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官場

宗利華

范蠡的二兒子在楚國殺了人。

以范蠡最初的意思，殺人就得償命。當媽的疼兒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姓范的，你還算不算人?虎毒還不食子呢。范蠡攤開雙手反問，我這叫食子么?他是自作孽，不可活。老西施伏在他身上，揉過來搓過去，我不管，你必須得救他。

范蠡一聲長嘆。他打算派老三帶著鈔票去楚國救人。

老三很興奮，這個花錢如流水的家伙，一想到自己到了楚國，像斷線的風箏，可以為所欲為，忍不住齜牙咧嘴偷著樂。但范大不高興了，他覺得老爸的安排不對，分明無視他長子身份。老大想，這些年，我一直勤儉度日，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塊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么大的事兒，為何不先考慮我?老大本來就沒主心骨，經不住別人一再攛掇，就跑去找老爹理論，還威脅說，如果不讓我范大去，我死給你們看!

他母親先扛不住了，二兒生死未卜，大兒再出意外，那就更慘了。再說，她內心也不看好老三，擔心老三還沒有到楚國，就把金子折騰個凈光。畢竟，老大做事還是蠻穩當的。

范蠡經不住左右夾擊，擺擺手，那就讓老大去。

臨行前，范蠡拉著老大的手，再三囑咐：要打點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楚國名人莊生，千萬別疼錢。老大不耐煩地點點頭。

范蠡望著大兒子背影，滿臉沉重。

范大帶著千兩黃金，來到楚都郢。先找個地住下，再去拜訪莊生。沒想到，莊生住城郊一所舊居，門前荒草雜生。一見莊生，范大心里涼了，他覺得老爹是位老眼昏花干巴老頭，能辦成什么事啊，把金子交與他，不是打水漂么?

范大開始犯了第一個錯誤，他把金子分作兩半，只給莊生一份。

莊生知曉了他的來意，捏著頜下胡須，微笑，回去靜侯佳音，即使你二弟被放，也別問原因。范大在心里暗笑。

在楚國，范大也有很牛氣的朋友，都是跟他拍得胸脯山響，許諾有事兒盡管說話。范大覺得，拿金子鋪路救人，得指望這些官場高手。他把另一半金子都撒給這些人。

范大一走，莊生老婆就埋怨他，咱們跟西施兩口子，都是多年老朋友啦，干嗎還要他們的錢呢?莊生說，你知道，我不是那種貪錢的人。可是，范蠡那老家伙辭官經商這么多年，賺的錢夠多。如果不收，他還不放心呢。咱不過受人錢財，為人辦事。

次日一早，莊生就去見楚王。楚王對老頭兒很尊重，趕緊請老人賜座。他慢悠悠坐下，對楚王說，據我觀察，最近星相不好，怕要出大亂。楚王趕緊詢問，有何破解之法?莊生略一沉思，說，大王，您應該大赦天下。楚王點點頭，接受莊生建議。

范大正跟幾位朋友坐在酒店里，有一位大腹便便的朋友推門而入，興奮地說，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楚王大赦天下了，你老弟肯定死不了了。范大先是興奮，而后，臉上有了憂郁。他心疼那些金子啊!早知這樣，干嗎把金子給莊生那個老頭?

回去考慮了整整一晚，第二天，范大開始犯另一個大錯誤。他到莊生府上去辭行。說，莊叔，你看，楚國要大赦天下，估計我家老弟也就安然無恙。我就要回去了。莊生是個明白人，他打發下人，把金子取來。莊生還說，咱兩家的關系，動用金子，太見外。這些錢，你拿回去。范大也沒推辭，他來就為這事。

莊生站在院子里，愣了一會兒。然后，吩咐下人，給我套車。他又去見楚王，坐了一會，悄然說，大王，我在外面聽到個不太好的傳聞，說是范蠡的二子，在咱楚國殺了人，他家里人拿著金子上下打點您左右之人。大家伙都說，大王大赦天下，非是體恤百姓，而是為了范家公子。楚王大手一揮，放屁!要這么著，我先殺掉那個人，再宣布大赦。

莊生的馬車駛過刑場，車夫嘟囔一句，要殺人啦，老爺。莊生拿手拉緊車簾，閉上眼睛，淡淡地說，殺人有什么奇怪。

范大獲悉消息，一屁股坐在床上。他拉著弟弟的尸體，自郢至陶，迤通千余里，垂頭喪氣回到家。西施抱著兒子尸體，哭得死去活來。范大垂手立在一側。

范蠡檢查一遍范大帶的金子，然后，嘿地一聲笑了。西施哭喊著罵，你還是不是人啊?范蠡卻繼續大笑，直到笑出眼淚。他說，我就知道老大肯定辦不了這事，你根本不了解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