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和牛糞的道路（組詩）

向午平

讀故鄉

多少次城市之旅

額頭上的燈火輝煌又迷茫

我像一只孤獨的螢火蟲

游離在兒時過家家的地方?

我思念的瓜架上呀

全都爬滿了故鄉的藤蔓

我常常把期待撐開

晾曬于閃動光亮的熒屏

企盼有一點故鄉的新聞

為我流離的傷痛

開啟一扇哪怕已陳舊了的小窗

外出的手指抵達不了村莊的檐角

只好以絲瓜藤的姿態

把故鄉觸摸成一本書

瘋瘋癡癡翻閱幾十年

村莊的名字

排茹是一個村莊的名字

排茹沒有其他意義

卻是我割不斷的臍帶

它長滿青苔的跳巖上

蹦達著許多如魚般的童年

記憶的小溪暴漲山洪

我在滿臉的柵欄中掙扎

怎么也游不進那一片低矮的屋檐

溪水和大山

我的父親

本是長在故鄉土地上

一株壯實的高粱

偶然的機遇

他掛起了犁耙

端起了公家的飯碗

因為常常把時間錯位

他笑自己是迷失在城里的雞

不到黎明就渴望歡唱

父親一直把身子躬成一頭牛

最后耕耘在雪白的病床

他嬰兒般地對我說

一定要把我送回故鄉

一定要——

把我送回故鄉

我分明聽見了

父親的骨骼

正在青瓦背上的炊煙里炸響

等待被生命的鐮刀收割

父親走的那一天

我含淚在異鄉的墓碑上

畫滿了故鄉的溪水和大山

父親啊山路艱辛

兒子只能在心底的陽臺

栽上一缽壯實的紅高粱

從此我的夢里

總是長滿了莊稼

在風中起起伏伏

翻滾思念的波浪

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

走進城市

是故鄉人最大的夢想

迷失在大街小巷的故鄉人

常常被季節的鐮刀割傷

地圖上找不到故鄉

是故鄉人最大的遺憾

只能在寂寞的時候攤開手掌

每一根脈絡如小路縱橫在村莊

耳邊是機器的轟鳴

他們聽見的卻是

自己的牛在山的那邊叫喚

任何一樣手中的工具

只能以犁鋤的姿勢相握

才可以使用順暢

但每一次回到故鄉

他們總覺得山里的月亮和太陽

比不上霓虹燈閃爍的光芒

春天還來不及染綠山崗

故鄉人就把所有的農事收進行囊

城市里的笑談之間

身體里的莊稼日夜瘋長

遠離了青草和牛糞的人啊

把夢固執地，懸掛在月光下的村莊

奶奶的故事

一

奶奶不識字

她說2是小溪里游水的鴨

7是屋檐下懸掛的鋤

不識字的奶奶

卻在肚子里寫著一本書

書上有精靈鬼怪牛羊五谷

鄉村愛情也在那里

大把大把地發芽

我在奶奶的書里啟蒙

用了整整一個童年

也沒能把這本書讀完

二

我不認識爺爺

爺爺在父親記事的時候

就成了故鄉山坡上的

一小堆長滿雜草的黃土

坐在黃昏的門檻上

偶爾談起爺爺的奶奶很好看

有一次我偏著腦殼問

為什么聽不到爺爺老了時的故事

奶奶說傻孩子

爺爺已經長生不老了哩

扭過頭去

奶奶的臉上已把淚珠掛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