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那張餐桌

查一路

早晨，老婆坐在餐桌邊吃早餐，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她說，你趕緊去把咱們家原來那張餐桌拉回來吧，已經好長時間了。

一年前，我們家換了新房，把舊房租出去了。在租房這件事上，我們做了很大讓步。租房的是一對進城打工的夫婦，帶著孩子，看樣子生活很拮據。談房租時，我說，你們就看著給吧，多少無所謂。夫婦倆聽了我的話，顯得很惶恐，不知道該報多少合適。最后，還是老婆在旁邊報了個中等偏低的價錢，但不包括餐桌，因為那餐桌是實木的，雖然樣式土一些，但拉到舊貨市場還能賣個好價錢。那夫妻倆互相看了看，表示同意，畢竟我們報的房租價格已經很低了。

中午，我去了原來的房子。敲開門，發現那戶人家正圍著餐桌吃飯。餐桌上擺著一碟蘿卜，一碟白菜，還有一盆西紅柿蛋湯，孩子把勺子里的湯喝出很大的響聲，有熱氣在餐桌上方一圈圈升騰。只是最基本的飲食生活，可我能感受到，幸福就像接力棒，在這一家人的眼神中傳遞著。

女人先吃完了，習慣性地拿起抹布擦拭桌子。我注意到，餐桌表面很光亮。她邊擦邊說：“你們都是好人，這餐桌給我們用了這么長時間。多好的桌子啊，是柚木的吧，還有四個抽屜……”

我想了想，覺得話實在說不出口。我不能讓他們撤下一桌飯菜，讓我把桌子拖走。一家人看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帶著外鄉人特有的謹慎，我起身告辭說：“我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你們。”

或許應該換個更合適的時間。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估計他們已經吃過晚飯，就溜達過來，看能不能把餐桌的事情處理妥當。

開門的是男人，他把我讓進了昏暗的屋子。我發現餐桌上放了一盞臺燈，昏黃的燈光勉強推開夜色，他們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孩子咬著鉛筆上的橡皮頭，正在做作業，女人就著燈光織一件毛衣，男人那骨節粗大的手指間夾著一根劣質香煙，看著妻兒的目光中充滿溫情……作為一個男人，我能讀懂另一個男人的眼神，那是一種欣慰和滿足，還有呵護。

我和他們一起坐在餐桌旁，女人示意我看餐桌抽屜，那里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她表示歉意，說是臭小子用小刀劃的，她心疼得一晚上沒睡好覺，把孩子痛打了一頓。

我聽了，有點心酸，摸摸孩子的頭，告訴女主人，那是孩子的天性，沒關系的，只是一張桌子。

說著謙和的話語，我突然意識到，對我們來說那只是一張過時的餐桌，拖到舊貨市場或許可以換來幾百塊錢。而在這里，這張桌子是這戶人家的圣物，一天三次的幸福他們都可以在這張餐桌上體會。勞動之余，疲憊之余，餐桌召集他們圍攏在一起，吃飯，做作業，織毛衣，說話，用眼神交流……那短暫的快樂和片刻的愉悅，是他們辛勞之余寶貴的收獲，早已超過了餐桌本身的價值。

我覺得我得趕緊離開，不然，我擔心自己一個眼神、一句話，會給他們的心里留下劃痕。

回到家，我給老婆講了兩次去舊房子里看到的情景。老婆說，那就把桌子留在那里吧。

我知道，和我一樣，老婆也明白了一張餐桌真正的意義。

（樹花摘自《泉州晚報》）