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倉頡
吃過晚飯,他要去書店給兒子買字典。下午,上小學的兒子從學校回來,帶回了老師的交代:明天上學帶字典來,要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一步到位,初高中就不用再買了。
書店很近,幾步路就到。走進去,他問,有沒有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女店員笑著說,就在您的正前方啊,先生。他臉一熱,哦,瞧我這眼神兒。女店員取下一本遞到他手上,好家伙,真是個“大塊頭”,還挺沉。他有些擔心,匆匆翻了幾頁內容,便迫不及待地調過來看封底。字體很小的數字,卻嚇了他一跳:60元!
沒有人知道,他是個蹬三輪的,就像在兒子的學校,沒人知道他的父親是個三輪車夫一樣。
他兜里只有40塊錢,這已經是干這行最高的日收入了。他有些局促,拿著字典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那個店員,跑過來熱心地介紹,這是剛出版的最新修訂版,共收錄字、詞、詞組、成語、典故及熟語6.5萬多條,增加了6000條詞匯……他腦子有點蒙,女店員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不過臉上依然很鎮定,問道,有沒有老版本的?女店員笑著說,買舊文學書的不少,買舊工具書的可不多,誰愿意自己的知識結構落伍呀?他臉一紅,不好多言。我們這里可以打折,先生。他心里一緊,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打幾折?八折,48塊錢。他恨不得兜里的四張十元幣每張都長出一個貳元的小腿兒來。放下字典,終于有了些尷尬,如芒在背地走出店門。
他漫無目的地踱著,不想那么快回家,不想面對兒子失望的眼睛。踱到一個舊書攤前,意外的,他發現了一樣東西——字典,跟他剛才見過的一模一樣。他覺得自己心跳加快了,蹲下身,拈起那嶄新的硬殼封皮,里面也一模一樣。買吧,老板,便宜。年輕的攤主熱情地招呼。
便宜?他心里一動,多少錢?30。他有些不相信,翻開封底,仍是那個讓他頭疼過的數字。他警惕起來,是不是盜版?哈,盜版?老板,你看看這里——攤主拿過去字典,翻到扉頁,指著一樣東西給他看:看,防偽水印都有,可不是盜版。他接過字典,認真地朝著亮光看了看,攤主說的不假,的確有個小書形狀的“水印”在上面,質地跟錢上的領袖頭像差不多。他相信了,買下了字典。
回到家,兒子歡呼雀躍,和老師的一模一樣啊!兒子好久沒這樣高興過了。夜里,兒子抱著字典,睡得很沉,很香。
翌日,吃過早飯,他送兒子上學。看著兒子進校門,他忽然有些不放心,說實話,他對那本字典多少有些心里沒底兒。他跟著兒子進去,躲在教室后面的窗子底下。他聽見了年輕女教師的聲音:今天我們學習查字典,請大家翻到第x頁……
過了片刻,報告老師——是他兒子,他心里揪緊了。老師,我的這一頁和別人的不一樣。他腦子里有根弦繃斷了。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的女聲又響起,看來,字典也會有錯呀。同學們,劉思遠同學的這本字典與眾不同,很有新意,就作為全班的改錯示范吧,好嗎?每個人輪換著用一天,用到誰那兒誰負責改錯,把正確的標注在頁碼上……
他靠在墻上,任由久違的淚水在臉上肆意縱橫。下崗兩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放縱自己的眼淚。
(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