,因為我們中國人有“大門”崇拜。
一位善于觀察的法國朋友對我說,中國人最喜歡大門。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你在巴黎街上看看,但凡是一個高大建筑,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大門,就一定會有一群中國人爭相照相留念。據他總結,這些中國人留影大概要分五大步驟。選一個所有游人都知道而且必定都要去的景點,觀察別人都在拍攝什么背景,最好是選一扇大門:讓同伴走過去,站立在大門口,像攝影師那樣蹲下,調整鏡頭,然后抓緊時機按快門;最后一步就是把同伴叫過來從相機取景器看一看大門構圖的位置。
老外哪里明白,對他們來說,門不過是房屋。車船的進出口,但對中國人來說,這個“門”字可就不那么簡單了。孔老夫子在《論語》中就指出:“誰能出不由戶?”“戶”字其實說的就是“門”,誰能外出而不經過屋門呢?
孔子不愧是至圣先師,寥寥六個字就把門的真諦說透了。其實中國風水術的中心就是門,正所謂“宅無吉兇,以門路為吉兇”,也就是住宅無所謂好壞,就看大門怎么個擺法。無論朱雀門(南),青龍門(左),白虎門(右),還是玄武門(北),“大門者,氣口也。氣之口正,便于順納財氣,利人物出入”。
家有宅門,官有衙門,北京城里更是“內九外七皇城四”,抬頭就是門:天安門、地安門、東安門。西安門、朝陽門、東直門、西直門,阜成門、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安定門、德勝門、西便門,廣安門、右安門、永定門、左安門、廣渠門、東便門。好像這許多門還不夠意思,還特別設立了一個“津門”,把整個一座天津城作為首都的門戶。
不僅是皇帝,老百姓也講究門道。婚姻嫁娶要門當戶對,或“進婆家門”,或“倒插門”,逢年過節要祭門神,過鬼門關,圖個開門大吉,免得厄運來了被“掃地出門”。據紅學家研究,一部《紅樓夢》蕓蕓眾生,不論是恩恩愛愛,還是悲悲切切,卻都是從一個“門”字切入的。總共120回書,便有116回書的開頭和結尾都是由門或門的進出來連接的。據不完全統計,紅樓里門的指稱有30余種,比如大門、二門,旁門,角門、邊門等等。
說到敲門推門,不能不提到唐代詩僧賈島。他夜半三更去探訪一位隱居朋友,即興賦了一首詩,其中有這樣幾句:“閑居少鄰并,草徑入荒園。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雖是神來之筆,但賈島卻拿不定主意這后一句應該說“僧敲月下門”還是“僧推月下門”好。于是向大文豪韓愈請教。韓愈認為僧人夜間造訪朋友,而且是到一隱居之所,如果用個“推”字的話,不免有唐突擅闖之意了,所以還是應該先敲門較為妥帖,故用“敲”字更好。
進門這樣的一個簡單動作推敲至此,恐怕也只有懷有深深大門情結的中國人才能做得到。我讀過英文、法文的名著原作,小說中的男男女女也整天進來出去,但絕不會看見“he/she enters the door”(他進門來)這種蹩腳的說法。也是,“he/she enters”(他進來)足矣,為什么要強調進“門”呢?我在法國讀書,大學雖說有校園,但卻沒有大門。中國人踢足球,頻繁倒腳,下底傳中,目標是為了進“門”,而外國人踢足球,目標就是“目標”,沒有“球門”的說法(英語為goal,法語為but),不知道這是不是中國足球落后的一個原因。
在西方人的心目中,“門”其實是個隱含的概念,但對中國人來說,這個“門”字則是個神圣的概念,萬萬不可粗心大意。我上次到華盛頓,走在街頭上到處冷冷清清,猛然間眼前一亮,發現一個碩大的門樓牌坊模穿大街,三個大屋頂金碧輝煌,原來是咱中國城到了。
難道只有中國人才有大門崇拜嗎?肯定有人會問:法國不就有一個“凱旋門”嗎?法國有凱旋門固然不錯,但那只是中國人的牽強附會,以己之欲,便施于人。在法文原文里,所謂“凱旋門”乃是Arc de Triomphe,也就是說是“勝利之拱”,與“門”沒有直接關系。照我看,除了中國以外,真正“門”多的地方,那還要說美國。自打“水門”事件以后,“伊朗門”、“白水門”、“拉鏈門”,“戰俘門”、“郵件門”等等層出不窮。我到華盛頓還專門按圖索驥摸到水門那地方。本是慕名而去,特想找一個大水門合影留念。結果到了那兒才發現那水門就是公路旁一幢普普通通的居民樓,遠遠看過去滿眼都是窗戶。不知道是我不摸門兒,還是根本沒門兒,反正是水門前連個影兒都沒有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